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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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夭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的意识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她自己，而另一半是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也自称叫“童夭”的女孩儿，她们共享着记忆，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性格。

童夭是一个很安静的小姑娘，也许并不是她自己想这样，但多年不愈的沉疾让她不得不乖乖的，主动去养成了许多习惯。

而另一个“童夭”却和她截然相反，她是疯狂的，眼里盛满了不甘与愤怒的复杂色彩，她瞪着童夭，声音尖锐的喊着，“我爱他啊！他明明一点也不在乎那个女人，为什么选她不选我！我跟那个贱人有什么不同，那个贱人哪里有我漂亮？他为什么就是不选我！！！”

童夭原本不应该说话的，可眼前这个女孩儿和她有些一模一样的面容，看着这张脸歇斯底里的模样，童夭产生了一种不舒服的违和感。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他就是喜欢她，这是不能强求的。”

“你懂什么！”“童夭”扭曲的面容突然放缓，面上慢慢竟然浮现了一丝笑容，她瞥了童夭一眼，道：“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个贱人，你以为我做的那些是他都不知道吗？他什么都知道啊！如果他真的在乎，我做那些事的时候他早就出手救那贱人了，可他没有……”

“童夭”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怀念的笑道：“你知道吗，我把那贱人堵到学校后街的墙角，让人揪着她的头发，巴掌扇的她脸都肿了的时候，他其实就站在不远处，他看到我打了她，可你猜接下来怎么着？”

不知道怎么回事，童夭脑子里的记忆很混乱，像是一团紧紧缠绕的毛线球，找不到一起头绪，因此她对“童夭”所说的那些很茫然。

童夭摇了摇头。

“童夭”大笑道：“哈哈哈哈他走了！他根本就没管那贱人，那贱人哭着喊着要跟他告状，可她不知道，她说的那人刚刚就是在那儿看着她挨打的哈哈哈哈哈……”

童夭愣住了。

“童夭“所讲的这些，是书里完全没有提到过的，和书里的那个爱情故事很不一样。

可童夭下意识的就想去相信，因为“童夭”的话让她想起了，她滚下楼梯前的那一幕。

男主也是同样静静的看着，丝毫没有要拉她一把的意思。很冷漠，很恶劣，和童夭从书上所知的很不同，却和“童夭”所描述的那个男主诡异的相似。

童夭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感到了可怕。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眼前一晃，后脑忽然剧烈的疼了起来，“童夭”还沉浸在兴奋中疯狂的笑着，童夭的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许多的图片，一帧帧连在一起，慢慢成了完整的画面……

那是大学城后面一条窄窄的小巷。

小巷脏乱的墙角边上，三个打扮新潮的女生正围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其中两个一个制着白裙子女生的手，另一个揪着她的头发，而中间那个和童夭长的一样的女生，正扬着手掌，一下接一下的掌掴被围堵女生的脸。

白裙子女生惊恐又痛苦的哭泣挣扎着，哭喊声音回荡在整个窄巷子里。

听起来让童夭感觉很难受，很揪心。

就在这时，和童夭长着同样一张脸的女生动作突然一滞，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童夭看到了一个很高的人影，他正手插着裤兜，倚墙站在右边巷口拐角处。

是童夭已经见过了一面的男主。

“童夭”面容一瞬间变得惊慌起来，手足无措的收回了手。

见到这样的情形，童夭却松了一口气，心想，挨打的女生终于能得救了。毕竟就算男主不打算救她，但现在有第三者目击了，这场以多欺少的单方面暴力应该也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一把掀翻了童夭在上一秒的所有想象。

男生并没打算插手，反而看起来像是觉得这样的场景颇为有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他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着“童夭”继续。

但“童夭”却已经被吓着了。她其实也很矛盾，她一方面喜欢男主，想嫁给他，但她心里又莫名的很怕他，尤其是在面对男主的时候，“童夭”常常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童夭”是万万不敢当着他的面动手的，她没那么大的胆子。

见“童夭”半天都不再继续，男主唇角的笑容便渐渐淡了，连同哭的楚楚可怜的白裙子女生在内，他仅抬眼扫了她们一眼，便有些意兴阑珊的移开了视线，抬脚离去了。

“童夭”愣了好一会儿，明白了什么，面色忽然一喜，再次一巴掌朝女生甩了过去。

女生又呜咽着的哭了起来……

然后那些画面如潮水般的散去。

童夭觉得头更疼了。

“童夭”还陷在自己回忆里，她也不管童夭听不听得懂，言语混乱的絮絮述说着，“……她不知道，她越是跟他告状，我就越不会让她好过，她恨我恨得要死，却不知道他始终都在一旁看戏，就跟看把戏似的，明明知道一切却又从来不插手，哈哈哈哈哈那贱人什么都不知道……”

“童夭”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稳定，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却又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可是为什么！！他根本不在意她！为什么就不能选我！我和她有什么不同！她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跟我抢！！”

童夭头痛欲裂，不知道是因为太吵闹，还是因为不小心把脑子给摔坏了，一时间觉得疼得要命。

“童夭”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又哭又笑的喊着：“都怪那个贱人……都怪她，要不是那贱人，我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我只是想毁了她，我只是不小心，我没想到那种情况下还能让她跑了，那贱人跑去找了他，还不要脸的借着药性往他身上扑，惹怒了他，连带着把我也拖下了水……”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

“童夭”歇斯底里的哭着，“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的腿……我好疼，我好疼……”

童夭难以忍受的抱住脑袋，手掌压在耳朵上，想缓解一点疼痛，可还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脑子里太吵闹了。

她也疼，好疼好疼。

童夭难受的眯起眼睛，看向已经快疯癫的“童夭”，一边咬下唇一边竭力让语气平稳的说道：“可是……他，不喜欢你，他对你不好，你也会对他感到，害怕，不是吗？”

这句话很轻，但“童夭”还是听到了。

并像一剂强力的镇定剂，把“童夭”还没说完的话突然全卡在了嗓子里。

可能是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童夭觉得舒服了一些，她轻轻松开耳朵，“童夭”却还愣着，像是定成了一尊雕塑。

童夭喘了口气，望着她的眼睛轻轻道：“我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你的恐惧，你其实很害怕他……”

“童夭”浑身颤了颤，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里满是惊恐。

“所以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他呀，只是因为求而不得的执念，所以心里很不甘心吧。”

童夭眨了眨眼，轻声安抚道：“可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呀，你很健康，以后还有好多好多更好的年岁，你也会遇到喜欢你，也对你很好的人……”

“童夭”怔了，她愣愣的和童夭那双澄澈的黑眸对视着，像是被迷惑了。

童夭眉眼弯了弯，“所以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他不好，喜欢他只会让你受伤，我们学着慢慢放下吧。”

“童夭”似乎真的被迷惑了片刻，但很快，她便朝童夭摇了摇头，哭着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想嫁给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过着为钱发愁的日子，我穷怕了，我不想再那样了……”

童夭懵了，表情有点呆愣。

“童夭”捂着脸，哭着说：“是！我的目的是不纯，可那个女人不是吗？她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他的家世才追着他跑的吗？她难道不喜欢钱吗？！而且我一开始也没有其他的目啊，我就是喜欢他啊，从第一眼见到就喜欢。”

“只是后来知道他们只会养我到成年，我才想要的更多了，可我是真的喜欢他啊，正好他又那么有钱，这不是正好的吗？只要我能跟着他，就什么都有了，有了钱，有依靠，也不用被赶走了……”

这个问题对于童夭来说其实很复杂。

童夭十六年活得太单薄，没有经历她所说的那些，但因为“童夭”很真诚，没有丝毫的隐瞒，所以童夭奇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读懂了她的想法。

童夭愣愣的想，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吧，一辈子都在义无反顾的，追寻着自己曾经缺失过的东西。

就像她自己。

童夭家庭条件很好，虽然父母在一场事故中双双离世，但还有一个疼她的哥哥，即使住在医院，童夭也是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她不缺钱，也不缺爱。

所以她这辈子心心念念着的，也是最渴望的，是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

身体健康，这是她心里最大的愿望。

从记事起，童夭每年的生日愿望几乎都没怎么变过。她自己身体不好，便希望自己的家人都能健健康康的，父母还在世时，她的愿望年年都是希望家人身体健康，父母离世后，童夭的愿望就变贪心了，她不仅希望哥哥健康，也希望哥哥能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而“童夭”的父亲在事故中去世，“童夭”不仅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失去了家，也同时失去了生存下去的能力。

男主的爷爷把她带回了家，其实也是给了她一个希望，给了她从未想过的好生活，而在那段感情极度空缺的时间里，她又见到了男主，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她感情上的那块缺口，所以她才更怕失去，更极端，不择手段的想要留下来。

童夭不赞同她的很多做法，可她又没有立场去指责她。

童夭沉默了。

“童夭”又笑了，她面容疯狂而又诡异，她低头用双手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心中永远也无法释怀的执念。

“我爱他。”

“我不能被赶出去。”

“我要得到他。”

“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

“我要嫁给他。”

“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我爱他。”

童夭眼前一片眩晕，无尽的黑暗瞬间涌上来将“童夭”和她一同吞噬。

然后，梦醒了。

洁白空荡的病房里，娇艳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和帘幔，从窗外温柔的照射进来，轻薄的纱帘在墙壁上空调的无声缓风下轻荡着，寂静铺满了每一个角落。

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脑袋上绑了一圈白色的绷带，嘴唇很苍白。

她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微蹙着眉端，眼睫轻颤，像是展翅欲飞的蝶，轻轻抖动着翅膀，嘴唇也嗫嚅着，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但声音实在太轻，轻得让人很难分辨。

忽然，女孩儿眼皮肉眼可见的抖动了一下，接着在下一秒，簌然掀开。

与此同时，那两瓣柔软的嘴唇也微微张开。

童夭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的眼睫将她的害怕暴露无遗，她怔怔的望着洁白的天花板，茫然而无措，恍然之中听到了不知是从她自己的脑中，还是嘴里发出的声音。

含着干渴的微哑，轻软的吐出的那个顷刻就拨动了她心弦的字句。

“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