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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晓韩叔叫韩渊,是风州有名的人。至于怎么个有名法,老爹没跟我细说,我也没兴致多问。
景桓告诉过我风州那地儿是非多,可那跟我扯不上关系,我这辈子,大抵是没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我又将宫宴的事情给爹说了一遍,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招来管家去取贺礼:“我以为你这回也不去,什么也没准备。还好你娘细心,每次都备着,你带着进宫吧。”
我知道爹放纵我,没想到他居然放纵到这地步。别人不都望子成龙嘛,他倒好,无论我干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娘一直期待我出人头地……我腹诽着,口里安份应声:“是,爹,我先去换身衣服。”
爹却沉声吩咐:“等等,你先把你韩叔带到西院。”
“是是是。”我领命带着韩叔往里走。
不同于前丞相将府邸弄成七星北斗迷宫法阵,武侯府的布置再简单不过。虽然占地广阔,叫得却平常,东院西院,前园后园,没哪个是风雅的。这也不能怪我们祖先,毕竟他们是武人出身,哪里讲究这么多。
虽说韩叔不是外人,但毕竟要避嫌,不能住进安置家眷的内院。而西院离内院最近,尤其是离我的住处,只隔着一堵不怎么高的墙。
灿烂过头的桃花从墙东开到墙西,连我这俗人都觉得挺赏心悦目的。
落后韩叔一小步,我引着他向西院走,口里逢迎道:“难怪我一直觉得这西院太空了,有人来却又觉得不该住这里,原来是少了韩叔这样的人啊。”这纯粹是在景桓身边说惯了,张口就是花言巧语。
不过刚说完,我心里咯噔一跳,韩叔看起来跟爹都是正派的人,想必是不喜欢的。抬头一看,果见他不赞同地皱起眉,叹息道:“你跟你爹一点也不像。”
这话怎么答都不好,我唯有沉默不言。
韩叔接着说:“你身上有武功,不过藏得很深。身上还有几天前受的伤,看得出对手并不高明,可见你是连受到攻击时都没有还手。”他那锐利的目光盯着我:“小小年纪这般隐忍……”后边还藏着些话,也不知什么原因没说下去。
我本就知道我这三脚猫功夫在高手面前根本隐藏不了,只是没料到韩叔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单凭目测就能推断出这么多。其实当日我没还手跟隐忍也不相干,一是因为对上女人无论输赢都不光彩,二是认定了景桓在旁边,自己绝不会有事。
见韩叔神色沉凝,我没敢接话,一路将他引到西院,并吩咐下人好好伺候着。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转身要跟韩叔告辞,却发现韩叔的目光多了几分哀伤,低声说:“十四年前也有这么个人,差不多也是你这年纪。那时他已经极为出色,可惜……藏起来也好……”他越往下说,眼神便越是凄怆:“当初那么多人,最后留下来的就只剩……”
我知道自己不近人情,但还是冷声道:“韩叔,有些话当说不当说,您应该比我清楚。”
武侯府不是能随便说话的地方,我比谁都清楚,府里的下人有些是宫里拨来的,有些是其他府里送来的。府中人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在眼里。赐天家姓,当真是天恩浩荡?不过是取了武侯府兵权后给予的些许抚慰罢了。
天子脚下,稍有异动都会引来杀身之祸。十四年前的事我并不是不知道,相反地,我比谁都清楚。
当年前丞相为天子平定藩王,最后却因为动乱而被推出去当替罪羔羊,其门生也大多被牵连,连施大将军幼子、周丞相爱徒施子乔也未能幸免,一时间朝野血流成河。当时正与藩王交战的施将军听闻噩耗,当场怒斥天子昏庸。数闻召而不回,决意跟众王死战半月有余,令藩王损失惨重,而他自己也因为心力交瘁,战死阵前。
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极惨烈,只不过跟我们武侯府没什么关系,毕竟武侯府从爹那一代起开始就不参与朝廷里的是是非非,而当时我也根本没出生。
听到言语冷漠,韩叔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闭上了眼,没再开口。
这一来二去,已费了我不少时间,等我换好衣服出门,天已经微微黑了。到了门外我却诧异不已,因为景桓的马车正静静地等在门外。暖风吹起车帘,隐隐看到那繁复的衣角。
真当我是“知己”么?
我转头瞪了守门的小二子一眼,这小子却委屈地说是景桓不让通报的。仿佛听到了我的声音,景桓抬手撩起帘子,招呼道:“上来吧。”
我也不客气,利落地跳上马车。
此时元宝跟银两追了出来,手里拿着看起来极为名贵的礼盒,想必是娘叫他们拿出来的。娘也是一番苦心,只可惜元宝是个大嘴巴,远远就喊:“公子呐,夫人说你一定会忘了,托我们拿出来的。”
银两狠狠地拉住他,朝车厢里行了个礼:“见过景王殿下。”
元宝这才发现我坐的不是侯府的马车,连忙道:“见过景王殿下。”
景桓笑着说:“你的下人倒知礼。”
方才我分明见他眼底寒光一闪,怎么又是这言笑晏晏的样子?压下心中疑惑,我随□□待:“元宝,把东西给我,你们回去跟娘复命吧。”
景桓手中的扇子一时开一时合,问道:“不知君闲准备送本王什么?”
我倒也不清楚,掂了掂才说:“别看这盒子漂亮,里头装的东西不值钱。前些日子我们家来了个江州陵县的亲戚,带了点陵县的土产来,娘想起淑妃娘娘也是陵县人,就给你留了点。就算殿下不喜欢吃,到时也能给娘娘带去一份。”
这些话早在我舌上转了好几回,根本毫无破绽,可景桓的目光却略带讥讽。于是我决定坦白:“我也是猜的,殿下要不要打开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听我这么一说,景桓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不好再追根究底:“你们府上都是有心人,定然是这样准备的。”
有心人?我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这有心人是否意有所指。
景桓却不再跟我说话,望着车外不知在想什么。
车外天色微暗,淡淡夕阳落在景桓身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清不楚。我不知道我在景桓心里算什么,但也知道定然不是如外界传的那般宠信。至少我清楚,景桓没有信过我,或者说没有地方需要信我。
不过这也不打紧,只要他还想维持这样的假象,我应该还能逍遥一阵子。
就在我暗暗盘算的时候,景桓忽然挑挑眉,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君闲,春闱要开始了是不是?”
由于我赋闲在家的爹被请去当武试的考官,我对这些倒也比较清楚,连连点头:“武试在月中,春闱也是同时举行的。”
景桓似乎也想起了我爹,伸手敲敲桌沿,黑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不怀好意:“我们也去玩一玩吧。”似乎瞧见了我为难的神情,他冷笑道:“你不敢?这在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就是我那十七皇叔也曾经隐匿身份参加过春闱。本王爱玩就玩,谁敢拦我?”
十七王那爷是胡闹惯了的,胡闹到连十四年前的藩王之乱都不够格参与,能相提并论么?我默然不语。
一转眼,景桓的笑容变得很轻松:“你不玩,本王找别人便是。”
这是万万不行的,万一景桓找到的那人真的有胆量跟他一起去参加春闱,日后我的日子想必更艰难——要知道就算是景桓门下狗一条,也有许多人抢着做。
我当即表明心迹:“玩,当然玩,有殿下在我怕什么。”
景桓哼道:“明日到我府上跟一起听先生讲课,别给我丢脸。”
像我这种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就算景王府上都是大文豪大学士也于事无补。反正景桓就是找乐子,倒也不必真的考个什么功名回来——毕竟景桓不可能为官,我也不可能。就算真的不幸高中,上头也会将我们的名字剔除,补上后面的。
这么一想我就放心了,跟景桓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丝毫没有密谋大玩一场的紧张。到了宫门,我们双双下车,迎面而来的是蔡老御史。
这位两鬓含霜的老人恭敬地朝景桓行了礼,对我却是冷哼一声。我回以恭敬的一笑,跟在景桓后面走进巍峨的皇城。
所谓天阙并不是徒有虚名,宫门大开,所对的正殿远在九十九阶石阶之上,隐隐可见重檐宛如飞龙腾空,耸入云霄。只需瞧上一眼,就恍如回到天地之初,生灵之始,甘愿地屈膝下跪,山呼万岁。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稳住心神。景桓却早已习惯了,看也没看一眼,直截了当地往琼华殿走去。
琼华殿其实是平日里陛下宴请群臣的地方。单看陛下在琼华殿为景桓庆生,就该知道他对景桓极为宠爱。
我虽然不参加宫宴,却没少随景桓出去,因此在场的人大多认得。尤其是有些别有用心的官员把族中子弟也带进来,那些爱胡闹的爱厮混的,我可都辨得清清楚楚,一个也没落下。
景桓望向我,目光相接,俱是一笑,想必也觉得有些荒唐。
目送景桓过去给陛下请安,我目光微转,刚想找地方坐下,一个温和却饱含严厉的声音却蓦然在我身后响起:“武侯世子?”
我一怔,回首见那人身穿华服,身后跟着仅次于陛下的仪仗,分明是——
当朝太子,朱景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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