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似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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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恒嗤笑：“我算你们哪门子的少主。”

那两个异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脖子一梗：“少主。”

赵恒叹了口气，回身阖上了门。

“说吧，你们是怎么追过来的。”他捡了张交椅坐下，淡声问。

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白净脸上，那几分明暗交错中，竟看着有些阴冷。

两个哼哈二将得了少年的询问，欢天喜地站起来，嘴里呼噜呼噜倒腾个不停，只可惜愣没一句能听懂的。

眼见着赵恒面上不耐烦起来，其中一个急了，用力一推另外一个，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汉话：“克朗朗，你，说。”

名叫克朗朗的壮汉被同伴撞了一下子，也不示弱地撞了回去：“乌里都，你，说。”

赵恒看到此景，只觉得头上从风池穴到太阳穴那一条线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揉着额角，问：“屋里这是什么香气？”

眼见着两个人又开始推推搡搡，赵恒打断道：“你们都不用说话，比划就行。”

克朗朗松了口气，顿时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点的竹管。

卡啦一声，竹管的机关被小心翼翼的弹开。

里面竟停着只灿蓝的珠翅蝶。

那小蝴蝶跟认主似的，一见着天光，就忽悠悠展翅飞了起来。在屋子里左兜兜、右转转，最后竟然落在了少年的指尖上。

“虎爹，会跟人。”

克朗朗的话虽说的狗屁不通，但是赵恒听懂了。

原来是上次深夜林中一见，哼哈二将就在自己身上下了迷踪香，引得蝴蝶来追。

传闻极南之地的异民能用人语异香驱使野兽，让其为自己服务，用的恐怕就是这套功夫。

赵恒木着脸，目光凝视着那只不大点的蝴蝶：“你们死心吧，我不可能跟你们回去。”

克朗朗急了，操着不甚流畅的汉话问道：“为啥？”

他顿了顿又说：“少主，每天，吃肉。”

这憨子真是直肠子，想来想去竟然搬出“少主每天可以吃肉”来诱惑人。

“我说了很多次，我名唤赵恒，不是你们的少主。”赵恒寒声道，做出了送客的手势。

这波衣着奇怪的人自打两个多月前盯上他，就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劝说自己跟他们走。

赵恒打小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遗弃，也曾经对身世好奇过。

但无论自己疼痛时、低落时、悲伤时、抑或欢乐时，陪在他身边的都不是那所谓的生身父母，而是宋氏一家。

不管亲生父母因为有何种苦衷抛弃了至亲骨肉，赵恒都不能原谅他们——养恩远比生恩大，他只能当作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而如今亲生父母莫名派出些人，三言两语便想把他认回去，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先不论这些人从何而来。单就说如果自己走了，阿姊该怎么办？宋父的仇谁来报？更何况如今又插进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李常郡……

那劳什子少主是做什么的，他不稀罕，也不关心。

“就是这儿吗？”

门外突然传来粗犷的声音：“夫人的弟弟就住这？”

赵恒一愣，连忙抬手示意乌里都和克朗朗离开。

这两人脑子看着不大灵光，身手倒是矫健，收了蝴蝶，忽的就从后窗翻出去了。

赵恒理了理微有些凌乱的广袖，深吸一口气，看着房门被人重重推开。

“哟，这屋里一股子什么味啊，怪冲的。”

来者大刀阔步，一进来就伸着鼻子猛嗅——正是李常郡的手下许广。

见赵恒不语，这军士反倒更加热情洋溢：“小郎君！先前我狗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你可别记着啊！”

啪的一声，重重一掌落在少年肩上，惹得赵恒坐不稳，晃悠了两下。

许广是个大老粗，原本就想示个好。没想到赵恒跟瓷人似的，根本碰不得。

还是身边的小兵解了围：“将军有令，让咱们带小郎君去城外营中。”

“就是，就是。可别让将军等着急了。”许广拉风箱似的，卷着人就跑。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一张黑脸上露出些羞涩神情，状似不经意地问：“是不是还得带上那个叫三娘的？”

***

虽然许广说李常郡很着急，但李常郡其实不大着急。

他和宋如君谈妥之后，双方相敬如宾的下了坡。

车就停在道旁。

这回不用李常郡来让，宋如君自己便打了车帘，先行一步，占了靠窗的位置。

——谈都谈妥了，装娇羞也没什么意思了。

暖风打在脸上，融融入骨。

还是这个位置好，不憋闷。要不是她先前害怕李常郡，早就应该坐这儿。

少女闭着眼享受春光，李常郡倒也默不作声，不知不觉就过了些时候。

“将军就这么把我带去令尊面前，凭我的出身，大抵还是做外室的命，顶不了郡主下嫁的缺。”

宋如君突然睁开了长且密的睫毛，温声道：“我刚刚细想了想，此处是死结，真不知如何能破。”

李常郡有些许的讶异。

原来姑娘眯着眼好像睡着，脑子却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他思寻片刻，开口道：“今年上巳节恰逢圣上六十降诞日。既然是下寿，自然要庆祝。更何况去年多灾多难，如今圣上总算从行宫回了京，设宴是少不了的。”

李常郡语气里不知为何有些讥诮。

“所以？”

“我此番勤王有功，应该会有机会随父面圣。到时在宴上，我会请圣上赐你我成婚。”

宋如君眼睛睁的溜圆，瞠目结舌：“……你疯了。”

“是有不少人这么说过。”

“你这不是生生搏令尊的面子？”

“也许吧。”

李常郡语气里有些许厌烦。

空气一时又沉寂下来。

“不过我要先回陇中。”比起这门便宜婚事，宋如君更在意查案一事，“张左中便是从那儿一路找来……”

“如君先生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1]

李常郡说完，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多余。

宋如君虽说会读书识字，但写写话本还行，谈论兵法未免太过。

对方没有应声，看来果然是没明白。

他正准备出言解释，姑娘突然却开了口：“将军之意，可是让我追根溯源，不要被张左中先前的行踪困住？”

她续道：“也对，如今有将军加持，我自然多了见贵人的机会。不必如前人那边费事，直捣黄龙即可。阿耶既然死于流沙丘，那死因何人可知？应是当日同袍，只可惜他们大多数当场离世了。除去这些，最清楚情况的当属监军。监军每战必报都护，而听说都护大人已被赐为武威郡王，只怕……”

宋如君正口若悬河分析局势，却见李常郡定定看着自己。

“……可是我造次了？”

难不成自己有什么话没说对付，要不对方干嘛跟见鬼了似的盯着她。

李常郡心念一动，突然向前侧身，把手伸了过来。

宋如君只觉头上一暖，竟然是将军把手跟盖碗似的，扣住了她的头顶。

这是什么别出心裁的轻薄方式？？

但对方模样看着十分严肃，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真不像是登徒子一般。

“将军不用摸了，我知道自己骨相清奇。刚出生那会还有老和尚让我出家做姑子呢，说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被我爹打跑了。”

听到少女的调侃，男人似是晃过神，把手收了回来，淡声说了句：“得罪”。

虽然知道不合礼法，但他很想摸一摸，看看宋如君的头顶是不是毛茸茸、好像狐狸毛。

不然她怎么会跟话本中的那只狐狸似的，一点就透，这么通自己心意？

姑娘头发的丝滑触感停留在掌心挥之不去，隐约还带着一缕馨香。

李常郡自觉失态，掩饰般的转移了话题：“双管齐下即可，一边盯着嗣王，一边细查武威郡王。既然圣上下寿，安西自然也会派人前来，可以节省些过去的时日……”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住。只觉得头上一沉，竟是宋如君把手也伸了过来，在他发冠上虚虚摸了一把。

宋如君狡黠一笑，模样甚是喜人：“既然说好是要合作，那便宜可不能都叫将军一个人占了。”

那触碰不过一扫而过。

啪。

李常郡却感觉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大概是铁树干上冒了个口，钻出些微不足道的嫩芽。

宋如君见对方定住，突然有些后悔起来：自己非要手欠占这个便宜作甚。

男女共乘一辇，已经暧昧不清。

如今你摸摸我，我摸摸你。虽然自己碰的不过是发冠，但好歹身体发肤都大差不离，这成何体统。

当真摸出了一室旖旎，惹出些痴男怨女的麻烦事，真就不是自己的初衷。

“启禀将军，前方有一镜湖。马匹要饮水，不知可否停下歇息片刻？”

随侍恰如其分的过来请示，让车内的二人俱是松了口气。

“可。”

此处果真有一泊镜湖，最妙的是岸边竹林茂密，沙沙作响宛若情人低喃。

“晋蒲竟也有毛竹么？咱们来时怎么没瞧见，难不成走的不是这条路？”宋如君打量四周，惊奇道。

话音刚落，异动已至。

“救命——”

湖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救救我——”

一白衣少女正远远的拔足狂奔，隐约可见哭的梨花带雨。

而她身后正跟着几个匪徒，其中一人猛地抓住姑娘，愣是往林子深处拖去。

“放开我！”

那少女不知哪里来的狠劲，明明已经被按倒在地，愣是生生从匪徒手中挣脱。

宋如君再一错眼，那姑娘已经直冲他们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