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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潺湲,清音泠泠。竹林深处,曲水流觞。

卧龙岗下,幽篁遮蔽天日,竹香驱散暑热。山泉穿林而过,水边石上,有人或坐或躺,或倚竹高歌。此间名士聚集于此,饮酒闲谈。

林气催动竹叶下,水镜先生司马徽抬掌,任一片青叶落到手心,拈叶送至眼前,细细赏玩,伸了个懒腰,笑言:“如此说来,我们倒是促成了孔明的好姻缘。”

诸葛亮笑而不答,身旁徐庶从水中端起酒盏,一把揽过他,笑侃:“还不快与我们喝一杯!”

“唉……元直莫要说笑。”诸葛亮推脱两下,接过端着,盘腿坐在石上摆手,无心多谈,“此事未成,何必心急啊?”

“哦?”徐庶大笑,挥手向其他友人道,“孔明为难至此,何不早说?我们也好为你参谋一二啊哈哈哈哈……”

庞统喝得酒气冲人,醺醺然仰躺着喊来:“哪里就这般容易!”

不待他人发问,庞统撑手坐起,坐姿很是不羁。似有一番宏论发表,晃晃袖子,大剌剌露出两截胳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幸灾乐祸般指指孔明,玩笑道:“若论谋略,他岂会要我们帮忙?只是说姻缘,却不比领兵打仗。”

其余人被他挑起兴趣,纷纷议论,崔州平带头追问:“士元发此高论,还望指教啊!”

庞统故作高深,解释:“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来我往,概无忌讳。但君子嫁娶,却不好算计女家太过啊!休说有失风度,日后总要见面的嘛!”

众人闻得此话,虽然俏皮,心知此乃孔明私事,玩笑不能太过,一笑了之。诸葛亮毫不在意,庞统收起那副嬉皮笑脸模样,正经劝道:“孔明若是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啊!”

诸葛亮温笑,啜饮盏中美酒,品出些好滋味,不慌不忙,拱手答复:“谢过诸位友人好意。此事难为,亮却已有主意。”

是日,庭院深深,晴光袅袅,夏日悠长。薛府后院中,姹紫嫣红,蜂飞蝶舞,繁花熏得石径香。

午后人困,暑热燥得人睡不安稳,何况薛宝钗体丰,颇得杨妃之态。午眠不成,饭时陪家人饮了两杯杨梅酒,这会子心口发烫,摇着扇子往花园去散步消暑。

罗裙生香,宝钗走入园中,信步闲庭。算起来到荆州已有三四年,家中花木历年生长、打理,如今也有模有样。她寻了处背阴的石凳坐下,背靠蔷薇架,借着阴凉,把那喷香的花朵包在掌心把玩。

从云梦泽归来也有多日,当时在湖上与诸葛亮一番约定,事后想来竟心惊。好在她行事沉稳。他依言前来也好,负约也罢,日子都是一样过,不曾露出半点异样。

暑热烤得人浑身发倦,薛宝钗连背后有人都不曾知晓,忽闻莺儿唤她,一行气喘吁吁道:“姑娘叫我好找。蝌二爷院里头来人,说二奶奶差人找姑娘过去。”

薛宝钗回神,纳罕这午睡刚过的时辰,邢岫烟找她有什么事,起来应道:“知道了。你派人过去,就说我一会儿就去。”

莺儿脸上的笑略僵了僵,又说:“像是有急事,还请姑娘快去。”

说到此处,薛宝钗心里有所预感,但当是邢岫烟有什么要紧事得避着人找她商量,二话不说领着莺儿就往薛蝌房里去。

说来也怪,今儿家里倒像有什么顶重要的人来,后厨房的丫鬟一趟趟端茶送点心去前厅。路过薛蟠院门,又见薛蟠身边的小厮从里头出来,瞧见宝钗就埋头吓得不敢出声。

薛宝钗暗自奇怪,本想问问情况,又看看这毕竟是薛蟠和夏金桂的院子,回头一句话不备,再招惹出夏金桂的事端来,故而并无他话,站得远些,只叫莺儿过去确认一句,“大爷回来了?”

“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回姑娘,大约半个时辰前回来的。”

莺儿问了两句,得了回话,回头瞧瞧宝钗,得到允准,才放小厮离去。家里上下,似乎瞒着她招待什么人。

刚踏进薛蝌的院门,就见邢岫烟和奶妈在廊下的芭蕉荫里抱着孩子哄睡。邢岫烟见薛宝钗过来,松了口气,叫奶娘抱孩子进里间安置,她陪着宝钗进屋。

两人坐下半晌,中间只有丫鬟来上过甜汤,宝钗略问过云儿昨日是否安睡、今日有无哭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不见邢岫烟说要紧事。由此,心中更是确信,莺儿是邢岫烟指派过来,把她拉到这里来,好避开前院的事。

想明白这话,宝钗便不再多问些客套话,喝了几勺甜汤,就再无别话。邢岫烟头脑聪慧,打量她这反应,就明白是瞒不了她的,抿嘴一笑,柔声抱歉道:“宝姐姐别怪我。只是婶娘昨晚就打发人来,再三叮嘱我今天午后好歹把姐姐请到我房里坐半天。”

“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怪你?”宝钗顿了顿,拉住她的手,眨眨眼,“真要论起来,想必还是为我的事,要妈妈操心劳神的。”

邢岫烟听宝钗自责,她面上也说不过去,索性支出去丫鬟,松口道:“姐姐莫要多想。这事非同寻常。我也只从二爷那边听说,好像是……诸葛先生送信过来,说今日午后要来拜访。信是给婶娘的,我们都不方便看。据说,婶娘看完也没说什么,就交代大爷和二爷今儿在铺子里吃过饭就回来。”

薛宝钗听完沉默不语,倒也还冷静。邢岫烟是个玲珑心的好姑娘,这通话不见藏私。宝钗稍加思索,手里扇子多摇几下,抬声唤道:“莺儿。”

“姑娘。”

“你到前头去,叫外头管家看好家里的小厮,别生出事来。”薛宝钗只吩咐过这句便罢。

邢岫烟看莺儿出去,不放心似的要追问,又不知从何提起。薛宝钗淡淡一笑,“前头的事,咱们不急。横竖有妈妈在,想来不会有什么。猜来猜去,也是无益。迟早啊,都会知晓的。唯有一点,我不放心。哥哥是个急脾气,禁不住底下那帮人撺掇,我怕回头惹出事端来,还是提早吩咐一句,大家安心。”

邢岫烟认同地点点头。宝钗便好似全然不在意般,抬手劝她多喝碗甜汤避暑,仍旧是闲话家常去了。

这事确如薛宝钗心中所忧,今日午后,前院管家媳妇得了昨日薛姨妈的嘱咐,见有位年轻客人来访,不慌不忙到房里报过。薛姨妈早有准备,收拾好发髻、衣服,单单带了近前伺候多年的老人,去前院迎客。果见,诸葛亮一袭白衣,束发带冠,立在堂中静候。

见薛姨妈来,诸葛亮施礼,语声从容,“琅琊诸葛亮,见过薛夫人。”

“诸葛先生请坐。”薛姨妈惊魂未定,看他礼仪皆备,一时不好开口,吩咐下去,“去沏好茶来。”

薛姨妈虽然理家多年,这桩事还是头一回遇上。诸葛亮与她仅一面之缘,却忽然郑重其事递信函进来,约下今日到访。思前想后,使了个眼色叫身旁婆子招管家过来,低声问道:“大爷他们回来了吗?”

“回太太话,大爷和蝌二爷都回来了。马上就到。”

薛姨妈略放心。对诸葛亮慈笑,解释:“白天家中生意繁杂,须得孩子们料理。诸葛先生若是有事与他们商谈,稍坐,一会儿就到。”

“亮此番前来,并非要与两位公子谈事,却是有事拜托薛夫人。”

“哦?”薛姨妈更是意外,“先生请讲。”

“亮不敢多叨扰府上。”诸葛亮站起,风姿卓然,欣然道来,“亮此番前来,独有一事相求。闻得贵府千金佳名,亮特来求娶。”

“这……”婆子把茶盏送到手边,薛姨妈却犹如双手冻住,迟迟不接,如遭雷击。

“诸葛先生……”薛姨妈好歹出身金陵王家,镇定下来,斟酌言辞,“男女婚事,须得三媒六聘,依礼而行。承蒙先生厚爱,老身代小女感激不尽。先生当真有意,可先与令堂商量过后,请媒人来……”

“不成!绝对不成!”

薛姨妈话还未完,后堂就听得一声洪钟似的否决,薛蟠风风火火过来,气急败坏,“妈妈与这疯人纠缠作甚!哪里用得着等他请媒人来,咱们现在回绝就是!”

“哎,大哥……”薛蝌快步过来,在后阻拦不及。

薛姨妈心如乱麻,被他插进来拱火,一口气上来,怒道:“你又发什么昏!客人面前成什么样子!”

薛蟠被他母亲噎住,强忍火气冲诸葛亮拱拱手算作道歉,掀袍在一旁坐下,薛蝌拜见过婶子和诸葛亮,静观其变,在薛蟠身边坐好,小声安抚薛蟠。

薛姨妈平息风波,正要开口,诸葛亮伸手止住,“薛夫人不必多礼。亮自有数。这也是亮今番来此的原因。”

薛姨妈仔细审视眼前这个青年人。还是初来荆州时,迷了方向,与他在南漳什么水镜先生家中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这人的仪表谈吐,就给她留下不俗印象。今日亲自上门提亲,虽则荒唐,但此人礼节皆备,不像是轻薄狂妄之徒。再说,薛蝌与他有来往,人情面上,不好太过绝情。

被长辈打量半晌,诸葛亮竟无半点不自在。薛姨妈脸色稍缓和,请他坐回去,“虽是于礼不合,我敬你门第,不多计较。难得你来府上拜访,这里也没有旁人,有话直说就是。”

“亮非不识礼数。但世间媒人巧舌如簧、言过其实,与其请媒人从中代劳,百般周折,不如亮毛遂自荐。如此,夫人也可省却诸多烦扰。”

一席话说得薛姨妈哑口无言。她偶有听闻当今名士文人,或有狂放不羁习气,万没料到还有自荐为婿的说法。

薛姨妈权当是年轻人行事独特,念在他出身琅琊诸葛氏,不多责怪,殷殷劝解:“贤侄若真有意,不信媒人,请令堂出面不是更好?”

薛蟠本以为母亲叫他回来有何大事,心心念念原本与几个酒肉朋友约好去喝花酒,这下打了水漂。便要在诸葛亮身上讨回这股气,嗤笑:“妈妈,劳诸葛先生登门一遭,不如就让他自荐!看能荐出什么花头来!省得他怨咱们让他白跑一趟!”

“蟠儿!”

薛姨妈怨怪地瞪过去,薛蟠兴致上来,假充看不见,晃晃悠悠举着扇子踱到诸葛亮面前,挑衅,“说亲,自然要讲究这……样貌、人品,还有……出身、门第,你倒是说说,你有哪些配得上我妹妹!”

“蟠儿,不得胡言!”薛姨妈恼火,薛蟠口无遮拦,引出薛宝钗来,这话便愈发不可收拾。

诸葛亮看过薛姨妈神色,施礼询问能否开口,薛姨妈心知强行阻拦不妥,好在此时厅中只有薛蟠、薛蝌在,纵使言语有失,也无大碍。

得了薛姨妈允许,诸葛亮概述宗谱,舒袖沉声道:“祖上琅琊阳都诸葛氏,先祖为前朝元帝司隶校尉,家父蒙恩,任泰山郡丞。伯父昔为豫章太守。”

薛姨妈旧年就知道琅琊诸葛乃当地望族,其余不甚详解,听他说来,倒是不得不另眼相看。薛姨妈是老派人,不会贸然议婚,就顺着他的方向应付些问候家人的话。

“诸葛家声望远播,老身早有耳闻。可惜老先生在世时,我新到襄阳,不曾拜会老先生。老先生一朝弃世,深感遗憾。我听蟠儿、蝌儿说起过,贤侄家中还有四位兄弟姊妹……”

诸葛亮接道:“是,长兄、长姐现已婚配。长姐归于襄阳蒯氏。家中还有小妹小弟,一同侍奉继母。”

薛姨妈点头称许。她早从儿子那里得知诸葛家移居隆中耕作为生。如今听他详述家中情形,不免感慨,毕竟是名门,一时困窘,门第尚在。襄阳蒯氏乃荆州大族,诸葛家纵使今不如昔,仍不可小觑,女儿也合堪配。

话虽如此,这换到自家身上,便不能一概而论。

薛蟠看母亲和诸葛亮有来有往,聊得顺畅,甚至母亲眉目神情里流露出几分欣赏之意,憋闷已久的话就藏不住,瞅母亲脸色,不敢再造次,不满嘟囔:“不是我不讲道理,诸葛先生家学……令人敬仰。无奈我妹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先生现今耕田作营生,就是不相配啊!”

“唉……”薛姨妈还是止不住他翻出这通话来,懊恼不已。总归要讲究体面,她打量诸葛亮才识过人,原计划着言语暗示,要诸葛亮知难而退,两下都好。如今还是被他搅局,罢了,只能用把话说开省事来安慰自己。

薛姨妈退让一步,责怪数落起儿子:“让贤侄笑话了,蟠儿他没有坏心。锦衣玉食、锦衣玉食!又怎么样?说出去叫人笑话!养出来个娇生惯养的性子,说话得罪人都不知道!”

“夫人言重。”

薛姨妈又道:“贤侄有家学傍身,就算一时不顺意,凭借贤侄的才识,日后也定有所作为的。”

薛蝌旁观多时,身上担着两重关系,使得他自进来起,便难以开口。论亲缘,他是薛家人,自然得向着薛姨妈母子说话。但宝钗的婚事,他身为堂弟,毕竟比不得人家亲母女、亲兄妹,鲜少有说话的分量。再者,座中人皆知,他与诸葛家交好,薛姨妈和薛蟠也多少看了他的情面才接待诸葛亮。

现下正冷场,薛蝌放下茶盏,轻笑一声,像是帮忙解围,又像是闲话一般道:“先前遇见令兄诸葛子瑜先生,同他交谈几句。子瑜先生近来可好?”

“家兄安好。”

“我听旧友谈起,子瑜先生似乎有意离开荆州,去江南谋事。”

诸葛亮答:“是。家兄与我商讨,觉得中原战乱频发,累及荆襄,恐难保长久。家兄得闻江南新定,兴许大有可为,且与步子山、严曼才相交甚好,考虑带妻室先往江南去。”

“哦……可是临淮步家和彭城严府?”薛姨妈久离金陵,乍一听两家江南世家,顿时觉得亲切,忍不住多聊几句,“前几年,关中动荡,江南也不太平。荆州安泰,我们才迁居到此。谁承想,近来荆州和淮南闹将起来,江南倒是因为那位孙伯符将军安定下来。”

薛蝌赞同,“江南正值用人之际,子瑜先生去了,定可一展抱负。”

薛姨妈难舍金陵旧家,聊起这事来,整个人都和颜悦色起来,半是玩笑道:“依老身看,诸葛先生也可同去。江南一带很是养人的。”

薛蟠直性子,闷头在旁看着,看不出别人心思来,却总惦记着自己的事,一听这话,却莫名其妙好似踩着尾巴似的,冷笑,“妈总是惦记老家。依我看,诸葛先生要是应承下来肯去江南,妈二话不说就把妹妹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葛亮:当时我直接就a上去了。

宝姐姐(微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管住我哥不打死你。

其实诸葛亮按照史书记载的确躬耕,但是不影响他家婚嫁全是当地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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