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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话音方落,宋乐舒便被人围了起来。
看着京兆尹高高在上森寒的表情,宋乐舒整个人犹如被当头一棒敲傻在了原地。
她早就该知道,自己不应该来这里的。
京兆尹此人,名叫纪山。
他和宋乐舒的父亲一样都曾为前朝卖命,只不过纪山先一步投靠了当时尚是叛党的新朝,在叛党造反的一路做了不少贡献。前朝覆灭后,纪山的位子稳如泰山。
而纪山和宋乐舒家是有些过节的。
前朝尚未覆灭时,肃陵侯府正如日中天,前来侯府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可宋乐舒的父兄对于为掌上明珠择婿一事十分慎重,家世倒是其次,人品乃是重中之重。
一日肃陵侯宋勤举办寿宴,满长安的官员无不前来贺寿。
京兆尹纪山和他的儿子纪文赋也来了。
前院觥筹交错丝竹不绝于耳,纪文赋偏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溜到了后院,险些轻薄了宋乐舒。
宋乐舒倒不是个文弱的官家小姐,她拿起了架子上的白釉鱼纹颈瓶,瓷器碎了纪文赋一头,纪文赋也应声而倒。
若是此事到此,那还算个尚有转圜的余地。
可偏偏纪家的人不依不休,纪文赋休养了一段时日后,竟四处散播谣言说他与宋乐舒私定了终身,不日那肃陵侯府的明珠就要成了自己的榻上娇。
宋乐舒的哥哥——宋知勉是个极护短又下手又没轻重的人,他气不过自家小妹被这等浪荡子毁了名声,二话不说便带着人揍了纪文赋一顿。
而后纪文赋落了残疾,至今还在病榻缠绵。
于是京兆尹纪山和肃陵侯一家的梁子便这么结了个死。
方才在书斋外,宋乐舒倒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利害。可她存了一丝侥幸心理——她就将知黎送到京兆尹的官爷手中,确认安危后自己便走。
可万万没想到,纪山来得这般快。
若是换作旁人,宋乐舒尚能辩驳三分,说他不要凭空污蔑了好人清白。可眼前之人是纪山,他早就等着机会置自己一家于死地了。
除了追悔莫及,宋乐舒现在只能用浅薄的语言辩驳三分。
“苍天明鉴,知黎是我从路上捡来的,我绝不是什么人贩——”宋乐舒挣扎道。
死死扣着她肩膀的官差用力一压,宋乐舒整个人被按压在地。
青白的面庞贴着冰凉带着泥泞的雪水,不过多时就连睫毛都染上了几分污渍。
纪山冷冷一笑:“休要颠倒黑白!”
宋乐舒企图抬起头同纪山对峙,可身后却像背着千斤重般让她动弹不得。最终她只能费力抬起了视线,看到了纪山那赤色歧头履在自己面前站定。
“不信你们去问知黎啊?就算是朝廷命官又怎能颠倒黑白?你一贯都这么办案吗?!”宋乐舒急红了脸。
“孩童的话能做什么数?他定是被你蛊惑了心智——把拐带孩童的贩子,带走!”
宋乐舒面露绝望。
伸手不见五指的牢狱四处都是犹如厉鬼般的哀嚎,高耸的墙壁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宋乐舒囚禁。透骨的寒意叫她牙齿打颤,角落中的老鼠吱吱叫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爬出来啃食她的指甲。
身陷囫囵,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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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初,天□□明。
甘露殿。
元启并未阖眼,他端坐在烛火之下,看着眼前的棋局,执子半晌却未下落墨色棋子。
其实他心烦躁得很,眼前的棋局乃昨日所布,而他自己已经坐在这看着棋盘焦灼烦躁了半个时辰——
一旁的饭菜早就冷了。
宦官德诚在一旁静立了了许久,他双腿肌肉早已酸涩,且不住打着瞌睡,却不敢叫半个苦字。
看着元启紧锁的眉川,他暗道陛下今日心情不佳。
是了,昨夜才带着世子去街上游玩,可转身世子却和自己走散了——
而紧接着,便又有人回禀昨日的姑娘也不见了。
长安已经发动了人手去找这二位。
世子爷是元启兄长的遗孤,原攻打长安途中元启兄长受刺而亡,只留下一个儿子,自此元启便将兄长的儿子视为己出。新朝建立后追封兄长为王,知黎只要弱冠便能继位。
世子爷走失本就是大事,陛下虽明面不说,但德诚却能看出他心中有愧。若不是身份在此,按着陛下以前的秉性,恐怕会亲自拆了整座长安城。
可又祸不单行,就在陛下发现世子爷不见了之后,偏生又有人说那位姑娘也不见了。
这位姑娘的故事便更有些说头了。
那位姑娘于陛下而言有着“滴水之恩”,当年长街上那位姑娘长发高束虽做男子打扮,可清秀面庞的惊鸿一瞥就叫元启记了几载。
昨夜噩耗双双,说这二人齐齐不见了。
甘露殿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外边冷风呼啸,而后便只能听到元启没有规律的抓着棋子的响动。
让气氛破冰的是殿外传来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德诚内心祈祷着一定要传来好消息。
那人来到殿内慌慌张张站定,一身汗臭味汹涌而来,鞋上还沾着雪水。
“知黎呢?”元启声音如冰。
“回陛下,世子爷找到了!被京兆尹纪大人所救,现在正要送进宫里。”
元启将棋子放回去,跳动的烛火似是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雾,长睫下的瞳微微破冰,叫殿内的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元启接下来的话却叫德诚心中一紧:“宋姑娘呢?还是没回家去吗?”
“陛下······宋姑娘也在京兆府。”
元启眼珠维移,整个人彻底从烛光的阴影中暴露出来,他看着来禀的人,竟然笑了笑:“所以——是宋姑娘将知黎送到了京兆府?”
宫人心如鼓擂,却还是硬着头皮将事情说了出来:“宋姑娘被纪大人当做拐带世子的贩子······关押起来了。”
元启笑容微敛,一边的德诚分明听到了骨指响动的清脆之声。
敲醒了他的睡意。
“备轿,出宫。”元启喝道。
来禀的人一怔,问道:“陛下要去哪?”
元启深赤色的长袍随着他的脚步翻涌,裹挟着一阵风而后直直涌向甘露殿外。面色寒如铁的帝王,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德诚恨铁不成钢看了他一眼,敲着他的头道:“莫问!跟着陛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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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初,日始破晓。
宋乐舒在牢房中捱了几个时辰。
她冰凉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唇中呵出的白气在指尖消散。她反复几次,始终没有感觉到半分的暖意。
冰冷的牢房已经让她捂不热自己了。
街上的铜锣声穿透墙壁,提醒着她此刻的时辰——卯初。
自己一夜未归,父兄恐怕已经急坏了,定是满大街寻着自己。
她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不知道自己如今落在了纪山手中,会得个什么下场——
审问牢犯的狱卒累了一夜,停止了对烦人的鞭笞,而那哀嚎如鬼哭般的声音也稍稍止住,还了耳边嗡鸣不止的宋乐舒一个清净。
可还没等宋乐舒清净多久,长长的甬道传来一阵脚步声。
火光跳动甬道内晦暗不明,两个狱卒出现在了自己的牢房外,正打开拴着门的层层枷锁。像是雪夜闯入她破败茅屋的不速之客一般,不由分说将她提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宋乐舒冷声问道。
“堂审。”
宋乐舒惊诧。
堂审?
纪山要对自己堂审?
奇也怪也,纪山分明恨肃陵侯府入骨,应该不择手段杀了自己才是,走堂审这个流程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宋乐舒昨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心中已经想好了遗书该作何内容,就等着今早一碗掺了毒药的清水飘白菜送自己上黄泉路,她就可以去见她病逝的娘。
可今日纪山竟然要对自己堂审?
宋乐舒面露狐疑,可僵硬的双腿却让她无法站起来。
两个狱卒不由分说提着她僵硬的身体,死死扣着她的肩膀。宋乐舒将力气集中在腿上,终于让冻僵的腿恢复了一些知觉。
虽走不利索,但勉强可以活动。
不若她定像是那死刑犯上刑场一般,被人拖着走。
狼狈。
两位狱卒押着宋乐舒出了天牢。
前方不远处便是公堂,宋乐舒出天牢这一路想了许多。
纪山一定戴着那顶乌纱帽,差役们恫吓配合他,自己就会像个木偶般被扔在公堂中央。若是她倔强些不肯跪,差役们会持着铁戟敲向自己的腿——纪山会面露奸笑。
而后签字画押,宋乐舒锒铛入狱。
原是肃陵侯千金,最终落个拐带孩童惨死的下场。
说来可笑。
公堂内已然升了座,其余的和宋乐舒料想的别无二般,只不过纪山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趾高气扬,看着自己的视线竟然隐隐透露着一股忐忑。
忐忑?
宋乐舒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还可以用这个词语来形容纪山的神情。
可眼前的场景却分明告诉她纪山的忐忑不是没有缘由。
纪山案桌旁坐着两个人。
一个做孩童仰面暗生欢喜又愧疚的模样,另外一个则眉川紧锁担忧地看着自己。
而这两个人,宋乐舒也是认识的。
知黎。
元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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