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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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祈安跟在孟漓川身后，往河边走去。几个在河边嬉戏打闹的少年看了过来。

罗祈安和孟漓川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的样子落入他们眼前。

他们议论纷纷，言语之间非常轻鄙——

“城里来的少爷怎么跟这个垃圾在一起？”

“我妈说这叫有娘生没娘养的，居然还学会讨好有钱人了。”

由于离得有一段距离，加上流水潺潺之声，罗祈安听不太清，但也能从他们脸上嘲笑的表情，和空气里偶尔飘过来一两个肮脏的词汇，猜得出他们是在骂人。他有些不敢相信，他和孟漓川在河边好好走着，也能招惹着别人？

这样想着，罗祈安努力竖起耳朵想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下一秒，就由于分心没好好走路，重心不稳往旁边歪去。

正当他手忙脚乱地想稳住身体时，走在前面的孟漓川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准确无误地捏住他的手腕，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

“喔喔喔！”河里的几个孩子开始起哄，脸上带着恶意。

有个黄发少年弯腰，双手伸入河里鞠起一捧水，刻意往前一泼，不偏不倚正好泼到孟漓川身上，站在他身边的罗祈安也没有幸免，被泼湿了一身衣裳。

那黄发少年带着那种得逞的笑容，非常鄙视地看过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道：“热了吧，连男人都搂，让你凉快一下。”

几个不怀好意的少年慢慢靠了过来。

罗祈安突然就被孟漓川就着半搂着的那个姿势半抱了起来，孟漓川力气是真大，半搂着他像拎一只小鸡一样一点也不费力，把他到岸边坚实的土地上才放下来。

罗祈安站稳，抬头的时候孟漓川已经和那几个不良少年形成对峙的姿态。

原本沉默寡言的孟漓川瞬间气场变了，眼神凶狠得像是野外的动物，冷冷地盯着那几个人，几个少年还在骂着，言语间全是对孟漓川的不屑，罗祈安却听出了藏在轻视下面的嫉妒。

“一个被亲生父母扔掉的，那么认真学习做什么，害得老子每次回家都要被我妈骂。”

“就是，你读书出来有什么用啊，反正你爸也不会供你度大学，把你的资助名额让给我妹，我们今天就放过你，怎么样？”

“识相一点去找村长把你的名额让出来，不然今天，非断你一只手不可。”

对面的几个少年眼看着已经撸起袖子，准备开始动手，就算孟漓川看起来比他们结实，也只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怎么敌得过对面的一群不良少年。

罗祈安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他平时被家里宠着，学校里大家也都捧着敬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罗祈安突然拨开护在他身前孟漓川，站了出来。

对面几个少年都朝他看去，孟漓川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小孩这么弱，他是不会让他冲在前面的。

还不等孟漓川把他重新拉回去，罗祈安开了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我刚刚听见你们在讨论资助名额的事？是罗家的资助吗？”

对面几个少年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很好地说明了一切。

“你问这个干什么！”黄发少年梗着脖子问。

罗祈安冷着脸，颇有几分唬人的样子：“很不巧，资助这个村子的就是我家，甚至于绝大部分资助的费用，都由我父亲从我的零花钱里扣。”

“你们的样子我已经记下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一个喜欢打架的学生，是不会出现在罗家的资助名单上的。”

几个少年顿时心虚了，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懊悔与恐慌所取代，对面站在最角落的一个男生看起来最没主见，突然就在极度害怕之下哭了出来：“我，我们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回去告状可以吗？我会被我妈打死的。”

罗祈安不为所动：“你们得向孟漓川道歉。”

他说完这句，孟漓川抬头看了他一眼。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维护他。

一个素未相识的……朋友。

道不道歉在他看来意义已经不大，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朋友，是不是可以期待，人生也有慢慢好转的可能……

几个少年不敢跟罗祈安对着干，认认真真朝孟漓川道了歉，一副恨不能把心肺掏出来乞求孟漓川和罗祈安原谅的样子，和刚刚那个嚣张的姿态判若两人。

罗祈安没有追究，几个少年在犯了大错的害怕之下，一哄而散，仓皇逃走。

孟漓川心情比刚刚一个人坐在石头后面时要好了很多，周身气氛也不再落寞，他主动问：“还捉螃蟹吗？”

罗祈安的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要的。怎么捉啊？”

“站稳了。”

“嗯嗯。”罗祈安挽了袖子蹲在平处，河水潺潺流动，从脚踝处荡过水波。他认真地看着新朋友观察了一会儿，搬开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里面赫然露出一只河蟹，慢悠悠爬动着。孟漓川随手把螃蟹捉住，找了根细长的水草绑了起来。罗祈安看得有趣，也跟着搬石头找了起来。

不知不觉半天过去了，两人拎着一溜螃蟹在河边绕了一圈，直到罗父拨了电话过来：“饿了吗？”

罗祈安笑眯眯地摸了摸肚子：“是有点儿。爸爸，我刚认识了个新朋友，带我捉了会儿螃蟹，我这会儿手上还提了一溜螃蟹呢，说是可以蒸了吃。”他对着孟漓川晃了晃手里的螃蟹。

罗父在电话里说：“正好，今天中午就吃这儿的农家菜，螃蟹也可以拿来蒸。”

罗祈安想了想：“螃蟹是我和漓川一起捉的，如果要吃，我得征求他的意见，要不我带他一起？”

“你自己做主。”

罗祈安挂了电话，孟漓川把手里的螃蟹递了过去：“我不吃。”

罗祈安看着他，阳光下孟漓川的侧脸棱角被光线模糊了些，显得没那么冷硬，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他任性了一把：“我们一起吃吧？要是你不想去别人家，我和你去你家也行呀。”

孟漓川顿了顿，表情是藏不住的抗拒，沉默了好一会儿，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没能敌过罗祈安那双小鹿似的眼睛：“走吧。我送你过去。”

罗祈安欢呼一声，带着惜字如金的小伙伴往村里走去。

村长让自己的儿子去村口把罗祈安接过来，村长儿的子看见罗少爷竟然和孟家老二混在一起，颇有些担心地过去，嗫嚅地问：“你没受伤吧……”

实在是孟漓川的凶狠在整个村里是出了名的，打起架来不要命，连出去打工的青壮年都不敢单独和他对上。

不过他声音太小了没人听见，罗祈安和他自我介绍后，又扭头扒着孟漓川的手臂说起了小话。

村长儿子惊恐地看着他，孟漓川的独和他的凶一样出名，平时基本没人敢近他身，更别说用手去碰他手臂了。他感觉下一秒……可能这位少爷的手会被拧断。

出乎意料的是，孟漓川虽然皱了皱眉，到底也没什么动作，任罗祈安的手扒在他身上。

在罗祈安不注意看路的时候，还不着痕迹地扶了几把。

孟漓川交朋友了……村长儿子就在一种十分玄幻的氛围中，带着他们走到了自己家。罗父他们谈完正事，已经移步到村长家的院子里，坐在院里喝茶闲聊。

听见门口的动静，罗父心知是儿子来了，严厉的神色消去，带了一点儿不易觉察的笑容看向门外：“是不是玩儿开心了，怎么没喊爸爸去陪你捉鱼？”

罗祈安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捉螃蟹比捉鱼好玩儿。”

下一秒，罗祈安带着孟漓川进了门。

三人俱是一愣。

“这是你说的小伙伴？”罗父眉头皱了皱。

罗祈安点头：“是呀，他叫孟漓川。”他疑惑地看了看罗父，又看了看孟漓川，再看了看他们俩如出一辙的皱眉表情，突然恍然大悟，“我说怎么一看漓川就觉得亲切呢，你和我爸爸长得好像！”

在场的数人都震惊了，何止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如果不提，在场的人绝对会以为孟漓川才是罗先生的孩子。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罗父心里也有些诧异，但语气还算平静：“孟漓川是吧？我记得你的名字，在资助名单上，成绩还不错，你老家就是在漓水村吧？”

孟漓川没有回答。

罗父的视线转向村长，眼神十分凌厉。村长愣了愣，有些犹豫地说：“这孩子……是捡来的。”

“……”罗父、村长齐齐沉默了。

村长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可能戳破了豪门世家的某个辛秘。他非常惶恐，罗先生会不会以后都不支持漓水村了。

罗祈安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歪歪头疑惑地道：“怎么了？”

罗父在这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年头，当年小安遭遇那场劫难时的种种细节一一浮上心头。

他是很清楚，自己在外面绝对没有什么桃花债的，这孩子出现的地点又这么凑巧，他几乎在瞬间推测出一个合理的可能性。

当年搞错了什么，这个叫孟漓川的孩子，才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顿蒸螃蟹最后也没吃成。

在罗父问过孟漓川多大，得到了十八岁这个答案之后，罗父就表示去孟家看看，让孟漓川抓紧收拾点需要的东西，和他去趟滨市。

孟漓川比罗祈安还早熟，在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下，心里早就有所猜测，这次去滨市，有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的机会，一个离开孟家的机会。

他一定会抓住。

于是他沉默着带罗父众人去了孟家，一个十分破旧的小院子，孟漓川先推开门进去，院子里一个光着上身的中年男人抽着烟骂骂咧咧，看见他进来，想也不想地搬起手边的椅子砸了过去：“你他妈的长又给老子出去鬼混？”

从椅子飞来的速度可以知道这中年男人一点也没留手，要是真砸在孩子身上，只怕轻则落个残废，重则……

孟漓川像是吓傻了，一动也不动。

其实这样的攻击他躲得开，但是今天他不能躲，必须要把孟家的肮脏暴露在这位罗先生的面前。

罗父就跟在孟漓川身后，额头上青筋直跳：“老汪！”

身为退役军人的老汪立刻敏捷地冲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椅子拦住，卸了力道丢在一边，中年男人这才看到后面有人，他以为又是村长派人过来劝说他放孟漓川去上学，立刻暴躁起来：“谁他妈敢管老子的家务事？这娃是老子捡来的，生死都由老子决定，敢多嘴老子杀你全家。”

村长汗如雨下，赶紧过去把孟父围起来，说明罗父的身份。

孟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打自己家人的时候要风得雨，威风凛凛，真正对上有权势的贵人就怂了，抖着声音问村长：“你莫不是在骗我？”

村长拼命摇头：“想想你的娃，可都是靠罗先生资助才能读书，要是得罪了罗先生，我看你们以后怎么过？还不跟罗先生道歉？”

孟父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了这话竟然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是我眼睛不好认不得贵人，你莫和我计较……”

一片喧嚣声中，孟漓川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孟父的眼睛：“你看到了，我没有什么可带的，随时可以走。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孟父简短地道：“说。”

“我不知道你打算带我去做什么，不过我猜测，你肯定有目的。我的要求是，如果你的预期没有达到，能不能资助我读完高中，并且提供给我大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

少年到底还是嫩了些，迫不及待地向谈判对方露出自己的底线：“这些钱都算我借你的，等我有能力就会还你。”

孟父几乎已经要肯定自己的猜测了，这个孩子的眼神，他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简直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带着欣赏的目光，沉声道：“我答应你。”

……

回滨市的路上。

罗父坐在副驾驶位，两个小孩坐在后座。

一车连着司机一共四人沉默得可怕，和来时气氛截然不同。

罗祈安一向聪慧，念头稍微一转就猜到了孟漓川极有可能是爸爸的孩子。罗父打算来漓水村之后再给他讲他小时候差点失踪的事，所以他现在完全不知道漓水村和罗家的渊源，只知道父亲一直在大力资助这个村子……所以，就是在这里认识了其他女人，所以才对这个地方那么在意？

感情那么稳定的父母，竟然会出现私生子这样的事，妈妈知道了该多伤心啊。

他想着想着眼圈红了。

孟漓川第一次坐在这样豪华舒适的车里，高档的皮革和柔软的坐垫让他浑身略显僵硬。正在努力端着样子，不让自己露怯时，听见了耳边小小的抽泣声。

他转头，对上一只努力绷着脸不哭的兔子。

罗祈安见他转头过来，红着眼眶看着他，轻声声问：“你，你几月生的啊。”

“9月。”孟祈安说了自己被捡到的那月。

罗祈安闷闷地低头：“我8月。”小小声补了句，“我是哥哥。”

孟漓川很想在他头上再揉一把，不过他感觉再揉一把这只兔子可能要炸毛了，于是收回视线：“嗯。”

罗祈安又开始思考回去怎么安慰妈妈，就只大一个月……

他想着想着想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直往孟漓川身上靠。孟漓川被他的动作吸引注意力，紧张感缓解了不少，看他睡得不舒服，从背后拿了团垫子塞在他肩膀下。

罗祈安顺势蜷成了一只弱小无助的小虾米。

孟漓川看他睡着后舒展开的眉眼，又想了想自己的样子，感觉不太像。罗祈安长得比自己好看多了，会不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他不敢想自己是不是罗先生的孩子。这一切就像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轻轻一戳，整个破灭，然后他就只能再回到漓水村，接受养父无止境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