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大荒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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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虞就站在桑溯的身后，他已经忘了，他多久没见过桑溯如此神情。

或许，从他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就一直将自己真实的面目，藏在那张冷淡的假面之后。

于是他等了一会，才走到了桑溯的身侧，轻声问道：“道别完了么？”

桑溯点了点了头，没有留恋地转过头来，盯着眼前云雾似的一层结界低声喃喃道：“这里面就是大荒泽么……”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谢虞那双琉璃色的桃花眼在阳光下泛出了好看的金色，然其中情绪却是冰冷的一片，宛若死寂沉默的冰原。

“我说了，我要去找我未婚的夫婿，可你非要跟着我。”

总归是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了，桑溯索性破罐子破摔，没有犹豫地回道。

听闻桑溯这番言语，谢虞倒是沉默了下来，没有回她。

桑溯也不知谢虞是真信了她的话，还是懒得与她掰扯，眼见着他将手伸入了那一团雾气中试探。

就在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那雾气中而来，生生将他们裹入其中，卷进了大荒泽。

他们当下所值时候本是年初，北洲边缘之地干冷非常，却没想进了大荒泽之后，两人周身竟泛起了一股暖意，连带着刚刚被寒风吹得僵硬的指节都恢复了过来。

大荒泽内，竟是四季如春般温暖。

桑溯畏寒，出门前裹了一件大氅，如今进了大荒泽竟是一点也不冷了，所以所做的一件事便是褪下了身上的大氅。

当她将大氅褪下，放在一侧的时候，却见身边的谢虞竟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他就这样伫立于此，静静地看着前方之景，思绪不知追溯去了何方。

桑溯抬眼向前看去，前方所呈是一条长长的街市，不似寻常街市般喧闹拥挤，而是排列有序、井井有条，白玉石的地面澄澈透净，氤氲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她本以为大荒泽内不是黄沙漫天，至少也要是天寒地冻，毕竟只有这等人迹罕见之景，才配得上大荒泽在外的名声。

可眼前之景确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她犹疑开口，道，“大荒泽内怎会有如此街市？莫不是无人知晓的黑市。”

“不是。”谢虞本站在桑溯的身侧，如今听她出言，才似回过了神来了一般，往前一步，将她护在了身后。

“不是？”桑溯心中本就存着疑惑，且面前之景怎么看都不存危险，谢虞下意识的举动反是让她更加困惑。

“为什么会如此……莫不是，幻境？”谢虞袖下的手收了又收，竟是难得的表现出了犹豫之态。

他神的能力在朝境本就被压制了七成，如今来了大荒泽，受这里的气运影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他不愿来大荒泽，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怕自己护不住桑溯。

桑溯虽不明白谢虞话语中的含义，但却敏锐地察觉出了一点。

于是她侧头去看谢虞，眸色深深：“你知晓这个地方？”

这回谢虞没有沉默，也没有隐瞒，而是轻声回道：“九天境。”

“你说什么？”桑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景。

她刚刚从北洲边境踏入此地，这儿明明就是大荒泽，怎么会变成了九天境？

难怪谢虞要说，是幻境。

当惊愕的那个人变成了桑溯之后，伫立于她身侧的谢虞倒是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慵懒闲散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的街市，嗤笑了一声，转眸看向桑溯道：“原来桑姑娘未婚的夫婿是九天境之人，难怪桑姑娘是怎么也瞧不上我。也不知是哪家仙人神君有如此福气，能得桑姑娘青眼相加。”

阴阳怪气！

桑溯还真没想到，谢虞到现在还能拿这件事来讥讽她，不过现在是在大荒泽中，她也懒得与谢虞计较，只是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这儿怕就是幻境，只是不知大荒泽与九天境有何联系……”

她喃喃自语了一小会，才突地想起一件不大对劲的事情。

谢虞怎会知道这儿与九天境中的场景一模一样，莫不是……

桑溯不敢再想下去，抬眼望了谢虞，眼神中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你去过九天境？”

谢虞不置可否，只是笑笑，没有言语，过了良久后才来了一句：“觉得熟悉么？”

“熟悉？”桑溯怔了怔，显然没明白谢虞是什么意思。

可谢虞也没有给她思虑的时间。

“走走？”他含笑问道。

桑溯有些不太明白谢虞此举何意。

他们现下极有可能就处于幻境之中，每走一步就要冒莫大的风险，可谢虞竟还能如此风轻云淡地对她抛出这句话语。

就好似，实则诓骗对方来大荒泽，想设计对方的，不是她，是谢虞一般。

桑溯盯着眼前的街市，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倒是谢虞走在了她的前边，好似极度熟悉这个地方一般，唤她道：“往这走。”

“你究竟……要做什么？”

“都说九天境住着仙人神祇，普通人若非成仙不可入境。我们此番来了大荒泽，竟运气极好地跌入了九天境的幻镜中，不借此机会好好逛逛？”

桑溯整个人被噎了一下，听了谢虞这番话后，更是云里雾里。

他说的都是什么？

一派胡言！

就算她此生都没有机会入九天境，也不可能为了九天境的片刻美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谢虞的想法就似和她全然相悖一般，回过头看她，问道：“还不过来？”

桑溯抿了抿唇，与他对视。

谢虞的桃花眼泛起笑意时是极为漂亮的，漂亮到染上了妖色，有些惑人。

她猜不透谢虞的想法，且对此幻境也没有任何门道，只好先依着谢虞，快步走到了他的身侧。

这条属于九天境长长的街市，两侧摆放着许多不同的新奇玩意，但谢虞似是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没有一般，带她极快地穿过了这条长不见底的街市。

穿过街市，眼前是一片玉石砌成的廊道，错综复杂，灵光纷飞，可谢虞依旧没有犹豫一分，就像是走过了千百遍般，又带着她穿过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廊道，行至了一片开满了青莲的池边。

入目所及是一片透亮的水色，无数青莲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小池之上，连绵至远方的天际。

池畔停靠着一叶小舟，小舟之下偶尔有几条雪白如玉的小鱼游过，荡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连这儿都做得如此相似，也不知是何人设下的幻境……”

谢虞的声音很小，桑溯未曾听得真切，只是疑惑地抬眼看他。

却没想下一刻，他竟攥住了她的手，带她一跃，落在了池面的小舟之上。

莲池波动，小舟轻摇，桑溯下意识地攥住了谢虞的手臂以稳住身躯。

脑海中似是有一幅模糊的画卷铺展开来，谢虞身着白衣，广袖翩翩，站在小舟之上御风而行，那双桃花眼微凉。而后，他不经意间随意洒下一片鱼食，惹得池中那些似白玉般的小鱼纷纷争食。

桑溯有些失神，攥着谢虞的手臂，顺着他黑色的衣裳抬头望他。

依旧是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只不过，冰雪消融，携了几分暖意。

“没事吧？”谢虞垂首看她，淡淡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幻境竟如此真实，就连这池水，都一模一样……”

谢虞直到现在还仍旧记得那日，桑溯身着一身玄色的衣裙，手执光剑，凭虚匆匆而来。

似是因为来得匆忙，她连光剑都未曾收起，直到见到他后，才将那剑幻化消失，从怀中掏出一支银色的小花，用衣摆擦了一擦，抛给了他。

“银枝花？你从何处得来？”他离她极远，看不清她的面目，只能出声询问。

那时的他替挚友铸剑，被剑气所伤，煞气入体，正好缺这一味药材，只是银枝花所处地域凶险，他还未来得及去取。

“路过，想起你好似需要，顺手取的。”

“你怎会路过那种地方？”

“闲的，反正日日呆在九天境也无事可做。”

桑溯的声音很淡，散在了风中，且他看得出，她并无意多留，而他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自是不会再问。

只是现下回想起来才恍悟，为何一向不喜穿黑衣的她，要身着黑衣而来，为何她要离他这么远，为何将银枝花抛向他时，她要以衣摆拭之。

桑溯不明所以，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撇去，只问：“来这儿做什么？”

可谢虞却像是久久陷入了沉思，并没有回应她。

桑溯抿了抿唇，干脆先不唤谢虞，开始四下打量。

此时他们已行舟至了小池中心，四周皆是云雾，遮掩着连绵的重山，什么也看不真切，不过总有徐徐清风自云雾中而来，裹挟着阵阵青莲的清雅的香气。

若不是知晓此处是大荒泽，她怕真会以为这儿是九天境。

她望着远方的云雾一时有些愣怔，但不一会却发现了一个并不寻常的东西。

——纸鸢。

本该与青山交错缠绕的云雾中正飘着一只斑斓的纸鸢，虽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但她确定自己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它。

莫不是，这就是沐曾在大荒泽中看到的，叮嘱她不要去碰的纸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