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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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水在这一刹那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一滴一滴地落在谢虞黑色的衣袍上，晕开了一朵朵泪渍。

可是桑溯这回没有忍着。

百年的等待都熬过来了，又怎么不能流几滴眼泪呢？

更何况，她与谢虞都知晓，眼泪从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是情绪的宣泄罢了。

那老妇人恰好在这一刻推开了房门，看见屋内“兄妹相拥”这诡异的一幕，端着汤药的手都抖了一抖，所幸她拿得还算稳，要不然就该将汤药全都洒了。

过了片刻，她恍然大悟地好像懂了什么，一边将汤药放在了桌上，一边替他们善意地关上了门，临走前还说了一句：“我们这槐村也不似城中的高门大院，没那么多禁忌，二位请便。”

“不是……”桑溯抹了把眼泪，从谢虞的怀中钻了出来，刚想解释，却见那老妇人已然匆匆地关上了房门。

而此刻的谢虞哪还有刚刚半分沉肃的表情，只是将手虚虚搭在床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都是你惹的事，你还笑！”

桑溯面色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将那老妇人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在下一刹却又被那汤药烫得龇牙咧嘴。

谢虞笑出了声来，眼中的柔情更胜，对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桑溯不情愿地将头撇到一边去，然步伐却控制不住地向谢虞移去。

“口是心非什么？”谢虞见她这般变扭，索性从床榻之侧站了起来，一把拉过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怀中，“以前怎么不觉得你竟如此小家子气？”

因着他这一语，过往的回忆如洪潮水般涌来，桑溯一时深陷其中，竟愣怔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那时的她刚到九天境不久，对这个地方都不甚熟悉。

但好在谢虞并未只是将她带到九天境便抛下，而是亲自着手去做了她留在九天境的一切事宜。现在她想想才恍然发觉，自己在九天境中的一切，竟都是谢虞亲手操办的。

或许因为是谢虞带她来这个地方的，无论在九天境待了多久，桑溯几乎只对他一人有亲近感。

但她也知晓，谢虞贵为神君，不可能事事都顾及着她，也不可能日日让她搅扰。

于是她便养成了一个习惯，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在远处默默地观望着谢虞。

她还记得离谢虞的宫殿不远，便是一片长满了青莲的湖泊，九天境中灵力充足，那青莲花开不谢，而谢虞闲来无事之时，便会在那片湖泊上御风泛舟。

那日她如往日一般闲逛至了湖泊之侧，轻风带着莲香吹拂至她的面庞，她四下梭巡了一眼，却没有在接天的青莲叶间瞧见船只。

正当她觉得有些失落的时候，竟在转眸间，看到了坐在湖畔的谢虞。

他不似往日一般，站在船头，而是坐在了青莲之畔，手中拿着一捧鱼食，正闲闲地喂着鱼。

雪白如玉的小鱼聚在了他的身侧，争相搅动湖水，而他只是携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那双金色的眼瞳就如落入了日光一般，矜贵而耀眼。

桑溯一时看得有些痴了，竟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随这一幕一同静止在此刻。

可就在这时，谢虞微微抬起了头来，将那双桃花眼眯了一眯，看向了她。

“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他又撒下一捧鱼食，举手投足间随意洒脱，可偏生是这样随意的动作，在他的身上竟显得如斟茶走棋般风雅。

“我……”桑溯有些不安地捏了衣摆，而后嗫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打搅你的。”

“我不过是喂个鱼罢了，又有何打搅？”谢虞失笑，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撒入水中，站起了身来，“在九天境住的可还习惯？”

“挺好的。”桑溯又垂下眼来，不敢再去看谢虞，但过了片刻，还是偷偷抬起了眼来，问了一句，“你早就发觉我站在这儿了吗？”

她有些慌神，生怕自己那点点爱慕之意被谢虞发觉，所以问话的时候局促又忐忑。

“是它们告诉我的。”谢虞一指湖泊中那些尤且在浅水畔逗留的鱼儿，看向桑溯道，“我能通万物之灵，今日无甚要事，便与这儿的草木鸟兽聊了会天。”

“如此……”桑溯将头垂得更低了，“那你平素里会与它们聊天么？”

“当然不了，我像是这么闲的人吗？”谢虞笑了一声，抬步从她身侧走过，落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若无事便多练练剑吧，于你也有好处。”

回忆到这儿戛然而止。

桑溯一直觉得，谢虞那日的话有弦外之音，亦是对她的一种告诫。

或许他就是不喜欢有人围绕在他的身侧搅扰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罢了。所以她之后若逢与谢虞有关的事，往往会更加拘谨。

甚至，谨慎到了让他人误会自己性格怪异的这一个程度。

不过她向来就不在乎除谢虞以外他人的言论，所以依旧我行我素。

她此刻就坐在谢虞的膝头，沉默了许久，但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何会喜欢我？”

谢虞淡淡地笑了一声：“现在倒是不别扭了……不过，这问题倒不是什么好问题。你又为何会喜欢我呢？”

“喜欢你的人还不少么？”桑溯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但很快就发觉了自己这句话中的酸意，于是便没再说下去。

“那你的喜欢与他们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了……他们仰慕你，或基于你的身份地位，或迷恋于你的容颜，都只浮于表面，可我……”

桑溯说到一半，这才觉得有些不对，抬起头来与谢虞对视道：“你这套下的可就没有意思了。”

她攥紧了指尖，眼眸微微下敛，竟是有些失意的模样：“全九天境的人都知道我心悦于你。可从未有人觉得，堂堂的谢虞神君能看上当初自己从别处捡来的一个神族之人。”

“可我喜欢了便是喜欢了，与他人又有何关系呢？”谢虞微微摇了摇头，挑了桑溯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桑溯，我往日从不觉得你是一个在意他人说法的人，可如今的我却觉得，你实则是太过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自卑，因为在意所以不敢靠近，遑论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就算你什么也没有为我做，就凭我喜欢你这一点，你就没有一分一毫配不上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却很是坚定。

桑溯见过谢虞的许多模样，可这样的深情，这样的笃定，却是第一次。

就好似，他一旦认定了某一个人，便不会再有改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是我认定的人，就连你自己都无法否认。”谢虞轻轻地叹了一声，抚过她鬓边的碎发，“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能护好你。我只希望，你别再为我伤害自己了。”

桑溯攥紧了谢虞的衣袖。

她能感觉得到，她的心从未有一次如此刻般跳得如此悸动而炽烈。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又要落下来的眼泪。

“以前怎么不觉得你这么爱哭？”

“因为，现下的我，在你面前，再也无需伪装了。”

桑溯说完这一语后，两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的确，九天境中发生过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百年，而此刻的他们朝夕相对，又何必陷于过去呢？

于是桑溯索性赖在了谢虞身上，闷闷地对他说了一句：“我困了。”

“那便好好歇息吧。”谢虞在她耳畔轻轻地笑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放至了床上，又为她掖好了被角。

可他刚想直起身来，却被桑溯攥住了袖口。

他听到她在被子中迟疑地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去更衣啊。”谢虞的指尖抚过桑溯还尚且泛着红意的面颊道，“你瞧瞧，这件衣服可都被你哭湿了。”

“就你话多。”桑溯以被子蒙住了头，不再去理谢虞。

可隔着被子，她依旧听见了谢虞含着笑意的回应。

“这不是你先恋恋不舍，先问我的么？”

看来这位谢虞神君，这几百年其他地方没什么长进，嘴上功夫可是厉害了许多。

不过桑溯的胸口本就还有伤，再加之昨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所以躺到床上没多久，困意很快就席卷而来。

在谢虞还未更好衣的时候，她便沉沉陷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