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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细细,霜风吹月,秋山鸦鸣,寂静山中传来悠悠晚钟,空灵厚重。

周瑜夫妇相邀,今夜在厅堂中设下酒宴,为友人饯别。蒋干一路沉思,白日里苦劝无果,但若是能说服周瑜与他同去许都归附曹操,此等功劳定能叫曹操及其帐下谋士另眼相待。

幽深长廊里,独他一人脚步声回荡。冷夜幽冥,凉风透骨,直叫他疑神疑鬼起来。廊中噔噔咚咚的是否是他一人的脚步……想到此处,不由频频回头探望,不见人影,独一道被灯烛拉长的自己的影子。风乍然一扑,黑影晃动,惊得蒋干差点跳起,咽咽口水,擦擦额头冷汗,加快步伐不敢再东张西望,疾行到厅堂外。

冷清山房中,此刻只有厅堂灯火通明。蒋干正欢喜着要进去,转念再怔怔注视门窗透出来的火光,本就心虚,神色纷乱,竟让他想起山中狐妖女鬼作祟的故事来,不由毛骨悚然。

“公瑾也是!这黑漆漆的山里,怎么不在外面多点几盏灯笼……”

胡思乱想之际,木门开启,先是映出一道人影来,继而步出一双红鞋,一个俏丽的丫鬟出来,“蒋先生为何站在门外?我们姑爷和姑娘等候多时了。”

“哦哦,来啦!”初时,蒋干被她吓得瞪圆了眼不敢作声,看清来人是周瑜夫人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紫鹃的,他这才松口气,整整衣袖,笑着进屋。

“干有事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蒋干进门先施一礼。抬头就见,厅中四角燃起铜灯,照得屋里一片黄影斑驳。周瑜端坐上首,身旁给蒋干留了位置,下首是鲁肃和阚泽。周瑜身旁悬一竹帘,帘后是林黛玉和周珏姑嫂。

“子翼兄叫我们好等!”周瑜起身热情相邀,拉住蒋干就要他坐上首,“快请坐,今晚是专为你设下的酒宴!”

蒋干免不了推辞客气一番。待他坐定,周瑜举杯,“子翼是我旧日同窗,过几日便要去许都。我们先为子翼喝一杯!来!”

众人饮了此杯,蒋干斟酌言辞,重新满上酒,双手端起,对周瑜愁眉苦脸,嗟叹道:“唉……公瑾,此情此景,叫我想起当年。我们秉烛夜谈,共论国事。只可惜往后再无机会谈论……”

周瑜垂眸一笑,知道他还不死心,伸手握住他端杯的双手,将酒夺下放好,拉着他的手不放,亲切道:“子翼何出此言?今夜不就正好?子翼想谈多久,瑜一定相陪!”

“呃,这……”蒋干原是用这话挑起旧情,不过是个话引子,谁想周瑜当真起来,忙支吾搪塞,“今夜不止咱俩,这……不太好。还是喝酒,吃菜,吃菜哈哈哈!”

蒋干推脱笑笑,鲁肃坐在下首,和周瑜对视一眼,他俩早已商量好,鲁肃顺势帮腔:“无妨啊!肃对国事颇有兴致。听闻子翼先生是江淮名士,见识不凡,还要向蒋先生讨教讨教。”

蒋干不料鲁肃横插进来,乱了手脚,“啊?讨教……这……”

鲁肃皱眉,似有委屈,不快道:“还是蒋先生嫌弃肃不是先生的同窗,故而见怪?”

“不不不!这……”蒋干搜肠刮肚琢磨对策,瞄见周瑜身后的竹帘,现出黛玉和周珏的倩影来,计上心头,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伸手指指帘后,“席间有夫人和姑娘在此,不便谈论政务。要是谈得无趣,惹夫人不快……”

周珏不满,撅起嘴指指蒋干,冲黛玉看看。黛玉笑着拦住她,要她先别出声。

“先生这话是嫌我们碍事了?”帘后黛玉忽得出声。

蒋干登时方寸大乱,没防备周夫人会发话,攥着手不知如何作答,倾过身子道歉:“不敢,不敢。”

周瑜偷偷和黛玉交换了个眼神,转头搂住蒋干肩膀,宽心笑道:“子翼兄不必介怀。夫人系名门之后,家学渊博,才识过人。瑜无意要夫人整日困守于闺阁中,不问外事。况且蒋兄乃我至交,你们不必相避。”

蒋干窘迫地点点头,笑笑。黛玉趁此机会,先发制人,娇声笑言:“素闻先生见闻广博,结交江淮英才,不如就请先生为我们讲讲……江东群贤吧。”

“江东群贤?”蒋干哪有心思谈论他们,拿话敷衍,嘿嘿笑答,“江东多贤士,自然都各有所长。”

黛玉故作气恼,冷冰冰怨怪:“先生这话好生无趣。看来是真心嫌弃我们了。”

“干并无此意!”蒋干急道。

周瑜见状,挥袖指指鲁肃和阚泽,插话:“子翼兄可是顾虑我们?怕开罪于人?”

“哎,哎。”蒋干见他递台阶来下,点头不迭,“干如今在江东,公瑾、子敬又在吴侯帐下做事,干怎好乱评点。日后传扬开去,恐惹是生非。”

阚泽在旁,眼神凌厉,早看出眉目来,猜测席间周瑜夫妇和鲁肃皆是串通好,专要来开蒋干玩笑。他白天被蒋干轻视,又觉蒋干自作聪明,看久了倒也可爱,不禁跃跃欲试,想加入他们戏耍蒋子翼一番,因此大大咧咧先撂下话来,“蒋先生莫要在意!在下虽然仅是钱塘长,自大妄言一句,先生今夜尽可畅所欲言,不必顾忌我!我担保,断不会说一个字与外头人听!”

帘后周珏看他们一来一去甚是好玩,噗嗤笑出声来,被黛玉偷偷推她一把。

鲁肃指指阚泽,明了他心思,跟上:“肃也是此意。”

“好了!”周瑜欣然拍手,“我也是这个意思。如此,子翼可大胆畅言!”

蒋干打量屋内众人,视线齐齐朝他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周瑜怪声道:“子翼如何这般不痛快了?想当初我们不过二学子,尚且敢纵论天下大事,今日倒畏惧起来,有失风度啊……”

蒋干被他戳中痛点,不好再推拒,只好硬着头皮,挨个说起:“这江东群贤……皆为吴侯招揽。文有张昭、张纮、严畯、顾雍、步骘、虞翻、陆绩、薛综,还有荆州来的诸葛瑾。武将,多为孙文台、孙伯符两位将军所留。程普、黄盖、韩当、蒋钦,还有刘繇帐下降将太史慈。当然,还有公瑾!”

蒋干大致列出文臣武将,抬眼扫视一圈厅堂中人,无有异见。自己这下冷静不少,清清喉咙,气势上来,故作深沉端起酒盏,离开桌案,在厅中踱步。

“张昭张子布先生,德高望重,博学多才。既敢于直谏,又善于进言,孙伯符将军性情暴烈,却能听进张先生的劝告。江东文臣之首,要推子布先生了。”

周瑜和鲁肃点头称是。蒋干不禁得意,接下去,“张纮少时游学于京都,数次受孙伯符将军重托,赴许昌主事。严畯乃江东大儒,好文轻财,钻研经学。步骘刚烈,虞翻忠义,陆绩怀橘【1】,以孝闻名。薛综著赋,因才见用。江东文气兴盛啊!”

蒋干此言不假,不过也近吹捧,专挑好话来讲。黛玉笑而不语,夹起一颗蜜杏吃了。众人复听蒋干点评下去。

蒋干说到此处,酣畅淋漓,喝了一口酒,摸须踱步,“再说武将!程普老将军自伐黄巾起就跟随孙文台(孙坚),又讨董卓,助孙伯符定江东。现辅佐吴侯,真乃忠义老臣也!黄盖将军也是。骁勇善战,擅练兵士。韩当有项王之膂力,太史慈有李广之射术。”

说着,将酒一饮而尽,豪气大增,几步跨到周瑜面前,回身挥袖指着周瑜对鲁肃、阚泽赞道:“更休论庐江周公瑾,既有武将之勇武,又兼谋臣之谋略,放眼当世,委实难寻啊!”

周瑜干笑,被他吹嘘得肉麻,摆摆手,“子翼过誉了!”

蒋干志得意满,走回桌案前掀开袍子,坐下,自觉一番宏论完美无缺。岂料竹帘后,黛玉笑哼一声,刺道:“先生若是只知献溢美之词,日后到了许都,恐怕只能在庆功宴上大显身手了!”

蒋干乍然失色,笑容顿僵,眨眨眼,问:“夫人这话何故啊?”

黛玉见他中套,忍笑又言:“庆功宴上人人欢喜,正是需要先生赞美、应制写诗呢!”

蒋干受她笑讽,以为是方才所言惹黛玉不喜,“可是干的点评有误?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黛玉半是玩笑地也学蒋干评点起江东群臣来,“以我之见,先生识人不明。张昭软弱轻慢,张纮不识时务。江东二张,数他俩最讨人厌!”

蒋干还未听过这等话,霎时愣住。周瑜微微别过脸去,端起酒杯来遮住笑意。鲁肃抿紧笑唇,低头不语。阚泽又惊又欲笑,眼睛在他们几人脸色来回打转,心道今晚这酒宴真是没白来。

“再说吴侯的好谋士。严畯腐儒,步骘莽撞,虞翻无谋,这也是江东人尽皆知的,先生如何不知?陆绩……我可不敢请他来我们家,要是宴席上摆了橘子,别人是该当我打趣他呢?还是仰慕他呢?”

蒋干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回答。周珏已是憋笑憋得脸颊通红,黛玉幽幽道:“至于薛综薛先生嘛……别的不知,就是前些日子,从张大人家得了两位舞姬回去,也不知道当中有什么缘故……”

黛玉斜眼朝周瑜看去,两人心领神会。周瑜忍住笑,问:“夫人这话未免太过。还是说说武将吧。”

黛玉却不似刚才那般一一评论,专把话锋对准周瑜,“我并不敢随意议论老将军们。不过,有一位我却敢议论。”

周瑜明白她意思,笑问:“是谁人?”

“此人,身为武将,不思正事,却好在琴曲上耗费工夫。自诩智谋无双,却对自己的友人束手无策。总是惶恐辜负孙伯符将军的恩情,不知道择天时、识时务。这样的人,如何能入得了曹丞相法眼呢?”

黛玉含笑将这话娓娓道来。座中人皆听出她所指之人是周瑜,不禁微笑起来。连蒋干都明了她的意思,反应过来,羞愧难当,不再多提劝周瑜投奔曹操之事。众人重新斟酒谈笑,直到夜深方散。

次日一早,六人辞别阚泽,乘车驾马回吴郡。蒋干在吴郡周府多歇一日,收拾好行装,告别周瑜夫妇,要往许都去。

秋寒愈重,周瑜驾马车,同黛玉送蒋干到长江边。周瑜取出一包袱送上,殷切道:“这是夫人为子翼兄准备的,还请子翼兄恕我夫妇那晚言语相戏。”

蒋干打开包袱,除去盘缠外,当中还有周府为他准备的冬衣,并一包泥土。

长风阵阵,旷野雁过。周瑜满含离情,解释:“这是我夫人的意思。子翼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特为你包了江南的泥土,在外也可聊慰乡愁。”

蒋干感动地掉泪,把包袱好生系好,背在背上,对马车里的黛玉施了一礼,“多谢夫人。”

周瑜送他上船,临行叮嘱,“子翼,从今后,你我各为其主。或有一天,不得不对立。但我二人少时的情谊,绝不更改!不论何时,子翼若是以朋友身份前来,瑜真心不改,仍作友人相待。”

“好!”蒋干洒泪,站在船头与周瑜道别,“公瑾,夫人,保重啊!”

“子翼保重!”

白帆江涛一并去,周瑜立在江边,目送蒋干远行。不知自己临别嘱咐之言,蒋干是否真心明了。不过,也罢。

送走蒋干后,周瑜亲去华佗府上。适逢华佗远行归来,周瑜诚心请华大夫来为母亲和黛玉诊治身体。不久,果如周瑜先前所料,孙权下令,命他率领水军去彭泽练兵。黛玉不舍,为丈夫准备好寒衣,送别他去彭泽。

寒梅早发,转眼又是一年江南春至。正月里,周瑜练兵归来,得知淮南尽数平定,心中有一主意计划多时了。等天气回暖,带周母、黛玉、周珏往淮南踏春,也是归乡。

春时庐江烟雨霏霏,周瑜先带家眷去祭拜父亲和伯父,坟前言江东安宁,告慰父辈先人。

拜祭过后,暂住祖宅。黛玉缓步从周母房中回来,眼角发红,周瑜上去扶住她,“怎么哭了?”

“唉……是母亲。母亲今天想起父亲来,哭着和我说了好些过去的事。”

周母早寡,此行触动前情,日日怀念周瑜已逝的父亲,以泪洗面,留在祖宅不舍得走。周瑜和黛玉也就陪她在庐江多住些时日。

许是春来转暖,人越发困乏,黛玉身上格外懒了,吃不下饭,整日在窗边花下榻上闲眠。总是睡着对身子不好,周瑜有意要带她出去走走,想起一个好去处,提议:“既然来了庐江,不如就近去个地方吧。”

黛玉扶着昏沉沉的额头坐起身来,犹还打不起精神,周瑜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替她摇扇,柔声答:“去看看我们昔日避祸的地方。”

黛玉微微一愣,登时反应过来,笑道:“居巢?”

周瑜点头,回忆:“可惜子敬没来。不然我们四个同去,就是故地重游了。不知巢湖的牡丹今年开了几朵,湖上渡人的老船夫还在不在?”

黛玉被他这话牵起往日记忆,当年在居巢,退黄巾,破冤案,风雨中送伞而来,又和徐庶莲舟谈天。时光荏苒,无限感慨。

黛玉正要答应,可一想去居巢须得大半天的工夫,身上不知怎的难受起来,嘟囔:“我倒是想去,就是累得很。”

周瑜本就是想要她出去散心,别闷在家里闷出病来,“我们还能坐船,要舒服些。”

不说还好,一提坐船,黛玉少见地反胃起来,看出周瑜好意,她也确实思念居巢,勉强应允:“好,那就依你吧。”

周瑜急去张罗车马船只。隔日同黛玉、紫鹃往居巢去。车马颠簸,黛玉晕得受不住。出发不久后就换了船只。上船后,非但不见好转,更是难受得站不住。

紫鹃倒茶来给她喝,黛玉却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周瑜急得要折回庐江,黛玉苍白着脸劝阻,“既然已经出来,为了我回去多扫兴。不过有些头晕,略躺一躺就好了。”

紫鹃觑觑她脸色,骤然惊醒,算了算日子,同黛玉耳语两句,黛玉登时绯红了脸。周瑜不解,紫鹃叹气,忸怩训道:“真是不该出来!哪有这样的事,你们不知道,还要我来说!真是羞死了!”

黛玉眼中含笑,眸光晶亮,娇羞不已,拉住紫鹃不让她说。主仆俩眼神来去,看得周瑜一头雾水。

紫鹃按住她的手,她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丫头,不过多懂些事,还是跟着害羞,“姑娘还能瞒着不说?瞒得了一两个月,回头当他是傻子吗,看不出来?”

周瑜看看她俩打哑谜,追问:“究竟怎么了?”

“你!你这人,怎么这时候犯傻?还听不出来吗?”黛玉见他还问,又不好意思说,抚着脸别过脸去,“还来问我?”

周瑜愣住,看看紫鹃,紫鹃窃笑,再望望黛玉,终于恍然大悟。大喜过望,上去坐到黛玉身边,眼中尽是笑意:“果真?”

黛玉点点头,周瑜小心翼翼看着黛玉小腹。两人喜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笑望着对方。紫鹃无可奈何,担忧黛玉身子,出去嘱咐船夫不必赶路,慢行就好。

春水涣涣,岸边桃花争放,恰如那年落花风起,姑苏林黛玉,得归庐江周门。

作者有话要说:  瑜黛篇到这里也暂时告一段落了。下面又到京都篇~

【1】陆绩怀橘:怀橘之陆郎,陆绩自幼聪明过人,知礼节,懂孝悌,尊重长辈,孝敬父母。6岁那年,于九江拜见袁术,袁术赠的橘子,陆绩舍不得全部吃完,深藏三枚于怀中。临行告辞、躬身施礼时橘子落地。袁术问道:“陆郎作宾客怎么还藏着橘子?”陆绩跪而回答:“留三只橘子欲回去送给母亲品尝。”袁术听罢惊奇不已。从此以后,陆绩怀橘便传为佳话。元代郭居敬将其编入《二十四孝》。(摘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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