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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宋乐舒消过神回了房,屏风那一头亮着微亮的烛火,桓雪瞥向门口,和宋乐舒四目相对的一刹,忽地冷着脸哼了一声。

宋乐舒借着那朦朦胧胧的火光走向了自己的床榻,点亮了床边的烛火,屋内霎时大亮。

桓雪在屏风那头的身影随着火光跳跃不明,她一直沉闷着没有说话,想来是还生着气。

宋乐舒从袖子中摸出了个药罐,白瓷透亮,依稀能闻到苦涩的药香,想来开国侯家的小姐用的东西不会差。

“烫伤了吧?擦些药,明日还要写字的。”宋乐舒绕过屏风,将药摆到了桓雪身旁的小案上。

桓雪心高气傲,宋乐舒料想她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

却不成想,桓雪咬了咬唇将那药罐拿了起来,低着头没有说话,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宋乐舒不再理她,径直走去二人共用的桌子,从袖子中抽了一本书,顶着桓雪的目光看了一会。

直到第二天早上,宋乐舒也不晓得桓雪有没有用那药。女官们按着时辰到了学室中,昨日来清点人数的录事又来转了几圈,女官们用眼睛瞄着他,他却浑然不觉,在一边坐了下来。

看样子是鸿胪寺派来看着她们的。

教书的先生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精神矍铄一袭青衫不失风采。

第一日讲的内容甚无趣了些,他从今朝的律法讲起。贤朝的律法和前朝大为相似却又略有不同,宋乐舒学起来不算吃力。

好巧不巧,连玉坐在了宋乐舒的身边,她本人对这律法兴趣不大,反倒是墙上挂的画吸引走了她的目光。不多时观赏够了画,就开始悄悄和宋乐舒说起小话来。

先生忍无可忍,沉着嗓子将宋乐舒和连玉二人齐齐叫了起来。

宋乐舒面色发红,想不到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要被先生教起来问话,当真是——

“连玉,我朝律法几篇几条?第六篇为何内容?”

连玉面色一僵,支支吾吾开口道:“我朝律法名为《贤律》,共二十八篇······”

“错了,”先生面色沉痛,“宋乐舒,你可知?”

“共二十四篇六百余条,”她顿了顿,“第六篇主讲户籍之律。”

先生总算是露出了一脸欣慰,示意宋乐舒先坐下,对连玉倒是面色沉重地劝解了一番。上至为国效力伦理纲常,尊师敬道云云一番高谈,待他劝学完毕,便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先生从哪请来的?话这么多。”午饭时,连玉咬着筷子抱怨道。

唐沛失笑:“若你少气先生些便好了。”

连玉嘻嘻一笑:“我这不是多年没进学堂,静不下心么?”

宋乐舒闷头饮着汤,耳边听着几个人的低声言语,许是有连玉这个不守规矩的在,其余的姑娘也被带的活泼了一些,不去守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除了被冷落的人之外。

“你兄长讲学也这般唠叨吗?”连玉忽道。

“我兄长是祭酒,平日不讲学的。”唐沛如实回答。

“那应该把你兄长请来,我们至少能看到玉树临风的祭酒大人,而不是面对这唠唠叨叨的老先生了。”

唐沛只当连玉是在玩笑,摇头失笑并不放在心上。

一众人面对着老先生许些时日,从律法讲到宫中规矩,就算再不受拘束的性子也被这老先生念出了些模样,看着一个个倒还真管出了几分女官的气质来。

便是再有棱角的性子,也被磨得圆润了些。

不过这些姑娘之中关系亲疏不同,像宋乐舒便和唐沛日日形影不离,连玉性子开朗,和每个姑娘都相处得来,唯一的例外便是桓雪了,她吃饭、上课都坐在边角,被所有人孤立。

宋乐舒于心不忍,桓雪却拒她的好意于千里之外。

“那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你屡次碰壁,还要当好人?”连玉的眸中泛出一抹狡黠的光。

宋乐舒将馒头装在了纸袋里,随口道:“毕竟住在一个屋子里,”连玉的手伸向了馒头,宋乐舒以为她要递给自己,忙道,“我来便好,两个够了——”

可连玉将那馒头放在了碗里,眯着眼睛道:“一个就够了。”

宋乐舒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叹了口气准备拿向下一个。

杏雨走进饭堂,她目光在人群中寻了一会,而后便聚焦到了宋乐舒的身上,几步走近,道:“宋姑娘,有个公子找你。”

虽她的声音小,但坐在宋乐舒身边的唐沛和连玉还是听到了,齐齐看向宋乐舒,唐沛的眸中还有着打趣的意味:“乐舒妹妹可以慢些回来。”

宋乐舒失笑:“姐姐不要打趣我,大抵是我哥哥罢了。”

她将馒头放在了桌子上,转头走了出去。

院子里确实有一个男子站着,不过倒不是宋知勉,他的身影消瘦一些,身材颀长一身玄色,站在那里极为惹眼。

“宋姑娘,我们先生叫我来看你。”杨同道。

宋乐舒脸上难掩惊喜,却还有一丝急迫:“你若不来,我还以为你们先生搬出长安了。”

杨同知道宋乐舒生着气,忙赔罪:“先生这几日着实忙了一些,实在是抽不开身。宋姑娘在这可还好?有哪里不习惯的尽管告诉杨同。”

宋乐舒眸光一黯,摇头笑道自己哪里都好。

古刹一别,再未见元启,明明他答应下次再见面时会告诉自己更多的,可竟这么对自己避而不见了——

忙,怎么会这么忙?

“元启他······可还好吗?”宋乐舒终是忍不住担忧。

“先生日日疲累,烦心事诸多,先生很少这么暴躁过,大抵是因为不能出来见姑娘,所以好多气撒不出去。”

元启那般清贵的人,不说喜怒形于色,可又怎么会暴躁烦心呢?

但细细一想,人食五谷杂粮,情绪脾气都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只是杨同说元启是因为见不到自己而生气,宋乐舒倒是不信。

杨同见宋乐舒的表情,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唉唉,我这人嘴笨,真是形容不出来,总之姑娘,你一定要好好在这待着,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先生了。姑娘才学过人,只要熬过这两个月,便苦尽甘来。”

宋乐舒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失望,听到此话后,眼睛里依稀又亮起了光芒。

杨同行礼告辞,宋乐舒却见他从小门出了去,那个方向对面便是鸿胪寺。她有些在意,可一想大抵是公务相关,和自己没有多少关系。

回到饭堂姑娘们已经散了个干净,连带着她桌子上的馒头也不见了。

看来是被人丢了。

宋乐舒无奈,怀揣着愧疚回到了厢房之中,屋子里生着炭火让她身体回暖,暖烛照耀下,屋子里竟然飘出了饭食的香味。

桓雪坐在桌子前,拿着筷子对饭菜犹豫着。

宋乐舒觉得惊奇,却看桓雪和自己四目相对,眼眸中多少有些尴尬。

“你去厨房取饭了?”宋乐舒和桓雪关系缓和了不少,二人现在倒也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

桓雪摇摇头,说道:“是连玉送来的。”

连玉给桓雪送饭?

宋乐舒看向窗外,夕阳依然在西边挂着,没有跑到北边去。她转过头,却瞧见桌子上有些不对劲。

那馒头用纸袋装着,上面还有两个手指印。宋乐舒鬼使神差走了过去,将自己的手指和那指印对上——竟是吻合了。

“连玉怎么说的?”

桓雪略微沉思,一刻钟前连玉带着纸袋和食盒来到了自己房间,食盒里装着些菜肴,袋子里是馒头,她还奇怪为什么不装在一起。

连玉坐了下来,和她像是知心姐妹般说了些体己话。

“我为人莽撞,说话又是不会过脑子的。刚来这的那几天,你我产生不少误会,都住在一个屋檐下,妹妹还生气不?”

桓雪冷着脸没搭话。

“你要不打我两下,出气算了。”

说着,连玉凑过头,面露诚恳,似乎真的准备受桓雪几下打。

桓雪确实攥紧了拳头,可她看到了夕阳下连玉莹润白皙的面庞,忽地心软了,没有动手。

连玉说这是她特意叫厨房准备出来的饭菜,还花了些银子打点,亲自给她端过来赔不是。

她又说道:“我与宋乐舒是姐妹,她说你总是不吃饭食,晚上饿得发脾气,怪扰人的。妹妹不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以后还有大好的前途不是?”

直至连玉走后,桓雪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氛中,眼见宋乐舒面露质疑和冷笑,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

宋乐舒捏着纸袋:“我抓馒头的时候手上沾了油,不小心印上了。”

桓雪“你”了几声,没说出旁的来。

连玉的身影再度浮现在宋乐舒的脑海之中,她眼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复又化成了几分讥讽。

“借花献佛,连玉倒是会做人,我却被她造谣嚼舌根。”宋乐舒道。

桓雪就算再呆愣,此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拿着筷子的手一直发僵,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继续吃,见宋乐舒那被人耍了后的表情,忽地生出了几分气愤来。

“我早就知道这个连玉不是什么好东西!亏我刚才还感动,觉得以前是我误会她了!”

桓雪拍桌子站起来,宋乐舒被吓得退了一步,桓雪又气冲冲道:“她天天在这个人身边姐姐,又在那个人身边妹妹,好人都被她做了!虚伪。”

宋乐舒何尝不气结于胸,连玉平日开朗和自己关系也亲近,又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她转身走出门去,却看到前几日的那个录事正在门口站着。

宋乐舒眉头一皱,尽量平复语气:“录事大人何事?”

那录事一双垂眼看着宋乐舒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手中捏着个册子,半晌缓缓上前,对宋乐舒说道:“宋姑娘,后日便要考试了,您准备的如何?”

宋乐舒面露些许狐疑,可一想到这许是录事例行公事的询问,便和气道:“自是准备好了,劳烦录事关怀。”

“那便好,宋姑娘若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说完,他对宋乐舒笑笑,上前低语,脸几乎要贴到了宋乐舒的脖子上,“教书的先生对宋姑娘抱了很大的期望,姑娘可不要让人失望啊。”

宋乐舒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捂着脖子面露警惕:“多谢录事关心,若没别的事的话,您也回去吧。”

录事涎笑,宋乐舒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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