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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只做了几件事,梁峰就觉得疲惫不堪,不止是身体上的劳累,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烦躁,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抓挠。草草用过了朝食,又打发奕延接收库房里余下的兵器,他本想默写几段《金刚经》就去休息。谁料刚刚提笔,门外就有人通禀。

梁峰皱了皱眉,冲绿竹道:“去看看是谁?”

绿竹赶忙走到门边,又带着一种略显古怪的神情转回:“郎君,是小郎君来探望你了。他昨日就曾来过,那时你已经服过药睡下了。”

梁峰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便宜儿子。每日请安估计是这时代的规矩。脑海中浮现出小家伙哭的两眼通红的样子,他点头道:“唤他进来吧。”

绿竹欠了欠身,出去传禀。不一会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

“孩儿拜见父亲。”还是那副小大人似的规整打扮,梁荣从外面走了进来,用小短手撩起衣袍,在梁峰面前跪下。

“来,坐这边。”本来就见不得人跪,更别说让这么个粉嫩嫩的小娃跪自己了。梁峰唤小家伙起身,坐在了自己身侧,开口问道,“绿竹说,你昨日就来过?”

梁荣小脸上有些紧张,认真答道:“启禀父亲,孩儿昨日来的太晚,没能在父亲榻前尽孝……”

“行了。”梁峰笑着打住了小家伙的自责,奶腔还没褪尽呢,何必这么一板一眼,“为父病尚未好,你也不用每天都来了,免得染上病气。”

他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传染给梁荣就不妙了。这年头幼童的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他可担不起这个风险。

谁料这话,却让梁荣睁大了眼睛。过了好半晌,他咬了咬嘴唇,低声道:“父亲的病很重吗?孩儿不怕染病,愿为父亲伺候汤药……”

你这么大点的人,能端稳药碗吗?梁峰有些哭笑不得:“荣儿莫要乱想,伺候汤药还有下人,染了病气可不是玩笑的。”

“可是有儿孙在榻前伺候,病才能好。荣儿当年太小,不能伺候祖母,现在荣儿长大了,愿为父亲尽孝。”说着,小家伙的声音就哽咽起来,眼泡里蓄满了泪水,一副认真的不得了的样子。

这是从哪儿听来的,不会是卧冰求鲤之类的奇葩故事吧?梁峰简直无语了,扭头看向梁荣身后的乳母。

朝雨轻声答道:“奴婢跟小郎君说过,老主母的病不是小郎君的过错,郎主只是一时动怒,并无指责他不孝的意思。可是小郎君脾气倔强,偏偏不信……”

梁峰:“……”

原主到底都跟儿子说过些什么啊?!看着面前的强忍泪水的小哭包,梁峰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抚过梁荣发顶:“荣儿莫怕,生老病死都是常事,任谁侍候都没用处。当年为父只是……伤心过度,才说了胡话。这些自然不是荣儿的错。”

“阿父。”梁荣眼中的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了,啪嗒滴落,“荣儿怕阿父也不要荣儿了,阿父的病不能快些好起来吗?”

“会好的,我已经看了很好的医生,很快便会康复。荣儿莫怕。”袖子被小手抓住,像是怕他跑掉,攥得紧紧的。梁峰心头不由一软,接过绿竹递来的帕子,仔细给梁荣擦了擦脸,又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荣儿要开开心心的,为父的病才会好的快些。若是你都整日哭哭啼啼,为父岂不更加担心?”

这话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梁荣憋住了眼中的泪水,用力点了点头:“荣儿会听话的!”

“这就对了。”梁峰轻轻呼了口气,转头对朝雨道,“荣儿的饮食起居可还好?”

朝雨第一次听到家主问这个,眼中略带喜意,恭谨答道:“小郎君睡的略有些少,不过精神很好,吃用也都按府里的规矩。”

“以后每日加点羊乳、鸡子,多带他出去走走,别老呆在屋里。”梁峰吩咐道。

就原主这个体格,恐怕梁家养孩子的办法也不怎么健康。他可是见多了亲戚家的熊孩子,能跑能跳能折腾,哪像梁荣这样,乖巧的都有些闷了。还是多出去玩玩更好。

“奴婢明白!”朝雨立刻俯身应道。

这番话,梁荣自然也听得明白,小小拳头都握紧了,一脸孺慕的看向父亲。只恨自己不能快快长大,让父亲无需担心。

实在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梁峰只得又没话找话的安慰了小家伙几句,朝雨眼看家主应接不暇,便十分有眼色的带着梁荣告退。看着一步一回头的小家伙,梁峰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便宜爹果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过这么乖的小朋友,谁也不忍心放着不管啊。

“郎君,先休息一下吧。”见梁峰略显疲惫的神态,绿竹心痛道。

实在扛不住了,梁峰这才乖乖喝药,上床休息。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再次醒来时,奕延已经从库房里回来了,还带回七八把刀剑和几柄长弓。

“果真不堪用了。”看了看地上锈迹斑驳的铁器,梁峰摇了摇头,“弓还能使吗?”

奕延拿起一把,引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出了出去,正中院外的树枝,哗啦啦掉下不少叶片。他又拉了拉弦,回道:“有些疲了,不过修修还能用。”

梁峰以前可是个用槍高手,自然能看出奕延这一箭的厉害,不论是准头还是力道都很惊人。然而就算想学,他现在也拉不动弓。想了想,梁峰突然道:“若是左右手都能精通武艺,岂不是留下了个杀招?临阵对敌,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梁峰倒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警局里有过这种先例。在捉拿歹徒的时候,一位警官右手受了重伤,当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他突然换左手持槍,一槍击毙罪犯。临阵就是这样,多一样技防身,就多一线活命的机会。而且行军列队,也要保持阵型统一,若是队中突然冒出个用左手的,难免出现紊乱。奕延这右手,必须要练起来。

奕延用力点了点头,又拿起一把长刀:“主公,这刀怎么办?”

“你们现在还用不着刀剑。我已经安排木坊造槍了,等到长槍造好,才是真正练习阵型的时候。”梁峰答道。

“长槍能行吗?”奕延见过不少兵卒,都是带刀,木槍又有什么威力?

梁峰笑笑:“怎么不行?那可是万兵之王,临阵时的霸主。等拿到了,我再慢慢教你。至于的明日操练,要如此才好……”

梁峰不紧不慢的教授起了真正的操练内容。

日头还未落尽,酒菜便已备好,让前来赴宴的两人啧啧称奇。

“又是酒又是肉,不知田兄今日相邀,有何贵干?”矮几旁,吴匠头拎起酒壶,放肆的嗅了一嗅,“老江,这可是郡上的薄雪饮,赶紧多喝两盅!”

被称作老江的汉子嘿嘿一乐,捻了颗盐煮豆子,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的津津有味:“怕是郎主回来,有人坐不住了吧?”

被两位匠头如此挤兑,田裳面上的表情不变,径自给自己斟了杯酒:“两位是坊上的主事,怕是还没听到田庄的消息。家主这次可是来真格的,免赋赏赐,大兴部曲。还让我交出了账簿,准备好好查一查帐呢!”

前半句,两位匠头都有耳闻,但是不干自己的事儿,谁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后半句就不一样了。查账?织、陶两房可是庄上的重要产业,每年都有将近十万钱的入帐。尤其是织坊,几个织娘手艺不错,还能买到郡城里赚些花用。陶坊因为连年战乱,收入大不如前,但是私底下手脚也没少做。如果真要查账,怕是谁屁股下都不干净。

吴匠头不由脸上变色,追问道:“你真交了账簿?”

“不交还能如何?那可是梁家家主。”田裳冷冷道。

“糊涂啊!这下岂不是拱手交出了把柄。万一郎主责罚,可如何是好?”江匠头也有些慌了。

看着两人焦急神情,田裳举起酒盏,不紧不慢的喝光了米白色的浊酒,淡淡一笑:“只是个账簿,还不算什么,如今家主怕是被山匪吓破了胆子,一意孤行要建部曲。这个花费有多少,大家心里自然有数。万一家主想不开,把陶坊关停,或者让织坊少做几件衣裳……呵呵,恐怕就不美了。”

不论哪个坊,主要任务都是给梁府提供日需。如果真要节流,那么陶坊和织坊确实可能面临减少产出、控制投入的窘境。这就卡死了匠头们的主要收益。想要像往年一样过舒坦日子,怕是不行了。

江匠头面色一沉,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田宾客就没点法子吗?燕生刚死,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任郎主被那些羯奴鼓动?”

“燕生可是被家主杖杀的。”田裳冷冷一笑,“据说是因为燕生趁他重病,贪墨了钱财。你觉得,他现在还会信我们这些下人吗?”

确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燕生这个先例,谁晓得那位贵人会不会对他们这些仆役视如蛇蝎。要知道田裳只是个宾客,想走还是能走的,他们二人可是实打实的邑户,只要家主发现不对,一道命令下去,立刻能夺了他们的匠头身份。到时候,别说是钱财了,命都要赔进去!

吴匠头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田宾客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用这二坊立威吗?!”

“岂敢!”田裳一挥衣袖,豪气答道,“鄙人邀二位前来,只是商谈一下如何应对。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哪能看着庄子被搞得天翻地覆?”

虽不能断定他话里有几分真心,但是身为庄子里的匠户,两人确实没什么左右内院的能力。吴、江二人对视了一眼,吴匠头笑道:“不知田兄想到了什么法子吗?”

“简单。今日郎主已经召见了柳匠头,如果回头再唤你二人,什么难处,尽可对郎主讲明。比如吴兄那里,今年大旱,桑麻可能歉收。出门收丝,就是一大笔花销。而江兄那边,就说年景不好,郡城里陶器滞销,店家已经不收货了。这也不算谎话。如此一来二去,过上两个月苦日子,家主自然就回心转意了。”

“可是坊上往年的产出也记在账上,万一家主真要查起来,岂不糟糕?”吴匠头追问道。

“哈哈,吴兄大可放心,老朽已经提前在账上埋下手脚,非但他查不出端倪,还能证实两坊的难处呢。难不成他还能一个数目细细算过吗?”田裳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

这些士族子弟,最受不得穷。他说没钱,家主未必肯信。但是如果两个坊上的匠头都说钱粮吃紧,又有账簿作证,梁丰那小子怕就坐不住了。而且这也不算谎话,只是两坊私底下的收益减少,怠工减产而已。狠狠心,倒也不是做不到。

田裳确实猜到了吴、江二人的承受底线。只见两人对了个眼色,吴匠头笑着举起了酒盏:“田兄说到了我们兄弟二人的心底啊。这年景,确实不怎么好过,郎主问起来,我们自当据实禀报。”

江匠头也笑道:“等田兄重新担任总管,莫要忘了我兄弟二人的难处。坊上事物繁杂,还要靠内院多多扶持啊。”

这便是两位匠头的条件了。田裳大笑:“两位客气了!田某不才,还是为府中着想。只盼家主能够快快迷途知返,才不负你我兄弟的一片忠心啊。”

三人相顾大笑,田裳举起手中酒盏:“吃酒吃酒,莫要浪费了这好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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