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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长袍外乌色大氅裹着,他剑眉星目周身一副气派之相,那双浅色的唇正抿着,一如乌色眸中透着那淡淡的神色。
宋乐舒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直直越过了方才那调戏自己的人。
来人的视线与自己交缠交错,他生得如此一副好皮囊可却没有半分女子的柔美,反而周身透着贵气让人从心中打抖。
就算他现在在笑着,也会让人从心底感到敬畏。
从小见惯了大世面的宋乐舒此时竟然有些发怯——也不知是被流氓气的还是被眼前这副场景吓的。
她慌忙错开视线,生怕自己在外人面前掉了泪珠,到时又会说她一介女子抛头露面学了勾栏手段。
矜贵郎君视线暗暗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后也没有再过多去看宋乐舒,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本《金刚经》上。
流氓将《金刚经》上印出了几个漆黑的手指印。
“方才姑娘说这本《金刚经》几何价钱?”
他的声音宛若冷泉碰玉,说话时更添了一分高不可攀。
宋乐舒知道,这人一定是个惹不起的主。
于是她连忙道:“八文,郎君若是想要,书斋内还有一本。”
说着,她转身去书斋内的案上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本,合好递了出去。
矜贵郎君接过,而后对宋乐舒微微一笑,缓缓翻开看了看。书页翻开,迎面而来若有若无一股清香,他猜测着是不是宋乐舒身上的。
翻了几页,他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了流氓一眼,后者吓得心一颤,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不是要买书吗?还不给人家钱?光天化日怎么做流氓行径?”贵公子道。
可是那穷酸流氓哪有什么钱?
他慌里慌张摸遍了全身上下只摸出了两文钱,在元启冷然的目光中将那两文钱送到了宋乐舒前的案上,可他似乎太过紧张,铜钱竟没放稳。
连带着身上的《金刚经》也从怀里滑了出去,地面上雪水化成了一片泥泞。
铜钱落在地上,很快就被人踩了几脚,随后不知道黏在了谁的鞋底上,干脆找也找不到了。
《金刚经》倒是被那公子接住了。
宋乐舒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后抚了抚胸口大有一种自己劫后余生之感,对眼前的公子暗暗生了几分打量。
郎君对比着两本的内容,宋乐舒倒是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不过多时他抬起头来,问宋乐舒道:“左手的这本倒是誊写得不错,字迹干净整洁——八文钱?”
宋乐舒脸忽地涨红,点了点头。
看着她的神色,矜贵郎君表情露出讶异:“莫非这本是姑娘抄的?”
“是我,”她腼腆笑了笑,飞快岔开话题,“郎君要这本吗?”
矜贵郎君赞许地笑笑,他身后挎着刀的随从拿出了一锭碎银,而后便将碎银放在了宋乐舒案上。
“这······”看着那锭碎银,宋乐舒暗暗估计自己要卖多少本书才能将剩下的钱找给他。
这叫她如何?
似乎看出她的为难之处,郎君浅色的唇动了动,相出了个对策:“不如这样,余下的钱便当做我存在姑娘这里的,下次再来时我可就不带钱袋了——”
宋乐舒水盈盈的眼睛暗暗记下了眼前公子的长相,就在他如沐春风一笑转身准备走进人群中时,宋乐舒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欲言又止叫了一声,那郎君被她的声音吸引的停住了脚步,就在这一瞬间,宋乐舒出声道。
“郎君贵姓?”
“方闭。”
宋乐舒一怔,显然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她愕然的神色,那郎君却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眉川舒展,眼眸中笑意难掩。
看见他这副模样,宋乐舒耳根子腾一下红了起来。
——自己竟然将他的名字听错了。
“元启,是元启,方闭是个诨名罢了——方才只想逗逗姑娘,切当不得真。”
“元启······”
那名叫元启的郎君忽然灼灼盯着宋乐舒:“是了,元启,姑娘记住了。”
宋乐舒犹自为方才自己所想而感到羞愧,她看着转身欲走的元启,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贵公子肯来她这清寒小铺买书已经她宋乐舒积的福分了,元启那锭碎银子也绝不是存钱在自己这里,方便以后买书这样客套的推辞。
不过是贵公子一时兴起,看自己粗褐麻衣可怜罢了。
热闹人群的嘈杂声与烟花窜天的声音搅混在一起,小贩的吆喝声一浪盖过一浪。宋乐舒喊了几声后就哑了嗓子,揉着自己的脖子有些沮丧。
从那元启走后,宋乐舒也来了几单生意。
离放灯结束时间越来越近,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起来,宋乐舒正准备收了摊子,刚要放下窗子时,忽然听到了一阵踟蹰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到了面色通红的一男一女。
男的作书生打扮,女子皓齿蛾眉,二人正向自己这里看着。
宋乐舒了然,是对私会的有情人。看二人这副打扮,她大抵能猜到是对不被家里允许的有情人。
恐怕郎情妾意,却因书生家境贫寒高攀不上女子的家世。
这么想着,宋乐舒率先开口道:“二位可是要放灯?”
书生点点头,宋乐舒拿了一盏红色纸灯,问道:“要写诗吗?”
女子双颊微红,欲拒还迎看了书生一眼。书生点点头,宋乐舒将笔墨递了过去。
只见书生提笔而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看着他们二人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模样,宋乐舒被酸倒了牙,目送着他们二人情意绵绵雀跃远去。
她看了看天色,墨色的夜空远处零星几盏灯正在空中摇摇晃晃着。大抵到了时间,宋乐舒将没用完的纸灯笼收了起来,想着拿回去和父兄一起放了。
她正准备关上窗子,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忽然一个孩童站定,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宋乐舒停住了动作,忽然听那孩子说道。
“我倒是不喜欢这句。”
他思衬着那句情深款款的诗句,自顾自说着。
寒冬雪地之中,鼻尖通红的孩童穿着蓝色锦袍站定,虽年不过十岁,但一身气质却已然让他从人群之中脱颖而出,叫人无法忽视。
宋乐舒定了定心神,柔声见礼:“小郎君安好。”
这小郎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多失礼,而又见宋乐舒如此尊称自己,便受宠若惊般后退了一步。
换之一礼,端正道:“女郎新年大吉,在下失礼,还请女郎见谅。”
他脸颊染上几分红色,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宋乐舒见他这样子就心生欢喜。
这孩子乖巧儒雅,想来家里也是费尽心思教导。而见他衣着谈吐不凡,家世一定也是个极显赫的,怎么会正月初三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
宋乐舒问道:“小郎君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天黑了,赶快回家去吧。”
闻言,这小孩脸色更红了几分,染上了几分不好意思。
“实不相瞒,我和家中长辈走散了。女郎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宋乐舒洗耳恭听。
“女郎可不可以将我送至官府,到时候一定会有家里人来接我。”
听到官府二字,宋乐舒的脸微不可察的冷了一下。从前她蒙受冤情受人奚落调戏时,不知道报了多少次官,可官府的人都因为她前朝官宦之女的身份而不予理睬。
且京兆府之官员和她宋家还多少有点渊源。
宋乐舒望了望四周,开始想着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但低头时却见那孩童用水汪汪的瞳痴痴望着自己,双颊通红可却没有一声对自己的哀求或是催促。
真的要亲自送他去京兆府吗?
宋乐舒绞着衣袖,孩童似是看出她有为难之处,便道:“女郎可有顾虑?若是如此,那倒是我叨扰了。”
说着,孩童行礼转身欲走。
天色微沉,寒冷之中夹杂着喝喝风声,抬眼望去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里。许是黑夜的映衬,宋乐舒竟对那些人生了几分警惕。
她咬咬牙,始终不放心那孩童一人去京兆府,就算是寻了别人,见他这般衣着富贵也难免会动些歪心思。
孩童天真,她倒不能让这小娃娃只身犯险。
京兆府便京兆府罢了,她去去便回,左右生不出什么事端。
孩童比不得大人脚力,此时尚未走出多远,宋乐舒出声唤道:“小郎君!”
孩童踟蹰站定。
宋乐舒温柔笑笑:“我名宋乐舒,小郎君可否等我一下,我回家正好路过京兆府,不如送你?”
小郎君拱手:“如此便感激不尽!对了,女郎可唤我知黎!”
原本宋乐舒还打算收拾一番再回家去,可看这副阵仗却不能再慢吞吞收拾她这书斋,于是只能作罢。
但宋乐舒还是将那双破了的鞋换了下来。
而后将书斋上锁,带着知黎向京兆府走去。
远处一看,她一身粗褐麻衣像是下人,知黎是富家小公子,自己则是家仆。
京兆府坐落在务本坊中,等宋乐舒和知黎到那时,街上行人已经零星不见几个,夜色也更加浓郁起来。
京兆府守卫面色铁寒,一如这长夜。
宋乐舒上前:“官老爷容禀——”
“宋乐舒?又是你?今天又被哪个地痞流氓调戏了?怎么就你这姑娘这么多事?旁人家姑娘怎么不见被——”
宋乐舒面色一寒,避过官老爷奚落蔑视的眼神,递给知黎一个温和的目光。
“官老爷误会,今日宋乐舒不是为了自己来的。”
两位官爷面露讶异,这才将目光落在了知黎身上。
随即他们审视的目光又落在宋乐舒身上——这被人上下打量的滋味极为不好受,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怎么回事?你说说?”
宋乐舒福礼:“这位小郎君今日放灯游街时和家人走散,还望官爷帮知黎找到家人······”
不等她话说完,两位官爷即刻打断,随即招了招手让知黎上前来。
知黎望了宋乐舒一眼,而后迈着步子端端正正上前,一副乖巧模样。旋即,官老爷带着知黎走了进去,也没有对宋乐舒吩咐什么。
宋乐舒正欲离去,可方才知黎进府中时那惴惴不安的回眸和那句“舒姐姐”,倒是叫她心头一软。
——也罢,便再等等。
然,不消多时。
京兆府内传来一阵哗啦啦的脚步声,紧接着京兆尹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夜色铁寒,一如官差们冰冷的视线。
“来人,此女拐卖孩童,将她抓起来!”
宋乐舒面色一滞,如坠冰窟。
知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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