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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赴丰州已经三个月,君闲那日没有否认邵清池的事,反而让邵清池的信使直接与景王身边的暗卫交接。

然后就甩手不管。

虽说已准备开运河,但是为了确定运河的路线,地形、地质的勘查还需费些功夫。景王忙忙碌碌一个来月,终于把事情定下来,剩下的就是上奏朝廷,等小皇帝乾坤独断。

邵清池得知是摄政王在三州坐镇,来了数封密信劝导景王看清时势、跟他分析小皇帝要他来丰州并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试探他是否有异心。

景王离京时毫不留恋,足以赢得小皇帝的信任,此番又为朝廷立下大功,日后在小皇帝面前的分量将会越来越重。信后还嘱咐他不要对小皇帝心怀怨恨,叔侄齐心,共守临朝江山。

邵清池信中还知会景王辽国境内动乱已起,辽国怕临朝趁机夹击,已派人来求和。求和的使者将会在下个月抵达临朝境内。

这次的来使是辽国兰家的长子兰秀霆,若是朝中大多数主和派的官员不知三州实况急于应承,临朝就会少了许多好处。恰好景王正准备将开掘运河的事上奏朝廷,当即也不耽搁,跟利州、罗州的官员辞行,踏上了回京之路。

三州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帝京笼罩在一片欢欣之中,朱厚洵更是御驾亲临,迎接从丰州归来的摄政王。

烟尘滚滚,百骑自日边踏来,宛如天降之兵。离御驾还有十来丈,连日在马上赶路的景王跃下马背,他身后领着来时的王府亲卫。

见过血的兵就像是开过光的刀,锋芒毕露,与离京那日已经大大不同。在他们中间明显有张稚嫩面孔,这孩子大约十五六岁,身后背着杆银枪,戎袍的大袖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猎猎作响。

景王容色不改,单膝扶剑而跪,朗声呼万岁。

身后百人亦随着他齐齐跪地,声音如洪钟般浑厚嘹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恍然回神,赞叹景王果然是天家姿容,但是这份气度就是常人不可及的。他们亦伏地就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朱厚洵在位这么久,原该习惯这样的仗势,心头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激荡。他匆匆地从龙辇上下来,脸上稚气犹存,居然红了眼,亲自上前扶起半跪执礼的景王:“皇叔……”这一声倒是真情切意的,从林子任跟他说这个皇叔可以放心依赖时,他就一直盼着景王从丰州回来。

在百官惊诧的目光中,朱厚洵将景王拉上了马车。他提袖拭干眼角的泪,露出笑容,与景王交谈起来。

随着舆架缓缓驶向皇城,百官亦齐齐起身。

君闲骑马尾随,远远见那御辇上叔侄相得,谈得正欢,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江边熏风吹来,垂柳徐徐拂动,帝京内外果真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三州一行,也许有些突兀,也不在预料之中,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至少三州已定,景王安危无忧。朝中诸事,在他们离朝之后也该有了定局。

而后的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

兰秀霆果然在次月来到帝京。这时景王已经跟朱厚洵讲明了三州的大好局势,并将邵清池的信使引荐给他。

朱厚洵对辽国已经不是一无所知,所以并没有急着见兰秀霆,而是让他呆在驿馆好好等着。

君闲则收到了邵清池的密信。邵清池这次是要他打压兰秀霆的气焰,好让他助兰秀龙夺得兰家大权。这要此计一成,将来辽国大半势力便抓在兰秀龙手中,有他这个曾跟兰秀龙共患难的细作在,辽国也就不足为惧了。

君闲将信放到烛火里烧得干干净净,走出门外。

旁边的府邸又是黑灯瞎火,想必景王又被小皇帝留在宫中。其实当初景王去便去了,他不必走这趟浑水,偏偏放不下心那时候景王那种万念俱灰的状况……要亲眼看到他还会担忧、还会在乎,才能安心。

只是等一切尘埃落定,隐隐又有些后悔。景王与朱厚洵叔侄相得,自然会荣宠一世,实在不宜与他牵扯不清。

情难自禁?

情?

从何而起?本就不该再去招惹他!不该!

他这一世,先是看尽了死后百态,后又明悟了往日错处,得幸再生,他所要做的是尽力弥补曾做错的事。

其余的,他都不该去招惹!

景桓他应该娶妻生子,不应与他有所牵扯。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总不愿如此。无论以往有几分真几分假,可心底那渐深的憾意,却是真切得骗不过自己。

喜欢?

这字眼蓦然跳了出来,让君闲心头一跳。

纵然两世为人,他也并不清楚这种感觉,以前对景桓说的种种,如今看来却是荒谬得可笑。那是口上说恋他慕他,甚至亲他吻他,也显得虚假无比。

真正喜欢,大概会像如今这般愿他安好,愿他和乐,愿他快活一世,不敢望、不敢求……不敢稍进半步。

断不会说出口误他一生。

君闲正想得出神,唐清却从偏院走了过来。见他面色沉沉,君闲隐去眉头淡忧,笑问:“唐清,这次我也把你的弟弟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了,你摆什么脸色给我看,都一个多月了,还是这个样子。”如今少府的权务大多已由唐清接手,禁军那边则是钱伯颜在操持,他也没什么可忧心的了。自然见了谁都笑逐颜开。

唐清也不可能真的与君闲算账,无奈地道:“大人可知若是让人发现了你擅离职守,会有什么后果?”

君闲气定神闲地一笑:“顶多革职查办,担心什么。”

唐清有些咬牙切齿:“若让他们知道你私自更变三州官吏,又会如何?”

君闲但笑不语,丰州那些事唐清并没有参与太多,他也不准备与唐清细说。皇帝最重皇权,若知他曾在丰州如此肆无忌惮,恐怕会龙颜大怒!因而他趁着这次景王在三州大刀阔斧的整治,让韩渊跟蓝栩将以前瞒报的调配报上去,好图个名正言顺。

至于景王知晓与否,他并不在意。

若景王哪日因这些事情追究于他,他便更安心了。

君闲微微一笑,拉着唐清谈起许多布置,彼此都不再提刚刚的话题。

唐清知道君闲晚上素来少眠,也不再客气,将平日君闲不肯听的政务拣些重要的跟他一一讲了,盼着他对着些多上点心。主仆你来我往地谈了大半夜,直到唐越从窗外探进头来,笑嘻嘻地敲敲窗子,他们才发现天边已经微微发亮。

今日早朝也是朱厚洵接见兰秀霆的日子,他再懒散也得去会上一会,否则就辜负了邵清池的期望。而唐清的职位不高不低,恰恰要跟在郎中令蔡子言身后去朝圣,也不敢耽搁。他眼圈微微发黑,万分无奈地望着神清气爽的君闲,知他昨日当值时又偷睡去了。

君闲利落地将宝蓝衣袍换成了禁军服饰,对于兰秀龙那倒霉孩子的哥哥,他还是很乐意一会的!

不过疏懒的性子终究难改,等唐清出发半天,他才慢腾腾地领着唐越入宫。

因为有辽国使者前来,禁军显得分外肃然。君闲仔细端详片刻,上前拍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赞叹道:“颇有钱副统领之风啊!”

被他称赞的那个禁军脸色一苦,小声嘀咕:“大人,别人都说副统领是咱的老教头,属下没这么老吧……”

君闲正色道:“我只是说你站姿沉稳,没说你老。”

周围听到的人俱是忍俊不禁,在天阙之下,竟也没了那满心沉重。

君闲眨眨眼,也微微一笑:“这就对了,区区鞑子,实在没必要放在心上。”

这时在禁军中声望颇高、名声也颇大的钱伯颜焦急地朝宫门这边走来。他见到君闲,简直如蒙大赦:“大人,你总算来了!”

君闲笑意不变,伸手扶住他:“慢慢来,不用着急,莫不是兰秀霆折腾出什么事来,把我们的副统领着急得又老了几岁了?”

钱伯颜老脸微苦:“大人,你就别笑属下了,这次我们丢脸丢到家门口了。那个辽国来使献上一把四石神弓,乃是百年前旭日大将所用,只不过那来使说若没人能拉开,便会带回辽国。”

“旭日大将所用的弓,”君闲摸摸下巴,钱伯颜正期待他抒发豪言壮志,却听他沉吟道:“这么多年了,还没破吗?”

钱伯颜:“……”

君闲见钱伯颜瞬间像个干瘪的老头子,也不再逗他,笑着说:“陛下都在宫里的校场吧,我们也去见识见识。”

校场上,几个武官额头冒汗,焦急地盯着场上的一名校尉——那是他们之间最后一个能拿出手的人了。

立在景王身后的卫平疆神色微动,频频望向景王,可惜景王的视线在禁军中搜寻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

而小皇帝朱厚洵的手已经握成拳,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经不起激,最咽不下那口气。正要发怒,却听禁军外围传来一个请命的声音:“陛下,可否让臣试一试?”

朱厚洵扭头一看,发现是那个鲜少出头的禁军统领张君闲,林子任曾跟他说这人是弄臣。他心中有些迟疑,望向青阶官员所在的地方,却见林子任点点头。他一咬牙:“喏。”

君闲走到那拿着弓箭面带傲色的兰秀霆面前,含笑接过那把沉沉的弓箭。

君闲拿到弓,眼色便渐渐变了。他用弓箭要过不少人的命,如今要做戏给人看,却是有些不甘。

弓是好弓,用在这些事情上,实在可惜了……

心中叹息,君闲轻轻拉弦,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却并没有飞向远处的靶子,反倒有些疲弱之象!

在兰秀霆要开口嘲笑,朱厚洵等人大失所望时,他慢腾腾地道:“对不住,我大病初愈,使箭时失了准头。”

手上却没有慢,再度拉弓——

羽箭破空,竟急急追向那刚飞出的箭,将它破成两半!

那箭矢也没入石地里,只余白羽露在外头——

君闲放下弓,淡淡说:“让大家见笑了。”

满场皆静。

兰秀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能拉开这弓的人就已经少见了。然而这家伙的第二箭才真正惊人,那竟是——追箭之箭!

在场的文官还没什么,武官都已经试过那把弓,脸上皆是骇然之色。

小皇帝哪会看不懂他们的脸色,心中欢喜,首先鼓掌叫好:“张卿实乃国之栋梁!”

百官也醒悟过来,个个都对君闲赞誉有加,直把他夸得像后羿再世。

君闲毫不含糊地接下这些奉承,瞧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兰秀霆,微微笑了:“我也不好献丑了,不如我就从我临朝年轻的儿郎里挑一个出来试试!”

听到这句话,景王身后的卫平疆心中一跳,霍然抬头。君闲也看到那少年如火的眼神,知他对辽国鞑子最是怨恨,便道:“景王殿下,能否借你身后的近卫一用?”

景王还未点头,卫平疆已经走了出来,跃入场中拿起那把弓。他的手微微颤抖,明亮的目光却越发沉着,连呼吸都平和无比,箭矢呼啸而出!

那边的尉官打出旗号,正中靶心!

君闲神色不变,缓缓问道:“用靶子实在无趣,使君可要下场策马走一圈,让我们试箭?”

兰秀霆面如死灰,想不到这在辽国无人能拉开的弓,临朝居然有两个人运用自如。原打算用这弓来挫挫临朝的威风,好为接下来的求和找些底气,没想到竟造成这种局面。

君闲将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侧身冷笑警告:“求和就要有个求和的样子,真当我临朝无人吗?”

全胜的开局让满朝文武皆欢欣无比,兰秀霆窥得临朝的实力,定下和约时许多要求都未敢提,反倒是让景王跟其他官员追加了不少款项:例如每年为临朝提供优质战马、边境百里内不得驻军过万等,为期百年,史称“百年和约”。

这和约让兰秀霆回辽后彻底失去了上位者的眷爱,比惨败而归的兰秀龙还凄惨。

三州战事,自此告歇。

作者有话要说:

唔,写新文写得挺挫败,过来,修修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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