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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集会为九霞倾下令所创,其中多沿用了岐国百科集会的规章制度,所以运作程序,和会内布局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但这确实是第一次来。九霞倾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打量一番,接着再往前走。

昆仑裳见她看得认真在一旁道:“御史大人风雅,所监管兴建的集会也布局得当,景色宜人。”

当年建立百科集会,九霞倾特命当朝御史前往监督,这话明着夸御史,言下之意其实是在称赞九霞倾知人善任。

九霞倾听完只轻轻“哼”了一声,便兀自向那片六角飞檐亭所在的荷花池走去。

虽然距离上次来百科集会不过半月,昆仑裳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说来也是有趣,每回九霞倾为她赐婚开始,日子就如白驹飞逝,回过头一看,却又觉得过了很久。

昆仑裳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不出优美的形容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对此她只怀疑自己的脑子被九霞倾折腾出了毛病。

不过景色的变化也是原因之一,之前来时,还有水亭风来动帘帷,不经意间勾去访客的心。

然而眼下,已经是寒塘冷彻,冰封数里,连那锦鲤都瑟缩在层层水底,再也不愿冒头了。

一池残荷败景致,昆仑裳原本在外头雀跃起来的心情,也跟着有些萧条下去。

九霞倾寻了个亭子坐下来,信手取过案上高垒的卷宗,翻了两页,无非是一些讨论女红技艺的内容,她看着无趣,正想催昆仑裳怎么还不过来,一转头恍然失神。

只见细雪漫卷的湖天一色下,长桥交纵如银蛇舞,一人白袍箭袖自天边缓步而来。

再回头时,卷上字字如蝇虫乱爬,一个也看不进去,素白卷上如同冒气霜雪寒气,氤氲出一片雪天湖景,长桥白影徐行,掩卷不去,拂之还来。

甫一抬眼,那人影已立在身前。

昆仑裳见九霞倾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瞬间有点慌。

九霞倾不是没有给她提前婚期的前科,自己今天这么气她,估计行贿拍马都不好使,眼下又给她拉来这地方,接下来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她爱听的玩意,不对不对……

昆仑裳琢磨着又偷偷看了九霞倾一眼,心下凉成一片。

糟了!看这架势,自己不知又要遭什么大罪。

“你……您,在看什么呢?”

九霞倾这才回过神来,用一脸寒霜掩去自己的失态,视线下滑,落在昆仑裳怀里紧紧抱着的一堆卷轴上。

“应该是将军想让我看什么吧?”

昆仑裳汗颜,不敢再耽搁,须得速战速决。立刻把怀里的卷轴往九霞倾面前一摊。

“请看。”

九霞倾看了她一眼,随意扯开一卷卷轴的系带,展开看了。

这个和她刚才看的东西一样,无非是一些闺阁女子利用纸笔沟通交流的记录,只是刚才那些交谈的内容是女红,这一卷是庖厨之术。

昆仑裳又指了指另一卷:“您再看看这个。”

九霞倾又依言展开,那卷上头也无非是一些心得交流,只是内容换成了工笔画艺。

九霞倾在某些事情上很有耐心,但是再某些事情上毫无耐心,就比如让她看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她一刻都忍不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昆仑裳见她这是打算听了,便一撩衣摆坐到她身边,谁知九霞倾见她如此差点没跳起来!

“谁许你坐了!”还摆出这、这种作态,是要给谁看!

昆仑裳一头雾水:“???”

但不敢违抗圣命,还是老老实实站起来,一边摞卷轴,一边讲述她近来几日的发现。

“这些都是扈家夫人卞淑馨昔日在百科集会参与讨论的版块,上面有她亲手写下的交流贴。”

“卞淑馨不喜社交,但是百科集会里的交流回复都与其他热爱此处的访客一样,喜欢亲力亲为,自己书写再由家仆放到此处。”

昆仑裳说到这里,已经将桌上无关卷宗全部挪到美人靠上,将卞淑馨的相关部分齐整码在九霞倾面前。

“陛——您可以亲自览看,我方才所说绝无虚言。”

九霞倾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案上卷宗,并未翻看。

“所以呢?”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卞淑馨平日里的喜好,及一些基本习惯,从而也可以知道扈家女使大量死亡之案可能没有‘妒妇杀人’这么简单。”

这一步跳得太快,九霞倾微蹙眉道:“此话怎讲?”

昆仑裳道:“我以为,一个人很多东西都可以伪装,口味、字迹、说话方式……只要肯用心,伪装起来并不困难。但是私底下家长里短的闲谈,兴趣话题的交流,想要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并不容易。”

“从这些卷轴里的内容来看,卞淑馨虽然从不离开扈家进行官宦女眷之间的社交,但是她热爱生活,涉猎广泛,谈起厨艺、画画以及这些她时常钻研的事物时那份欢喜,确是真实的。不像是一个阴毒到能因为妒火,残杀数以百计无辜性命的人。”

九霞倾又抽出一道卷轴,拆带展开,那上面是一幅勾勒凤尾蝶的工笔图,饶是外行也能看出其笔触细腻,柔和无锋,却又极致精美,堪媲姑苏锦绣。

“可是,你也说了,伪装起来只是困难,并非完全做不到。”

“对,并非完全做不到。”她接过九霞倾正看着的那副凤尾蝶图,点头道,“刻苦练上几年,只要不是傻子,人人皆可做到。可是动机呢?”

“动机?”

“待字闺中时便开始苦心筹谋,将自己一切真实抹去,伪装成谁也不识的新模样,揽镜自照却不敢自认。费心心机只为杀死自己将来要嫁的夫家的数百女使,并赋以‘嫉妒’之名。”

昆仑裳说到这自己都笑了,“这样的故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九霞倾抖开卷轴,绢面铺了一案,指着上面的一行落款说道:“最后的日期都在一年前,三日不见便须刮目相看,何况一年?”

九霞倾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卞淑馨一年没有参与百科集会的讨论,谁知道她这一年里有没有生起杀人的心思。

昆仑裳早料到她会这么想,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铺到九霞倾面前。

“您请看。”

“这什么?”九霞倾拿起纸一看,发现那是一张仵作交给昆仑裳的尸检记录,不由蹙起眉。

昆仑裳忙道:“这是我洗过手后重新誊写的,干净。”

九霞倾没多说什么,仔细看了起来。昆仑裳也不着急,就站在一旁等,直等到九霞倾看完之后一行字,方才开口。

“早在一年前,就已有女使死亡。”

只此一句,基本就能洗清卞淑馨的嫌疑,动机与行为相悖,如何能贸然定罪。

“卞淑馨认罪认得那么干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掩盖扈家背后更深更重的罪。”

昆仑裳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想着九霞倾会出现的反应,心中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谁料九霞倾只是把卷轴信手一拂,站起身,表情淡淡。

“哦。”

昆仑裳:“???????????????”

九霞倾看到昆仑裳的表情,漠然开口:“你怎么了?”

昆仑裳如被扼住咽喉,整张脸在那开始充血,涨红。一肚子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最后只能憋出句:

“就、就这?!”

九霞倾挑眉:“你有不满?”

昆仑裳哪里敢说岂止是不满,她现在就想揍人!

九霞倾拍拍胸膛剧烈起伏的昆仑裳的肩,云淡风轻的落下一句“时辰不早我先回了,将军晚上不必做菜早些准备嫁妆吧”,便飘然而去。

只留下昆仑裳一个人,对着洒落一案的卷轴,一张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黑。

***

“你说她是不是有问题!!!”

回到家的昆将军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对着仅有的听众——小蒲桃,暴吐苦水。

“简直气煞我也!这个九霞倾,她一定是嫌我命长!!我还送她礼物!我真是昏了脑壳!!”

小蒲桃听到这,终于抓住一个重点。

“将军将军,你先等一下。”

“干嘛!”

小蒲桃试探地问道:“你送她什么礼物了?”

昆仑裳道:“就,就胭脂啊!”

于是昆仑裳就把今天如何贿赂九霞倾的过程说了,小蒲桃顿觉心累。

“将军你完蛋了啦!!”

“嗯?”昆仑裳发出疑问的声音,“我怎么了我送她礼物还有错嘛!”

小蒲桃哀其不幸怒其作死,一把把她推到了椅子上。

“那位老夫人虽然眼睛和手筋长好了,但是后遗症严重得很!粉质粗,持久差!颜色简直就是灾难!!”小蒲桃一想到那摊子上的胭脂配色就想两眼一翻撅过去,“将军啊将军,你说你一平时手脂都不涂的人,送陛下胭脂做什么?!就别的不说,夫人梳妆台上那些胭脂颜色,你分得清吗?!”

昆仑裳不禁瞪大了眼睛:“她梳妆台上的胭脂,怎么原来不是一个色儿吗?”

小蒲桃痛心疾首:“你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总之将军你这次真的完蛋了啦!!”

昆仑裳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她今天,买了个鬼玩意送陛下嘛?!!

那个鬼玩意,此时正被九霞倾捧在手里,接受瑞蕾的白眼。

“陛下,这颜色……”着实辣眼!

但瑞蕾不敢说,她只能换一种方式来传达自己的鄙夷,“这颜色您打算在什么场合使用呢?”

九霞倾终于选定位置,将妆奁层层推开,扳下最里头的一间小格,将那盒胭脂小心翼翼放进去,再一层层合上。

这才有空回首看了瑞蕾一眼。

“有甚要紧,朝会宫宴,微服出行,什么时候想用便什么时候用,哪来那么多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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