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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濑溅溅漱玉沙,美乎美乎问暮鸦……

温明盖灵火,君郎如何能辨我……”

“你这唱的什么歌儿?”沈兆风在火堆旁边拿肉签子烤,油滴在火里滋啦一声。

冷融一愣,似乎才意识到自个儿在哼曲子,一拍脑袋道:“忘了。在这地儿呆的太久,就光记得这调儿了。”

“听着像老歌,词儿还挺好。中国风……周杰伦的?”

“……”冷融老/jay迷了,梗着脖子问:“我们小公举哪里老了?人年轻着呢!”

“好好好。”沈兆风举起手,又开始琢磨:“邓丽君的?不像啊,这调儿也忒……怎么说呢,听着又美又瘆人。”

说着点点冷融:“你再唱一遍,唱多了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就记得这两句,别难为我了你。”冷融把旁边的酒坛子抱过来拍了拍:“喝不喝?哥哥亲手酿的,古今中外就这么一坛。”

沈兆风表情扭曲:“别吧,我怕食物中毒,这边的医疗水平也不怎么好。”

“……”冷融比了个中指,自顾自解开指纸封,酒香味儿很浓,跟烤肉的焦香混在一起。

“好哥哥!”沈兆风腆着脸又蹭过来:“刚才闹着玩儿的,让我喝两口呗?”

“……出息。”

两人满酒碰杯,沈兆风痛快灌下一杯:“啧啧啧,针不戳。这真是你自个儿酿的?”

“嗯。”

“你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没见过?”

“你不知道的海了去了——你特么喝慢点!一共也没多少!”

最后酒全进了沈姑娘肚子里。

“嗝——你、你手上那杯,到底喝不喝?”沈兆风这会儿有点飘,感觉周围飘了一圈冷融。

冷融默了默:“这杯你也要?”

“别这么小气好不好!”沈兆风突然哭了:“喝酒好啊……喝酒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忘了疼、忘了清源……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杯酒也是我的!”

“好好好……”冷融将酒杯递到她唇边,声音低下去:“你可想好了……这酒一喝,不定睡多长时间。”

“我喝。”沈兆风抬头看他,脸上突然带了那么点明艳的笑:“你总是这样,诱惑我做这做那,还装成拘谨的样子……何苦呢?”

冷融身子一僵,眼看着她仰头将最后一杯酒饮下去。

人醉倒在他怀里,这坛酒封了太长时间,因此也足够叫人睡上几百年。

冷融慢慢伸出手,替她顺头发。

墨发似流水从他指尖淌过,他又哼起调子:

“石濑溅溅漱玉沙,美乎美乎问暮鸦。

玉楼台,斥韶华,光摇卷帘是谁家。

……

天如镜,浸空蒙,故人何在,心事谁同……

白发秋风照春果。

温明盖灵火,君郎如何能辨我……”

火堆烧到后半夜,便恹恹地熄下去,噼啪一声,最后的火星子都湿在寒露里。

清风朗月,贴地却是一阵沉沉黑雾。

“当啷——当啷——”

地府冥使曳穷奇而来,黑白无常隐在雾里,却不敢近前来。

白无常瞧着冷融席地而坐的背影,端正行了个大礼:“冷少主教奴家好找。”

冷融仍垂着眼看她,叹道:“甚么少主不少主的。你们费心思破结界,怕不该只为寒暄而来。”

黑无常恭谨道:“少主直爽,奴家便也不迂回。主上有旨,前些日子冥界失窃了‘太清红云浆’,此酒乃数万年前上神逍遥尊所赠,金贵得很。”顿了顿又道:“主上说,冷少主取酒却是无妨,只是不该将神物贱化给普仙用,否则便是乱了规矩。”

“规矩?”冷融的指触上兆风睫毛,似乎有些痒,因此长睫轻颤。

“规矩早已乱了几万年,你家主上倒寻了这么个时候儿跟本少主讲规矩。”

冷融冷笑一声:“说到底,冥府也不过是九重天走狗,既然常在边儿上瞧着,便收着袖子躲好,否则牛头马面死了伤了,也只能把伤牙往肚子里咽,是不是?”

“冷少……”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句话是怎么来的,你们不比本少主清楚?”

“……”

“滚,别叫本少主说第二遍。”

————————

冷融常常看着她发呆。

年年岁岁守着一个长眠的人,究竟是什么感受。

他垂眼看着她,柳叶似的眉,猫儿似的唇,睡着的模样与陨落无异,跟具艳/尸一般。

冷融抽出剑横在她脖子上,剑锋太利,血珠子挨着剑锋冒出来。

“再死一回吧沈兆风。”他用气声,生怕惊着谁似的:“我陪着你,咱们就当孤魂野鬼好不好?省得我总逐着你的影子……等死了,咱俩就都一样了……”

他痴痴地说:“或者你这么一直躺着也好,我就这么守着你,哪怕六界掀了天也不去管它。”

外头寒鸦呱呱聒噪两声,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剑抽回来,回神失落道:“算了,算了。冥界不敢收你我的魂魄。”

“就这么睡着吧,别醒……”

冷融跪下来吻她的手,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不要等莫清源,不要醒了……求你……”

“醒了之后,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冷融就守在这里,即便布了结界,也总有人来扰。

朱清文立在几步远的地方,他肃然朝冷融行个礼。

“我记得当初你师父说,往后无论甚么事都不可来扰。”

冷融负手立着,满脸逐客之态:“怎么,即便没了师徒的名分,便连这点师徒情分都不顾了,专来给她找不痛快么?”

朱清文抿唇道:“前辈息怒。晚辈只……向师父报一报正虚近日的——”

“你师父早已辞了宗主之位,正虚现下与她无关。”冷融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如此痴心,三番五次来扰,我便将实情告知与你——知道为甚么你师父不肯见你么?”

“……晚辈不知。”

“因为你师父跟我成亲了。”冷融睁着眼满嘴跑火车:“成亲了,内人就不方便见外男——即便是原先的徒弟也不行。我家管得严。”

朱清文身子晃了晃,脸色煞白。

冷融又加了根稻草:“回去当你的宗主去罢。你以为这结界防谁的,就是防你们的。她正坐月子呢,孩子都生一窝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你想想你来这儿是不是存心给人添堵?”

朱清文回了正虚宗,自此再也没合过眼。

————————

六宗的事儿,他也不是全然不知。

即便不去刻意盯着,也总有风言风语传到耳边来。

譬如元丹将玄门余孽斩杀殆尽,到了妇孺皆不留的地步。

譬如燕昭陨落,少主燕玄继了宗主的位子。

譬如勾陈又偷了皇家的金缕玉衣,将金线拆了串葡萄晒成干儿;玉片拿去茶馆垫桌脚用。

掌柜的一瞧上头的皇家纹章,当晚吓得跪拜祖宗,发毒誓以证自身清白。

譬如孔清溪辞了正虚宗,皈依了佛门。

冷融去瞧过他,再端圣的名号也盖不住那张妖孽脸。

桃源与勾陈都曾来过。

前者并未逗留太久,只风情万种瞥了睡着的人一眼,道:“外头可是要变天儿了,九重天震动,你就教她这样睡着?”

冷融没作声,半晌才道:“即便醒着也是一样,总归得有这么一天。”

桃源一掌劈过来,冷融生生受着,将腥甜忍在喉间。

“别以为吾不知你甚么心思。”桃源收了手,一甩拂尘,外头大片桃花熙攘盛开:“不过一介凡人。她若醒来便罢,若是醒不来——”她说:“吾便再不顾九重天的规矩,定舍了满身修为剥了你的皮,将你堕入畜生道,永生永世轮回为猪狗!”

冷融抬眼笑,眉目间笑得春/意/盎/然:“那敢情好。若真有这样好的事,烦请桃源仙人快快动手,免得再着了凡人的道。”

后者倒是大咧咧进了屋子——上古神兽破个结界宛如敲碎个鸡蛋壳儿一般。

“这样瞧我作甚么,老身不过来瞧瞧外甥女儿。”勾陈坐在床边捏起她颈间的勾玉:“傻孩子,碰着什么事儿都不晓得搬救兵,这些年一如既往受着……”

冷融冰着脸不说话,这世界上他也就忌惮两个人,其中一位就立在跟前。

勾陈啧啧两声:“你说说,本来皆大欢喜的事儿,非得死的死伤的伤。”

他执过沈兆风的手拍了拍,抬头却瞧着冷融:“年轻人,心胸开阔些。我这外甥女儿——”

说着弯起金眸,眼睛里流光溢彩:“——她命不大好,碰着的都不是什么安分货。先前老身只想着坠下轩辕台的那位得防着,如今瞧来你也不是甚么省油的灯。”

“你们年轻一辈儿的,只觉着眼前人眼前事就是一切——可要真正活下万万年,活明白了,便晓得:甚么佳人才子,甚么生死轮回,不过是云彩一翻,沧海一涸的事儿。等到骨头都化没了,该放下的也就放下,总纠结着又如何?”

“若真纠结一番,便能痛痛快快陨落,倒也是美事——可……即便陨落个千百回,也得再将你们捞起来生生受罪,是不是?”

“活着比死难。”勾陈叹一声:“除非看开了,不顾了。兆风就是心肠软,她若是硬起心来,哪里管你们是死是活的。”

“不过是没心没肺了些,真不值当的,冷少主。”

冷融俯首称是,恭敬将勾陈送出门去。

此后三百年风平浪静,冷融守在沈兆风旁边,斗转星移,外头估摸着改朝换代了。

“草,我睡了几天?”沈兆风捶着脑袋:“这酒后劲儿属实有点大……”

“二十年。”冷融怜悯看着她,和最开始告诉她二百多章就要死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你真的跟猪一样,怎么不直接睡死呢?”

沈兆风目瞪口呆——啊,牛逼,这就是修仙吗?

冷融直起身伸个懒腰,看着外头说:“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得挪个地儿了。”

“为啥?”

“你说为啥,人暮光之城吸血鬼一家都知道要经常挪窝儿。”

“……哦。”

“沈兆风。”

“又干嘛?”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傻逼。”

小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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