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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主公找你,说有要事商议。快随我去主公府上!”

“何事如此着急?”

周瑜拉住鲁肃往正厅走去,炎夏苦热,好友衣帽齐整,汗流浃背,周瑜见他手里擦汗的帕子早已皱湿得不成样子,正要摸出自己的帕子来与他擦汗,随手摸了摸衣袖,才想起自己刚换了家常衣裳。

“来人。”周瑜唤人过来,嫣鹂应声,周瑜正要叫她拿两只巾帕来,转念一想,忽生念头,笑看鲁肃一眼,对嫣鹂道,“去问你紫鹃姐姐要她的帕子过来。”

鲁肃正上气不接下气讲述吴侯府上事务,话才开头,蓦地撞上周瑜这话,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圆睁着眼愣住,擦汗的手都直直僵住,“啊?什么?什么紫鹃?”

嫣鹂眼珠一转,轻笑。都说丫头随主,这丫头自进府后在黛玉身旁耳濡目染,又是特地为她灵秀贴心选进来的。生得文静,可拿黛玉的话来说,紫鹃和嫣鹂两个,一个明着坏,一个蔫儿着坏。嫣鹂抿嘴窃笑,装得乖巧,脆生生答应:“哎,我这就问紫鹃姐姐去要!”

紫鹃本在伺候黛玉梳洗,听进外头提到她,还当是周瑜、鲁肃有事要她帮忙,一掀帘子,露出半个身子来,风风火火问:“问我要什么?”

这倒是出乎周瑜预料,一时怔住,嫣鹂夹在周瑜、鲁肃和紫鹃当中,来回打量,还是紫鹃姐姐要紧些,果断卖了周瑜,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是大人叫我找紫鹃姐姐要帕子呢!”

“什么帕子?”紫鹃听说是周瑜开口,还当是什么要紧物件。周瑜懊恼地吸口气,暗恼自己原是存了月老意想给鲁肃和紫鹃牵线搭桥,顺带捉弄一下冒失进来搅了他和黛玉久别重逢的好友。这一折腾,登时索然无味,白费他这心思。

两下僵着,引得梳洗好的黛玉,简单挽着发就似弱柳扶风走过来,“怎么了?”

周瑜无法,只得苦笑着摊摊手,“我看子敬热得厉害,想给他换条新帕子。适才换过衣服,身上一条也没有。”

鲁肃忠厚老实,但也不是呆子,几句话凑到一处,立马明白原委。恍然大悟,眯着眼指着周瑜,看戏一般笑着不说话,一副“该!自作自受!你也无计可施了吧”的窃喜与畅快。周瑜忙给他使眼色要他别露马脚。

紫鹃也是关心则乱,见鲁肃热得狼狈,点点头“哦”了一声就去屋里翻帕子。黛玉倚在门边,尖起一双秋水眼眸,细细把外面三人的神情看个明白。紫鹃捏着两条新帕子出来,走过她边上,还没送过去,被黛玉伸手拦下。

“姑娘?”

黛玉对着紫鹃说话,可一双眼斜着望过去,全在周瑜身上。抽出一条帕子回去,扇着罗扇,调笑:“物尽其才。子敬先生热,合该给子敬先生去使。有些人不热,还存着坏心捉弄人,我看他凉快得很,何苦来糟蹋好帕子呢?”

紫鹃觉出味儿来,自然助着她姑娘,把那仅剩的帕子送去给周瑜。周瑜玩笑不成,弄巧成拙,反叫自己吃了黛玉排揎,捏着帕子尴尬笑笑,草草塞进鲁肃手里。鲁肃隔岸观火,有黛玉给他报仇,正中下怀,转身对黛玉施礼,气周瑜道:“多谢夫人。”

周瑜品出他话里有话,非是为了帕子谢黛玉,而是谢她给他出气。黛玉哼笑一声,放下纱帘拉着紫鹃扭身回屋。周瑜让鲁肃坐下,拾起前言继续问道:“主公何事找我?”

鲁肃擦擦汗,皱眉道:“肃也不清楚详情。只知道庆功宴后,哦,对了,公瑾你逃了庆功宴回家,别当我们不知道啊。庆功宴过后,我还没走,主公接道两封急报,骤然发作。连张昭张子布大人都拦不住。主公气得拔剑要砍人,左右都劝不住,还唤你过去。子布大人这才遣我来找你。眼下,只有公瑾你能劝劝主公了。”

周瑜稍加思忖,主公虽年轻气盛,但向来处事有主见,想来此事不小。当即正色起来,预备更衣出门。他俩这番对话并未避着黛玉,黛玉解他意,即派紫鹃出来送了新的外衣和佩剑来,伺候他换好。周瑜整理衣袖,信手一摸袖中,摸出一条黛玉随身的帕子来,上头还沁着黛玉身上的幽香,会心一笑。抬眼望向纱帘内,黛玉执卷也在打量他的反应,见他看过来,急用书掩住半边脸颊,避开眼神去。周瑜藏不住柔情,珍重收好罗帕。

周瑜出门召来小厮,“速速备马,去吴侯府上。”

“夫人,方才多有打搅,肃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鲁肃辞过黛玉,跟着周瑜就要出门,紫鹃出手拉住他衣袖,夺下他手里两条脏帕子,故意装作不在意,把自己的帕子塞给他,“那个脏了,我给你洗洗。回头自己来拿。”

鲁肃欢欣非常,得了宝贝似的地攥着帕子,眼里闪着光。只顾得上傻笑,看看帕子,看看紫鹃,爱得不行,简直看不过来。紫鹃被他逗得笑意快撑不住,颊生红晕,笑骂了一句“呆瓜”,反手推他出门去,“快走吧!”

酷暑晴日里,金乌炙烤,大地生烟,空气灼人,热风凝滞。一白一黑两匹骏马踩着扬尘、载着周瑜、鲁肃二人抵达吴侯府邸。侍从快步进去通报,孙权一听周瑜来见,忙请他们进来。

空旷殿内,扑面就是一阵清凉。四周安置下冰盆,侍女在旁把冰块散出的凉气用纱扇扇开。孙权余怒未消,背着手立在桌案边,面壁沉思。张昭谨慎侍立在侧,瞥见周瑜和鲁肃进来,使了个眼色,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周瑜还不知原委,行礼见过他主公。孙权听得动静,醒过神回身抬手止住周瑜,“公瑾不要多礼。”

周瑜开门见山,径直发问:“主公为何事恼怒?”

“哼!提起来孤就生气!”孙权拾起桌上的布帛,省去虚礼,走下来塞到周瑜手里,“你自己看!”

言罢,似是愈发燥热,捋起大袖、叉起腰站在一边,斜眼打量周瑜看完没有,又急得无耐心等候,滔滔不绝骂开:“孤刚亲征会稽,平定宗族叛乱!好啊,孤的堂兄,还是陪着孤的父亲、兄长东征西讨的好堂兄,竟趁着机会瞒着孤私通曹操!说什么!‘孙伯符身故,群龙无首,其弟仲谋恐难保江东太平,宗族多有怨言,早晚必乱’!他安的什么心!”

周瑜读罢,此书信是从孙权堂兄孙辅派去许都的使者手里截获的。孙辅怀有二心,暗通曹操,证据确凿,难以开脱。周瑜却沉思,上月宗族孙暠趁孙策新故、局势动荡之际,领兵攻打会稽。主公当机立断,前去平乱。这回反倒大动肝火,却迟迟不下决断。

孙权尚在辱骂孙辅。周瑜借机看看张昭,眸光凌厉,作狠厉状,意为劝主公下手。张昭劝解孙权许久,察觉他的迟疑心软,微微摇了摇头。周瑜了然,心中便有底。

孙权盛怒难禁,周瑜合上书帛,试探着问了一句:“主公是要如征讨孙暠一般,问罪孙辅?”

孙权愀然收声,咬牙切齿不说话,周瑜见状就有了主意。

孙辅毕竟不同于孙暠,其父母早亡,又有旧功,为孙氏打下江东奔走流血,也未来得及起兵谋反,如今尚有旧情在。但被亲人背叛最是伤人,连亲族都接二连三叛变,何况其他部下,不免人心涣散,这对新继位的孙权更是打击。孙辅还想联结曹操,倘若不是及时发现,留下他做内应,江东危矣。

周瑜踱步往殿中走,孙权被他引着坐回桌案后,冷静心神。周瑜恭声为他陈情利弊,“孙辅勾结曹操,固然有罪。不过,以瑜之见,而今各处动荡,宗族、属官有不臣之心,皆须整肃。可也得分情况处置。”

“哦?”这话触动孙权,却还是光火,不悦冷笑,看了一眼张昭,“公瑾也想学子布先生劝我放过孙辅?”

“孙辅是主公堂兄,且有旧功,一并杀之,难免寒了其余宗族忠心。还为有心之人提供借口,联手前来攻伐。不如暗地料理此事,不落口实。”周瑜循循道来。

“孤还怕落人口实不成!你没见他背地里怎么对曹操议论孤吗!”孙权拂袖怒喝。

鲁肃不禁替周瑜捏一把汗,周瑜神色自若,体会出一层意思。主公看来颇为介意孙辅那番看轻他的言辞。这也难怪,有父兄在前,又突然接下重任,心内不安,自然格外在意他人之言。分析道:“主公无需在意目光短浅之辈的说辞!正好借处置他的机会,要他亲眼证实主公的手段,让他心服口服!”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要孙权壮些底气。不过为人主,不会明言,更不会表现出来。孙权脸色稍缓,并未多说,点头采纳他的建议,拿起前线新送回的急报,着侍从递过去,“还有一事,才是孤召你来的原因。”

周瑜接过一看,寥寥数语,却道庐江太守李术反叛。军情虽紧急,好在孙权已有亲征孙暠在前,对这事倒是应对如常,“明日即点兵,公瑾,你和程普老将军统御诸将,务必火速赶往庐江,消灭李术!”

周瑜露出自信笑容,抱拳领命,“瑜遵命!”

“哈哈哈哈哈……有公瑾亲往,孤自然无忧。”孙权朗声大笑,走下去和张昭、周瑜、鲁肃行到一处,“只是还有杂事,令孤甚为烦心。”

张昭顺势接话,“主公忧虑的是江东山越作乱?”

孙权点点头,叹气:“如今内忧重重,宗族、部将叛变,山越生事,地方门阀观望,从中取利……孤心难安啊。”

周瑜却不以为意,劝慰:“主公,只要主公坐镇江东,统领群臣。臣下自为主公驱使,扫清叛乱,为主公排难。”

“好!”孙权这才展颜,神清气爽,果断下令,“子布。”

“在。”

“你与文官商议安抚之策,召集各处官员,务必尽快安定州郡。”

“是。”

“公瑾。”孙权再三叮嘱,“庐江之事,就交托给你了。你尽快与程老将军商议退敌之策。山越起事,就交给黄公覆(黄盖)处理!”

孙权愈想愈开怀,招来鲁肃,笑道:“子敬,文武大事都已安排妥当。现下还有一桩重要差事,不知子敬愿不愿领啊?”

张昭与周瑜看孙权消愁,相视而笑。鲁肃笑着拱手,“肃但凭主公驱使。”

“好!那领导幕府、招揽贤士一事,就交给子敬去办了!”孙权狡黠笑着,想起还有孙辅要处置,眼中闪出寒光,“至于孙辅私通曹操,孤自有主张。”

公事说完,三人领命退下。孙权出了一身热汗,走到冰盆前扇扇风。周瑜从旁而过,风送幽香,孙权忽得嗅嗅,狐疑转身,笑问:“公瑾熏的什么好香?甚是清凉,孤还不曾闻过。”

周瑜下意识抬起袍袖闻闻,衣上满是香气,想起黛玉来,温笑,“想是瑜衣上的熏香。”

孙权走近闻了一下,皱眉摇头:“哪是这个味儿?这不是寻常家用的熏香吗?”

周瑜顺着一想,陡然明了,忙悄悄把塞了黛玉罗帕的袖子背到身后去,不愿多说。

孙权并未多心,才发觉周瑜换了一身衣袍,与他今日庆功宴上的装束不同,转开话题,扬眉调侃:“公瑾今日逃席,孤还没问你这桩罪呢!尽早得胜归来,功过相抵,否则,可要军棍伺候哦!”

四人说笑几句,张昭、周瑜和鲁肃便退下,各自忙事。周瑜骑马回府,急派仆从去各位将军府中请他们过府议事。却得来推脱回应,因午时吴侯庆功宴之故,众将军喝了个酩酊大醉。这会儿个个烂嘴如泥,不能动弹。

周瑜无可奈何,等到傍晚,复让侍从挨个再去请,还命传话,说周将军在府中预备好酒好菜招待诸将。周瑜走到院中,黛玉趁暑热消退,在院中赏蔷薇,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说了句,“回来了。”

周瑜不及细说,两人凑到一处算计起来,“我今夜要在府中招待几位‘酒’将军,不知夫人可有应对之法?”

黛玉嫣然一笑,品他给人起的这诨号倒有趣,眨眨杏眸,“什么酒将军?”

“我今晚请了程普、黄盖、韩当几位老将军来家中,有军务相商。”

“又有战事了?”周瑜点头,黛玉登时回过神,细眉凝愁,苦笑问,“未知周将军是要退酒,还是助酒啊?”

她这话正得他意,周瑜笑得促狭,“夫人都有法子?”

黛玉摇着罗扇,歪头答:“区区小事,这有何难?退酒有退酒的法子,助酒也有助酒的法子。不知你要的是哪一样?”

“退酒。”周瑜坏笑,扶她在花架中漫步,“酒势甚大,非‘重兵’不能退之。还请夫人……切莫手软。”

说话间,瞥到一朵粉蔷薇煞是可爱,霞光中黛玉的气色都比往日更好。周瑜摘下花,除去花刺,细心替她簪在鬓边。

黛玉扶花,低头浅笑,两人在重重花影香海中打起柔情,依偎到一处。黛玉抬眸娇谑:“要是得罪了酒将军们,还请周将军替我担待了。”

“能为夫人担待,是瑜三生有幸。”周瑜爱怜地揽她入怀,细语呢喃。

斜月倚芳树,莲香动水亭。冷光洗透鸳鸯瓦,提灯照起琉璃台。

程普笼着一身酒气,迈开大步走上周府台阶。后头黄盖笑呵呵过来,“德谋兄也来啦!”

程普大大咧咧甩开臂膀,“公覆不也来了?”

黄盖又问:“主公的军令可曾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程普丝毫不为明日起兵担忧,胸有成竹,拍拍胸脯,开玩笑道,“多少年的仗打过来,还怕他一个庐江太守不成?周将军年轻谨慎,把咱们闹过来!要不是有好酒招待,我才不来呢哈哈哈!”

黄盖眯眼大笑,两位老友抓着手进去。韩当、太史慈等将也刚到不久,专等他二位。程普与黄盖落座,周瑜礼敬非常,命侍从斟好酒,先端起酒盏来,敬酒道:“多谢诸位将军赏光,瑜先敬各位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众人不疑有他,且晌午庆功宴上喝得不省人事,这会儿脑子还麻,端起酒盏就灌,结果喝了一嘴酸涩滞口,酒意顿消。

年轻人倒还忍得住,酸得嘴歪眼斜。程普没防备,一口下去差点上不来气,顺手抓起桌上的李子咬了一大口去酸气,不想又咬了一嘴酸,“呸呸”吐个不停。黄盖一口酒哇哇吐在地上,酸得五官皱到一处,眼睛都快看不见。

程普虎将,脾气暴躁。不过老将军心里明白,知道周瑜这是要事商量,并不曾动气,拉长了脸埋怨:“公瑾有事相商,直说就是。何苦作弄我们老人家?是不是,公覆?”

黄盖帮腔,“我们两个老家伙,牙可不好哟。”

周瑜笑笑,一摊手,“这是我夫人特意为将军们预备的醒酒宴。酒是青梅泡过的,还加了青梅汁进去。这酸笋、酸菜也是厨子新渍的。还有这酸菜鸡肉……”

“好了,好了!”都是酸,黄盖听得牙齿发软,推开桌案,可偏生舌头不听使唤地往外冒口水,连连制止,“公瑾,公瑾!不是有事商量吗?公务要紧。”

周瑜忍笑,不动神色瞟了一眼内室竹帘,帘后立着一道窈窕倩影。黛玉在后探听得厅内这番动静,直要笑出声来,捂住口转过身去,笑眼盈盈。紫鹃过来,刚要开口,“姑娘……”

黛玉赶忙要她噤声,听他们在外间开始谈起公事,拉着紫鹃往后院走,犹伏在紫鹃肩头笑得花枝乱颤,话都说得细碎,“吩咐厨房再去准备些蜜水来,等前厅谈完事,送去与将军们……过口。”

作者有话要说:  孙仲谋:人呢?你们还不快来!所以没有人在意我生气这件事,对吗?

张昭:主公,我在意的!不要理会他们两个谈恋爱的!

江东武将:下次不来他家吃饭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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