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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面带微笑,眼中却有如渊冰三尺,分外凝重,“关某想与夫人结为异姓兄妹。此后兄妹相称,关平称你姑母。我父子从此与夫人就是一家人!”

此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得迎春不知所措,脸白如纸,“关、关将军……”

周仓手一抖,酒都倒溢出来,笑容一僵,呆愣在那里。

关平傻了眼,摸不着头脑,来回看看,“父、父亲?”

关羽把迎春反应看在眼里,狠下心,又说道:“夫人要是不愿,关某还替夫人打算。”

迎春含泪看向他。

关羽侧过身,挥手朝向关平,“平儿乃关某义子,年少有为,相貌堂堂,且与夫人年岁相当,正是佳偶!如夫人愿意,某请兄长做媒,促成这桩良缘。以后……以后舅媳相称!”

贾迎春无声流泪,抿紧嘴不语,像是失了主心骨般,失魂落魄,屈膝跪在案前,垂头掩面哀泣。关羽就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怕她答应又怕她不答应,见她一言不发,心口发痛,还是狠心催促,“夫人如何决断?”

贾迎春听后,更觉摧痛肺腑,红着眼别过头去噤声哭个不住。关平和周仓见他两人,一个一意孤行,一个不发一言,他们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很是尴尬。急得好比热锅蚂蚁,互相使了几通眼色,直恨插不进去嘴。

“夫人出身名门,可是觉得不正式?好!某去将兄长请来。”关羽酒劲稍退,心中有愧,抛下一这句抬脚就要往外去。

贾迎春跪在地上,兀地一把扯住关羽衣摆,泪眼迷蒙,咬唇哀泣,凄楚望向他,盼他能回心转意,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关羽攥紧拳头,咬牙不回答。

“我生来命苦……如今连将军也要强逼我不成!”迎春念起自己自幼受欺,心间苦不堪言。

周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豁出去劝解:“将军!这……将军醉了。都说醉酒之时不宜决断,将军还是让在下送贾夫人回去吧!”

关平脑筋灵,趁机抬出刘备来,殷切劝道:“父亲,夜深了,何必去打搅伯父呢?”

周仓在心里求神拜佛,好歹先弄走一个,叫他俩分开。几步走过去虚虚做了拉起的动作,贾迎春顺势起身,似怨似恨嗔视关羽,关羽侧身而立,目不斜视。迎春掩面扭头就走,关羽紧紧闭上眼,额头青筋迸出。

周仓护送迎春到她院门口,犹豫一路还是开了口,“夫人,在下跟随关将军比你迟了个把月,可算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夫人对将军的心意,在下看得很清楚!少将军还有刘皇叔,我们都多少明白。关将军他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迎春扶住院门,抽抽鼻子,没了主意,凄惶问道:“他明白我的心意,为何还能做出今夜之事?”

周仓语塞,迎春低头,惨笑,声音渐渐弱下去,“他当然知道我的心意……字字句句,都是要断我念头……是我痴心妄想了……”

“唉!这又是从何说起啊!”周仓不料自己几句话反把迎春刺激得愈悲伤,抓耳挠腮。他本就是个粗人,此时更顾不上礼节委婉,嚷着:“真要急煞俺们!那关将军的心意,夫人就瞧不出来?”

迎春还是低头拭泪。

“嗨!夫人想想,夫人之前,将军身边可曾有过别的女子?夫人来后,将军身边又可曾收留过别的女子?”

“我听闻,当初关将军受曹操礼遇,送上歌姬美人。如此盛情,将军不曾动过半分私心!”

迎春这才有了反应,眨眨泪眼,“关将军不是、不是好色之人……”

周仓今晚酒也喝了不少,脑子差点没转过来,“那、那将军对夫人的好,不更是发自肺腑吗?送礼给夫人,将军可是费了一通心思。冲进敌军救夫人,惦记夫人安危。将军每每用恩情遮掩,个恩情也偿还过了!难道夫人就看不出将军的真心吗?”

迎春辩解不过,心乱如麻,急红了脸,“周护卫这些话,我不是没想过。想过又……唉……还不是自作多情,惹他厌弃!”

说到此处,迎春痛苦难禁,再难讲下去。侧身进去合上院门,道谢:“多谢周护卫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周仓拍不开门,情急之下吼道:“将军有话不说,夫人一味隐忍,白白误了缘分!”

那头周仓碰着软棉花,说什么都无用。这头关平对着块铁板,想劝又不敢劝。

“父亲为儿子做亲,是天经地义的……”关平掂量轻重,思忖半晌,憋出来一句。

“你在怨为父事先没有问过你的意思?”关羽醉意未消,斜睨过去。

“父亲选的人,自然是好!”关平连忙改口,扶住他,“但是父亲拿儿子来绝自己的念想,最后伤害的是您自己,还有贾夫人。”

关羽叹出一口气,全无刚才的果决。

“父亲熟读《春秋》,重礼义,孩儿知道。”关平看他似乎后悔,心想还有转圜余地,苦苦思索,“可被小节纠缠,害了两个乃至更多人的姻缘。儿子认为,此非大丈夫所为!”

关羽倒不气恼,借着酒意问:“那依平儿来看,何为大丈夫所为?”

关平见关羽似是听进去些,暗喜有门,连忙道:“儿子认为,大礼大义上自是不能有亏!至于小节,若有万全之策,当顾全自己和他人的意愿,此为大丈夫!”

关羽听着新鲜,“你继续说!”

“是!”关平虽与自幼习武,却也跟随兄长读了点书,眼下现拿出来用,合适得很,“英雄当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古语又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万事皆由己而始。大丈夫若不能周全自己与身边之人,又谈何天下苍生呢?”

“便是不谈大道理……恕儿子多言。父亲年届不惑,还未有家室。伯父早已成家,三叔新近也成了婚。父亲与两位长辈情深,他们如何能不惦念父亲的大事?”

关平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关羽出神,也不知是在咂摸个中含义,还是酒劲上头。

“父亲,没有别的事,儿子就先回去了……”

“去吧。”

关平的这通话,一直在关羽耳边绕。他进屋洗漱换衣,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撑不住睡了。

“父亲!父亲!”像是没过多久,关平在外“噔噔”砸门。

关羽一挺身,就听关平在门口没命似的嚷:“父亲!大事不好!贾、贾夫人跳井自尽了!”

关羽心口猛地剧痛无比,再一睁眼,屋里黑漆漆、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邦邦邦——”外头打更的声音传来,三更天了。

关羽还是觉得心跳得厉害,一头虚汗,下床光脚就奔去开了门,看见门外半个人影也无,府中静夜祥和,无半点异样,这才安心下来,意识到方才不过噩梦一场。

足底冰凉,短暂的轻松过后,是长久的沉默。他顺势坐在台阶上,想起种种平日里无暇顾及的俗事。想起儿时父母恩爱,想起多年来旁人劝他成家立室的话语,想起眼前夜空关于牛郎织女两颗星星的古老故事。

他也不能免俗。

茅檐小屋三两间,院中桃李发堂前。

归来稚子膝头绕,鸳鸯夜看两不厌。

鸳鸯夜看两不厌……

谁人不慕此番情景呢?

关云长不过也是个俗人罢了。

关羽自嘲似的笑笑,却并不觉得厌烦。

他起身回屋,打量着衣架上被迎春补好的披风,拿在手里,想起她常穿的黛蓝衣裙。转身出门去院里打水洗脸,将一把美髯整理好,走出院子。

前头就是贾迎春的院子,院门紧闭,关羽想着,要是敲不开又该如何?抬头一看,小门忽得拉开,贾迎春挽着头发开了门探出身来。

两人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关将军!”

那时贾迎春哭着回房,哭累了睡过去,一觉醒来,枕头半湿未干,心里着实难受,不得排遣,正要出门走走,刚开了门就见关羽站在门外。

迎春低下头去,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嗫嚅道:“关将军是来撵我走的吗?”

关羽急忙上前,皱眉问:“夫人何出此言?”

“那……”迎春欲言又止,眼里又泛起泪来。

关羽不会劝人,两人就在门边静对无言。关羽看看门扉,冷不丁来了句,“关某刚才还想,若是敲不开夫人的门,就在门外等到天明,不见到你,关某便不罢休!”

虽是带些玩笑意味,但迎春几时听过他说这种话,惊得话都说不完全,“将、将军这是……”

“关某深夜来访,你我孤男寡女,已是于礼不合。”关羽话锋一转,“这些不过如鹅毛般微不足道!关某前来,是要坦白心中所想,问一问夫人的真心。”

迎春眼里渐渐有了光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才发现关羽身上竟穿了自己亲手给他补好的披风。

“关某虚长四岁,如今已至不惑之年。戎马几载,不曾念及儿女私情。”关羽放低了声音,满是说不出的柔情,“自从一年多前遇见了夫人,才知小儿女滋味……”

迎春喜极而泣,嘴角不知该弯该坠,捂着嘴似怨含嗔抬眼望着关羽。

“我倾慕夫人已久。是我一时糊涂,瞻前顾后,既担忧损了夫人清誉,坏我大义,又不明夫人心意,行事悖乱!我收回今晚酒后浑话,前来赔罪,也盼得你一句心里话!”

迎春忍了忍泪,情难自禁,伸手抚上他的衣袖。两相情动,被一把拥进关羽怀里。她泪盈盈看着他:“迎春嘴笨胆小,不敢说明,怕被将军厌弃。今日得将军这番表白,死也情愿!”

“迎春生来唯一动心之人,再无旁人,就是将军!”

关羽一瞬间觉得万事顺心遂意,今夜不思天下事,唯有此情快平生!紧紧把迎春搂在怀里,心疼地觉得怀中人实在是苦了许久,一把瘦骨怎么暖都不嫌够,只怕她再受哪怕一星半点伤害。

二人便在这星夜里拥了许久、许久。

“我现在就等雄鸡一声报晓,便去兄长房中将他叫起,好安排我们的婚事!”关羽也俏皮起来,笑道。

迎春像是想到什么,抿嘴一笑,又不说出口。

“你说你木讷嘴笨,可想了什么,又不说来听。”关羽故作为难,“关某以为,以‘迎春’为名的人,不当如此拘束才是。”

迎春难得玩笑一回,“我是想,关将军都深夜来敲我的门,竟还要等到公鸡报晓才去刘皇叔那边……看来也不怎么着急了……”

关羽重新将她搂进怀里,感慨:“毕竟是我生来唯一一次,半夜去敲女人家的院门。传出去,旁人都要笑话,说‘关云长夜会女子,成何体统’!这等一生一遭的奇事,我可要好好体会!”

迎春轻笑出声,动情回忆,双眸因幸福点染而在夜色中灿如星光,“少时我和姐妹们读《诗》,读到一首《庭燎》,有句‘夜如其何?夜未央’。先生说是赞扬宣王勤于政务,夜晚还在处理国事。我那堂兄弟宝玉却偷偷和我们说,那是男子深夜去与心上人幽会,被我们笑骂一通。现在看来,是他说对了!这真是,一等一的好句子!”

“夜如其何?夜未央。”关羽缓缓念叨这句,两人相依相偎,一道抬头看着银河,牛郎星与织女星遥遥相对,凉风拂面,心中情发,“看来古往今来逾矩的痴人,并不只有关某一个……”

清早,刘备尚在睡眠之中,就被一阵大笑惊醒,恍惚坐起,似醒非醒。有人催命似的叠声叫来:“大哥!大哥!”

刘备眨眨惺忪睡眼,睡意未消,听出这是三弟张飞的声音,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翻身下床,穿着睡衣,草草抓过外套披起,趿着鞋掀帘而出,走下台阶,躬身追问:“三弟,何事啊?”

阶下站着张飞、关羽和赵云,张飞拉着关羽不撒手,好像生怕他二哥跑了。赵云跟在后头偷笑。刘备瞧他们欢喜的神情,便知不是坏事,松了口气。自己虽还不明白发生什么,看着兄弟们高兴,自己也不禁微笑起来,和颜悦色问:“何事如此着急啊?”

“嘿嘿嘿!”张飞笑得环眼眯起,强拉着关羽上前,“是二哥!二哥有事要请大哥做主!”

说着就一个劲要关羽说话。关羽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禁不住张飞一个劲撺掇,敛笑,抱拳郑重其事道:“大哥,弟今日前来,是请大哥为弟主持婚事。望大哥允准。”

“哦?哈哈哈哈哈……”刘备一听这话,豁然开朗,笑个不住,益发和蔼可亲,瞧四下并无旁人,大胆猜测,“可是贾夫人啊?”

关羽含笑点头,“正是。”

“嗨!二哥也不早说!今早才让弟弟知道!”张飞半点没看出这段时间关羽和迎春的微妙关系,反来怨怪云长瞒住他。

这话逗得其余三人大笑不住,张飞懵然,刘备指指他,关羽被兄弟们笑得愈发拘束,赵云揽住张飞的肩膀,小声道,“是三哥没看出来!我们可早就知道了!”

“啊?”张飞大惊,不敢相信,捶了一把赵云,“子龙休要胡说!定是你那云妹子偷偷告诉你的!还来诓我!”

赵云与他拌嘴无用,笑得岔气,认输,“好,好!三哥说的是。”

刘备简直比自己娶亲还要高兴。在廊下徘徊几步,脑中乱糟糟,还没从惊喜中清醒过来,“二弟的婚事,须得郑重!这……一定要好生操办!这是我们来荆州后的头一件喜事!”

“这……我马上就安排媒人、聘礼。对了,咱们还得选日子!”刘备喜得昏昏然,忽得想起一事,脸色一变,“贾夫人母家那边,该送信去告知此事。就算路途遥远,情势特殊,不得来人出席婚宴,至少也当正式通知过,方不失礼节。未知贾夫人……看我,往后该改口叫弟妹了!不知二弟和弟妹如何打算?”

关羽迟疑,原想着尽快告知兄弟们,还不曾与迎春仔细商榷细节,一时也难决断,思前想后,说:“还烦请兄长先为弟弟安排婚事。个中细节,容弟回去与她商量一二,再来禀报兄长。”

张飞窃笑,心道二哥从今后也要听嫂子号令了。刚要出口,惧于他二哥威严,又生生咽下去。憋得样子古怪,被刘备和赵云看在眼里,二人又是一番大笑。张飞见他们领悟,自己索性也傻笑附和。空留关羽在原地,看他们笑得欢畅,自己却不明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评论猜中了一半~早知道不提前剧透了哈哈!

季汉哈哈党开始了~

萌萌哒小剧场:

关平小天使:爹啊,有我啥事啊!又是妈又是姑妈又是老婆的!骚还是你骚!

周仓:两公婆耍花枪倒霉的是别人!别家吃饭要钱,你家吃饭要命啊!

被迫早起的刘皇叔:脸上笑嘻嘻,心里mmp。早听哥哥的话说亲,何苦有这遭啊!

其实二哥脸红了,但是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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