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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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万年来本夫人从卧榻上滚下来过,从座椅上滚下来过,附学之时还从仙塾的蒲团上滚下来过
唔,不要问我如何才能从蒲团下“滚下来”,我附学时因为喜好偷懒,每至诵经课上,必然会最先到,以便抢那最后一排的蒲团。那最后一排蒲团紧挨着便是门,门外门内高度大约相差半尺。我偷偷睡着左右晃动之际每每便会向后一倒,摔出门外。
即是说,我比那蒲团正好矮了半尺。
这便是如何从蒲团上滚下来。
……总之,本夫人自诩阅滚无数,所见所闻,也算是个中好手,但从梁上滚下,在本夫人还是第一次。
再说这次这一摔摔得也甚奇怪,以往我不是从梦中摔清醒了,便是从清醒摔昏睡,很是干脆。
这次这一摔却摔得甚巧妙,恰似一个巧劲震碎了结实的闸门,铺天盖地的幻象顿时一股脑的袭来,气势奔腾而澎湃。
只是这些幻象甚为怪异,好似不但有我的,还夹杂了别人的。
例如我明明身处仙塾,旁边却站了一个我不识得的人,那人举止似十分熟络,同着一众师兄弟日日疯去,明明是极熟极亲近的,我再一眨眼,却发现那人是灏景。
再比如我身着靛青华服站在大殿一角,远远只见人影晃动,我似百无聊赖的等着什么人,不一会儿那人走来,还是灏景,只见他面色有些疲惫,却仍然难掩笑意……我恍惚觉着,这似是我与他定亲时的事情。
然而他却既不唤我“红莲“,又不唤我“紫苏”,嘴唇翕动,似是在唤“青夜”,奇怪,青夜夫人的名号是黎渊遇难以后天君安抚而赐的,即是定亲之日,他又为何如此唤我?
轰隆隆的雷鸣由远及近,我好似骑在一个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身上,细看竟是大雕模样的钦锫,我穿着白色的,同那山鬼一般极短的裙子忒英气的一手叉腰,一手拿剑指着斜下方的四条身影,周围恶浪滚滚,一边下雨一边火势凶猛,那样子实在是相当之诡异。
四人中间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不复艳丽,略显狼狈的雨师。
……这么说,那个“我”似乎是红莲呢……
“我”得意万分的朝好似刚刚被火烧过的男子笑道:“怎么样,烧了毛的大猫?”
……
我好似泅水跋涉的人,在杂乱无章的梦境中好似有一根细细的线,牵引着我。我恍惚觉着自己正顺着那根线走,而线的尽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是……我的记忆……
我顺着那条线,穿过跳跃的山精水怪,穿过厮杀的人群,穿过仙塾八卦着的众师兄弟,恍然间来到一所小小的房舍,里面是一团浑浊流动着的“气体”。
浑浊的气团,我却听到了脉动。
哎呀,真是奇怪的气团……
我习惯性的拿出团扇,凑上跟前准备戳——
“哎呀喂我苦命的傻丫头啊!你睡觉怎么不知道捡地方啊!卧榻、桌子、椅子,你说你睡哪里不好啊!干嘛跑到屋梁上睡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谁来替我熬汤阴紫苏……啊不对,叫我情何以堪……咦,也不对,咳。”熟悉的声线闯将进来,我隐约好似猜到接下来将要听到什么,脑海里的念头自发的换成了“好丢脸,真是太丢脸了,让我继续晕吧……”
愿望总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果不其然,那熟悉的声音换成了:“丫头,想我一代美男萧墨夜,又做爹,又作娘,含辛茹苦……千万年,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
我弹掉脸上清晰可见的“尴尬”,慢慢睁眼无奈道:“……就不能让我再多睡一会吗?”
……
老乌龟定定的看着我半盏茶不到的时间,迅速的收起脸上的惊慌、焦急、鼻涕、眼泪。然后……
啪!
我揉着作痛的前额听老乌龟唾沫横飞张牙舞爪上蹿下跳:“丫头你活腻了也不是这么个找死法!你不要面子我害怕别人知道你是我家的呢!你说你哪里不好爬爬人家横梁上作甚?”
老乌龟作势要来敲我的额头,还没靠近忽然横空里伸出一只手干净利落的把他扒拉到一边去。
“让开!”白素一把推开原地打转的老乌龟,端着一碗东西凑上来:“喝了。”
我低头:“这是……?”
白素捂着嘴笑得无比妩媚:“红枣莲子桂圆羹!”
“……你就不能端些更高级的,比如什么什么百年十全大补汤,什么什么万年雪蛤煲,什么冰山灵珠子……”我端着红白分明的甜汤,一边说一边把一碗都灌了下去,汤甜而不腻,滑滑凉凉的,我咂咂嘴,伸出手去:“再来一碗。”
“嫌弃便不要喝啊!”白素瞪我一眼,唾弃的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你还是少吃为妙,百年千年的东西,谁知道它朽了没有,若是动物,活了万儿八千年的,不是妖就是怪,说不定还带毒的。你不要误听误信什么鬼话,新鲜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老乌龟终于停了下来,凑上来也跟着附和:“对对对!”
我捧着碗哀怨的看着碗底连丝的汤汁,叹息道:“可怜我一句话引来这么大一顿教训,巴巴的听完了,却连碗多的都没有……对了!”我想起昏迷以前的事情,转向白素:“织女牛郎最后怎样了?”
老乌龟气急败坏道:“我刚刚忘了说,你又提!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点出息?你扒院墙,蹲墙根我都不说了,为了听个八卦跑到房梁上去;上去就算了,蹲不住又掉下来!你说你……”
“那夜雨师发飙,说了很多心底不满。不过好像取得了意外的效果。”白素径直对我道:“此刻他同牛郎织女一起上奏天君,让天君取消他与风仙之约。”
“噢……”我捧着碗呆愣:“那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白素点头刚要开口说什么,被她扫到墙角窗边的老乌龟忽然“咦”了一声,刹那间脸色一变,扒着窗槛伸头向外望了一回,顿时脸色凝重,整个人都绷紧了。
“怎么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吓了一跳,老乌龟飞快的瞟了一眼,留下一句:“你们莫要离开!”白光闪过便不见身影。
我与白素面面相觑,随后我跳下床来也扒着窗口往外一看。
接着我猛转过身,结结巴巴的说:“白,白素,这里好似又起火了……”
白素弹起来同我向外一看,紫色的火焰,是火又非火。
那便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这么大的阵仗,我只在闲书里见过。
天兵一出,认罪伏诛。
白素是灏景的心腹,何况老乌龟也在此,怎可能会罪不容诛?
除非……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跳出窗外便朝那团紫气飞奔过去。片刻后白素便跟了上来。
这是黎渊遭难九千年来,我首次御风而行。如果我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我的攥紧手心,恨不能立刻置身现场。
天兵行进的速度也颇快,远远的我便瞧见站在行进的队伍最前头,那个熟悉的身影。
博伊。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九千年前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
莫非……莫非……
我赶上前去,忽听白素错愕的低呼一声:“爹爹?”
白炎帅着一众家将与博伊的天兵对阵,正如朱雀一族全是小红人般,白虎一族全是小白人。
博伊三叔板正一笑,板正威胁道:“白炎,你这又是何苦?交出那个妖孽,你我还是盟友。”
白炎粗豪一笑,态度谦卑:“你说的妖孽,可有余党?”
博伊双眼闪过一丝幽光,板正道:“其中牵扯到现下白虎伪君,你放心,等到此事料理完毕,你必重登白虎君之位……不,”博伊板正的声音头一次让我从中听出了一丝尖狡:“说不定四灵将之首也是你的。”
“那就对了。”白炎悠闲道,下一瞬间忽然敛去笑容,一反手将身后副将托着的大刀插入地里。“你口中的伪君是我白炎的女儿,你说我怎可能丢下自己的女儿与你合作?”白炎冷冷的注视着博伊,语气森然。
……我忽然觉得,大老虎还是很神勇的。
博伊微微一愣,皱眉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可与大业相比?况且你儿女众多,何时死一两个,恐怕你自己连知都不知道!”
吓!这博伊狠毒我知道,但我亦知道他这一下确实点到了白炎的软肋。白炎一生风流,姬妾无数,别说私生子,就连正经挂着名字的儿女,他恐怕都数不清。博伊一句话,旨在点明他白炎也不过是个风流浪荡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根本不用再自己面前装慈父。
果然白炎眸色一暗,气势不复方才强烈。
我捉摸一阵,估计博伊口中的妖孽大约是我,扫视了一圈却未发现老乌龟的影子,也不知他这时候跑到哪去了……希望他果然如灏景口中那般靠谱……我迈步走到白炎旁边,向博伊款款一笑,招呼道:“哟,三叔,我们又见面了!”
博伊看见我时眼神都发亮,冷哼过后忽然大喝一声:“妖孽!还不束手就擒!”说着便要大手一挥,极其潇洒极有气势的将我团团扑倒,暴打,拖走,卡擦掉。
“慢!”白炎忽然拔起大刀,对着博伊:“这里是我白虎地界,谁敢撒野!”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大老虎这么有魄力?我心下使劲为大老虎鼓掌摇旗呐喊,这时白素也走到他身边站定;博伊似是难以理解白炎如何这么没眼色,阴沉道:“那么你是想阻碍天兵抓人了?”
白炎眯起狭长的眼睛,盯住博伊缓缓道:“不错,我白炎一生风流,所生儿女,自己都数不过来。”
我暂且无暇顾及大老虎剖明心迹,催动着自己麻木的脑子飞快的转动:博伊此刻带着本属灏景的天兵出现在这里,那便是灏景有了麻烦,或是根本就失势了,那么,灏景现下是什么情况?遇险没有?若博伊真是遵天君旨意带兵抓我;刚刚雨师、牛郎、织女还在此协商,似是完全不知情,那么,天君是要悄悄做掉我们,不动声色了?
若是博伊擅自出动,那么天君此刻必然已经糟糕到没办法控制局面了……同样……灏景也……
我使劲摇摇头,耳边白炎的声音在响,我却无暇细品味。
“不过就算我儿女遍天下,你要在我眼皮底下伤我女儿,那是不.可.能!”白炎一字一顿,每说一字,博伊的脸色便阴郁一分。
我脑子里的鱼汤好像熬糊了,纷乱的念头闪来闪去,抓不住重点。
会不会这也是灏景计划的一部分?可真要如此,他人呢?他的计划是把我们全做掉?不可能……
白素微一低头思索,忽然开口:“爹爹……”
白炎头也不偏,只动嘴唇:“臻儿放心,今日爹爹在此,无人敢害你!”
白素面皮抽动,半晌艰难开口:“我不是臻儿……”
“呃?”白炎微微一愣,博伊发出板正的鄙夷声。
“哦,洛瑶放心……”
“爹……”白素抽着脸道:“我也不是洛瑶……”
“啊……”白炎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手中大刀却毫不放松,依然指着博伊:“那是佩佩?安儿?小玉?”
“爹……”白素无可奈何的看着白炎:“佩佩是您的侧室,还有,我是白素。”
“不管你是哪个。”白炎横刀立马,对着博伊的天兵神色坚毅的开口:“只要你是我的女儿,我便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的思绪暂时被白炎所吸引,这个一向被我认为智力有问题的粗豪老爹,原来也有这一面……
我眼前忽然一亮,老乌龟熟悉的身影翩然下落,对博伊促狭的笑道:“你看看我给你找来了谁?”
“博伊……你……你要对夫人作甚?”清音恐惧的交替看着我与博伊,战战兢兢,似乎马上就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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