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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陈最后在一山头落了蹄子。

沈兆风抖了抖袖子,袖口发梢都带着硝石硫磺味儿。

勾陈仰头化成人形,鎏金般的眸子往下头一瞥,弯唇笑道:“果真是盛世。”

沈兆风也伸着脖子往下头瞧,边瞧边感慨现代人的想象力真是贫瘠。

先前电视剧里头演的皇家夜巡,顶多是打灯笼擎火把,屋里也只影影绰绰点着蜡烛。

可这世界的皇家出巡是怎的?

只见眼底下连绵的山头都铺了红,隐隐细乐声隔着重重山头飘过来,仍听得出庄严徵调。皇室的金黄平绣刻拓兽版舆缓行于队伍中,前后侍奉着举龙旌凤翣的,提着销金御香提炉的,还有捧着香珠绣帕拂尘等的值事太监。

队伍簇拥着足足拖了三个山头。

道路两旁挖了水渠,水渠里头引了神胶,耀着银光如白蛇一般。

队伍两旁更有提着鎏金铜镂雕万寿如意楼阁式宫灯的宫娥,纤腰束素迁延顾步,金莲尖尖点着地,拖地裙褶稳着,一丝不乱。

而明明隔着这么远,沈兆风又怎的能瞧清楚?

那是因为队伍上头齐齐舞着上百只金绿鸾鸟,鸟喙皆衔着纸灯笼,鸟尾极长,竟蔼蔼泛着银光,因此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半空更是浮着三颗脑袋大的夜明珠,光芒更盛,令人不可直视。

勾陈啧啧两声,叹道:“看来这皇家是一代不若一代,近些年出的夜明玉真是次得很。”

沈兆风纳闷问道:“这夜明玉不是人家传了三代的宝物么,怎的到你嘴里一说,却仿佛是入不得眼的?”

勾陈哈哈笑道:“左右不过几百年的石头,千年前的玉才是真正好玉。拇指大的一颗,便引得东海西海两位龙王打了几十年。”

沈兆风瞧着勾陈笑眯眯的神色,小心问道:“那,那玉最后落到谁的手里头了?”

勾陈摸着下巴:“虽说是好玉,却也不是甚么难得的东西,也没甚么用处。质地脆得很,垫不得几日桌角便碎裂开,倒不如女娲送的几块顽石坚固些。”

沈兆风默默点了点头,这就是神,多好的东西到了手里也只有垫桌脚的份儿。

头顶又有几簇烟花砰地炸开,沈兆风抬头默默瞧着,便想起现世里的春节。

早些年城市还没禁烟花的时候,上空也是挺热闹。

除夕夜,有时候工作忙回不了家,便挤在广场上和同事一起倒计时。

那时候刚出校门,踌躇满志,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冲劲儿,因此并不觉得孤独。

跨年的钟声响起,天上绽出最绚丽的一朵来。情侣们相拥相吻,年轻人欢呼不已,有人举起手机,溢着笑来拍全家福。

“仙人为什么哭?”

沈兆风抬起来,朦胧视线里闪着蓝色的影子。

勾陈隔着几步远瞧她,笑道:“你们仙家讲求超脱,却怎的这般易落泪了?”

沈兆风抹一把泪,仰头望望仍旧喧闹的烟花,回道:“仙家也是有情的。烟花一燃,便想起母亲还在的时候,总免不了伤心一番。”

“原是如此。”勾陈略一点头,啧啧道:“本想着今夜潇洒一番,却不想令仙人触景伤情,真是抱歉得很。”

“也无碍。”沈兆风又低头看了看下头,那蜗牛似的队伍还没走完。

“他们要这样走上一夜吗?”

“兴许罢。”勾陈垂了眸子,要笑不笑地:“现今凡间的法师也颇有道行,能将夜明玉浮上这么半天,着实有些长进。”

两人立在山头看了会儿,却再也瞧不出甚么乐趣,于是扭头打道回府。

勾陈却没立即化作兽身,只问道:“仙人冷么?”

沈兆风一愣:“是有点儿……”

说着便见他解了外袍递过来,闲闲道:“这袍子有个诨名,叫‘散金袍’。是南海鲛人同织女一齐织的,又掺了些龙须,穿着既暖和,又能挡些刀枪。今夜惹得仙人落泪,权当做予仙人的赔礼罢。”

沈兆风道:“这怎么敢当……”

“也不是甚么难得的东西。”

也是,连夜明玉都拿来垫桌脚,人家差这么件袍子?

再推脱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于是爽快接过披在肩头,谢道:“今后若勾陈大人有甚么用得着正虚宗的,尽管开口就是,正虚定当竭力相助。”

勾陈哈哈笑道:“神界不管仙家事,仙家难阻神乱志。神是神,仙是仙,哪里有胡乱插手的道理?”

说罢化作兽身,回头望了望她,沈兆风跃上勾陈背,二人往客栈飞腾而去。

到了客栈房顶上,两人又应酬了几句。

勾陈道别后便闪了踪影,沈兆风跃回院子里正打算回屋,冷不防一回头与闪着绿光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清溪?”沈兆风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作甚么。”

“师父不也在么。”孔清溪半披着袍子,眉宇间已隐约长开,透出些妖孽味道来。

待到长大时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

他微微一睨眼睛,说话便没个好声气:“师父在外头应当心些。旁的也就罢了,昏头昏脑地只顾跟刚认识的男人乱跑,只会教人家笑话。”

沈兆风就想起刚穿过来时,孔清溪似乎也说过这么些话。

什么世家子弟摘雪莲,摔断了腿之类的话。

难不成原身还是个……浪荡主儿?

于是咳了一声,尽力做出端庄样子来:“我与勾陈自是有要事相谈,才略避了闲杂人等的耳目。”

孔清溪冷笑一声:“师父这话倒是说得巧,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神界戾兽是顶要紧的,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却是闲杂人等了?”

这你妈什么逻辑?

沈兆风也有点不耐烦,一个当徒弟的管天管地,这是把师父置于何地了?

于是呛声道:“这是甚么话?弟子若是不要紧,当初我便不必将你从黑水河里头捞出来,索性教那水怪一口将你们都吞了,岂不更省心?”

说完方觉得自己失态,只抿了唇不作声。

孔清溪也没立即说话,却走了几步靠过来,桃花眼一眯,上下打量着。

沈兆风浑身发毛,后退了半步。

她总算意识到老二才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个。

老大最懂事最不用操心,老三眼下也哄得乖巧不惹事。

唯独这个老二。

性子最顽劣,行事最乖张,除了被逼急了露出点傲娇样子来,剩下的时间总是跟她对着干。

她一时也捏不准他想干什么,只拢了拢袍子道:“我也累了,今夜且早些歇息罢。”

说完抬脚就想走。

刚一转身却听见孔清溪在后头凉凉道:“瞧出来师父谈得是要紧事,竟将勾陈大人的袍子谈到身上来了。”

沈兆风在心里猛拍大腿:草,把这茬给忘了!

正盘算着怎么说,便余光扫见孔清溪指尖燃起一簇圣火,要笑不笑地走过来。

草草草,你小子要干嘛啊?!

沈兆风条件反射在掌心聚起气团,又突然想起不能打徒弟,打徒弟没准会掉好感度什么的。

真是草了。

咬牙把灵力收了,沉声道:“孔清溪,欺师灭祖之事可是大罪。”

“弟子怎么敢动师父。”孔清溪眼底闪着幽幽绿光,又是一笑:“当弟子的自要看顾尊师安危,眼下师父披着他人的袍子,免不齐有甚么幺蛾子藏在里头。现下弟子只是替师父消灾罢了。”

人家神兽的东西,能有什么幺蛾子啊?!

沈兆风差点疯了,划个结界怒道:“孔清溪,你要反?”

“弟子怎敢反师父。”说着就破了结界再次靠过来,道:“自从师父遇袭后,灵力便弱得很。眼下连弟子都能破结界而入,更何况居心叵测的人呢。”

草拟吗是你太强了好吧????

那妖怪老子砍起来都跟砍菜一样好吧??

再说现在最居心叵测的是你吧??

沈兆风纳闷她手下的弟子怎么就,就进步这么神速啊草?!

还没感慨完,孔清溪的手指便已摁上袍领,圣火与散金袍一遇,两相暗自较起劲来。

沈兆风反手想召生香剑,又想起来逛街前已经把剑封在匣子里头了。

草啊。

好在散金袍防御力牛逼得很,圣火不仅半点没烧着袍子,反倒被散金袍的光芒所笼,因此恹恹地熄下去了。

“啧。”孔清溪很是不耐烦,沈兆风趁机爆个灵力团,将二人隔出些距离来。

“先前将你惯得不轻,现下竟欺到师父头上来了?”沈兆风稳了稳身形,眯眼道:“当弟子的,便守好弟子的本分,越矩之事半点做不得。此次便罢了,再有下次——”

“再有下次如何?”孔清溪懒懒接过话,声调仍是欠揍般拖着长声儿:“不若师父将弟子逐出师门罢,也省得两相生厌。”

日了,怎么一个个都拿逐出师门说事。

我他妈敢厌你们吗??

我难道不要命了吗???

两人正僵持着,便听身后有声音道:“出了甚么事?”

回头一瞧,原是朱清文擎着烛台出来了。

少年走过来立在二人中间,偏头看向孔清溪:“清溪,方才是否对师父出言不逊了?”

孔清溪冷笑道:“大师兄来晚了,方才我对师父可不只是出言不逊。”

朱清文皱起眉,肃声道:“跪下,这些日子你愈发猖獗了!师父自遇袭以来身子羸弱,又为宗事操劳得紧,你却频频忤逆师父!宗规第一条便是尊师重道,你便是这般尊师重道的?”

孔清溪冷着眸子屈膝跪下,却兀然道:“大师兄既如此心系师父,却怎的任由师父身上披着外人的衣裳呢。伤体面事小,若是有甚么……”

“住口。”朱清文一向和气,现在却仿佛隐着怒气。

他垂下眼睛,也屈身在沈兆风跟前跪下来,却抬头道:“师父,夜里寒凉,早些回屋歇息罢。师弟忤逆不尊,是弟子没看管好。明日弟子同他一并受罚。”

沈兆风对老大一向无措,这少年太完美了。

长得好看,做事细致,又是最守规矩的一个。

因此方才那点怒气早就消磨没了,又不忍心他们跪着,只道:“起来罢,不是甚么大事。”

二人立起身来,沈兆风没再说甚么,转身回屋歇息去了。

当夜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非常难受....因为在原来那个八千字短篇里,跟老二的这一段是私认为最香的....

还是圣火play..

所以改的时候忍痛把肉肉割掉了,大哭。

回头完结之后,我看能不能在老地方发出来。

太可惜了,太可惜了(摇头)

哦对了,老二人设其实是疯批妖孽美人+偶尔傲娇,但疯批是在吃醋和那个的时候疯批,所以现在删改得只剩傲娇了(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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