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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蝴蝶似乎非常信奉“早睡养颜”这个真理,平时十一点已经是极限,眼看十一点半即将来临,她心疼得要命,在一片收拾保养品的哗啦啦声响中匆匆告辞下线。

齐誩习惯性看了一眼计时器。

扣除中间贴面膜、涂保湿霜的时间,总共才有十几分钟的实质内容。

此时,对面几幢居民楼的住户大部分已经熄灯休息,漆黑一片,少数几盏灯火因为雨水的缘故在玻璃后面形成一簇簇橘黄色的光圈,在雨珠内闪烁。

齐誩轻轻打了一个呵欠,感到困意上涌。

正准备关掉□□,再看几篇博客文章就去睡觉,屏幕右下角忽然冒出一个自动提示:□□邮箱里面多出一封新邮件。

他还以为是哪个策划这时候寄剧本给他,谁知道定睛一看,发信人赫然标着“雁北向”三个字。

他大吃一惊。难道□□系统提示出现延迟?

睡意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忙点开那封标题名为“希望对你有所帮助”的信。送信时间确实就在三十秒前。齐誩连邮件内容都没有看,先去打开好友列表——那个人的头像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亮了。

齐誩赶紧敲了一句话过去。

不问归期:(惊讶)我以为你早就睡了。

雁北向:本来是这样打算,不过下线后忽然接到朋友回电,想早点把他的一些建议转达给你,就又上来发邮件。

齐誩这时候才注意到邮件里面是一些整理好的资料,全部是关于尺桡双骨骨折病人如何治疗、如何调整饮食、如何进行复健等等的内容。心底一热,不由得重新捞起原本已经收拾好的耳机,匆匆戴上,生怕对方下一秒钟就退出程序。

第一次,主动按下那个请求通话的按钮。

想不到不必等到明天,在今天结束之前还可以再听一次那个声音。

可是,这样会不会影响对方休息?毕竟现在真的很晚了。

理智一瞬间恢复,齐誩有点懊悔自己一时冲动发出邀请。他踌躇片刻,鼠标不知不觉移到那个“取消”键上——希望还来得及切断。

然而“取消”按钮在这一刻倏地消失,音频聊天控制板取而代之。

对方已经接受了语音请求。

齐誩愧疚地轻轻抽一口气,正打算向对方道歉,雁北向却开口在先:“对不起,登录之后没有注意看在线列表,直接点进邮箱写信了。我以为……你已经休息了。”

一般来说,互道晚安之后确实应该马上休息。

齐誩笑意里带着歉意:“我习惯睡前翻翻别人的博客,然后又碰巧跟一个剧的策划聊了几句,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间。”

此刻夜深人静,雁北向的叹息听得更清楚,更贴近:“你是病人,要好好休息才能养伤。”

“明天还是工作日,你也没好好休息啊。”齐誩反过来说他。明明想笑一下,将自己内心动荡的狼狈掩饰过去,可嘴角抬起来的时候愣是使不出一丝力气。雁北向那句话抽空了他所有的抵抗力,直直落到心里去。

“我昨天留言给一个朋友,他专攻创伤骨科,经常值夜班。白天他没空回电话,一个小时前才打给我,我把他说的记录下来,你可以明天起来再看。”雁北向语气很认真,缓缓道出理由。

“你刚刚……一直在写这个?”齐誩怔了怔。

“嗯,我怕自己隔了一天后会遗漏部分细节,所以趁都记得,赶紧写一写。”

齐誩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将目光放回收件箱,那封邮件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按照内容分成几段,每一段都描述得很详细,易于理解。不是那种复制粘贴过来的网上资讯,全部是雁北向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觉察到齐誩的沉默,雁北向的声音似乎低了几分:“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齐誩一口气用了三次否定:“不,不是,不会。”

说完这些,再度回归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在无声中流逝,明明应该早点下线休息,两个人却都没有行动。

不说话是雁北向的惯有反应。

但是齐誩也不说话,仿佛那种叫作选择性缄默症的病传染了他。他感到组织语言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困难。

“不是的。”终于,他第四次用了否定,声音有些沙哑。

雁北向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不过齐誩知道他在听。而且,自己必须说出真心话,澄清这种长时间沉默可能造成的误会。

齐誩首先笑了两声,很惭愧的那种笑法,慢慢把话讲明:“并不是你唐突,而是……哈,哈哈哈,抱歉,我表现出来的态度或许很容易让人误解,不过其实我是在高兴。”

前面的部分好不容易说出口,他暂停一下,继续说完后面的。

“因为……很久没有人那么关心我了,我大概是有些不习惯,有些……害羞什么的。”

说罢,又自嘲般笑起来。

这时候,雁北向突然说了一句话:“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习惯?”

他想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愣住在电脑前。

趁刚刚的笑容还在,自己可以用玩笑的语气敷衍过去:“这个习惯有什么好?产生不必要的依赖,慢慢就会让人变得吃不了苦。”

雁北向的声音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坚定如初:“我不认为那是不必要的依赖。”

这次连敷衍都敷衍不了了。

齐誩没有回答,只是僵着。

雁北向继续道:“接受别人的关心,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特别你现在还有伤在身,这是你应得的,你可以去习惯。没必要害羞……什么的。”

他句子最后那个小小的停顿把齐誩给逗笑了。仿佛说话的人比听着的人更能体现出这个词。

“真说不过你,好吧——我会去习惯的。”齐誩笑着摇摇头,无奈妥协。

怎么可能说得过他呢?

明明只是一封邮件已经把自己的心填得满满的,温暖四溢,没必要刻意去否认。正因为知道那个人的善意是真心的,所以无法自私地否认它。

“你的邮件我一定会认真看。”不等明天了,今晚即使熬夜也要看完。

“嗯。”雁北向的声音好像稍稍放松了。

“还会认真照着上面说的做。”

“嗯。”

“那么,就麻烦你继续关心一下我这个伤患,平时聊聊天,发发邮件什么的。”齐誩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

出乎意料地,雁北向陷入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甚至长到齐誩以为他们之间是不是谁掉线了,几次抬头查看□□聊天窗口。

“如果……”

再次开口的时候,那个声音压得非常低,低得几乎听不清。

“如果我去探病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齐誩一刹那有些发懵。

不是不想反应,而是对方说出的内容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稍微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笑。而且还是认定对方是在故意逗他玩,了然于心的那种笑。

于是他也毫不示弱地逗回去:“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了,你怎么找时间过来探病啊?搭火车的话要几天啊?还是要空投?那样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那种戏谑的口气明显没有把话当真。

良久,耳机里面一直处于无声状态,偶尔响起麦克风嘶嘶的电流声。

“你说的对,”雁北向再次开口时,是他很少听见的那种低哑声线,“的确很不现实。”

“别在意,你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齐誩微微笑道,“谢谢。”

“嗯……现在,你真的应该休息了。”雁北向低声提醒他时间。齐誩侧目看去,原来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你也一样,这回真的要关电脑了。”齐誩撒了一个小谎。他打算关掉□□之后再仔细研究雁北向特意给他整理出来的相关资讯,作为自己的答谢方式之一。

“晚安。”那个人今天的第二句晚安似乎自然许多。

“呵呵,”他笑着最后打趣一句,“你错了,现在应该是‘早安’了吧。”

雁北向这时也轻轻笑了。

虽然笑声听上去有些杂质在内,又虚又远,像老式播音机调频不好的时候,里面的电台隔着一道墙壁的效果。

“睡吧。”

窗外风雨的声音浓了起来,让这句话听着仿佛窃窃私语一般。

骨折患者应该避免饮用含□□的饮料,例如咖啡本身。

齐誩读完这一句,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边已经喝过的咖啡杯,苦恼地拧起眉头。

骨折初期饮食应该以清淡为主,忌油腻,忌煎炸,忌辛辣,连民间广为流传的骨头汤其实都不应该喝——好家伙,这几句里面就包括了自己这几天在小区附近饭馆买回来的不少饭菜。

外面卖的东西不太干净,这点齐誩早就知道了,长期吃肠胃也受不了。

而且人家外面开饭馆的都讲究色、香、味俱全,各种油盐酱醋不能少,这个地方口味还比较重,往往清淡难求。

光喝清汤寡水的话,又不能给身体补充缺失的养分。

雁北向的邮件里给他整理出一份长长的单子,列出什么应该吃,什么要少吃,非常方便,只要照着上面写的买菜就行。

齐誩决定从此停止外卖,自力更生好好做饭。

第二天,他给自己清空已久的冰箱添了几样东西:水果专挑不需要剥皮的那种,牛奶是买大小归期双份的,青菜准备用清水焯着吃,还有几个鸡蛋补充蛋白质。

小归期不知道是不是开始出现猫的特殊生物钟,大白天开始昏昏欲睡,一直躺在毛毯里没起来闹腾。

齐誩乐得轻松,趁它瞌睡之际出门把东西买齐。

但是实际的下厨过程比他想象的艰难十倍。别的不说,光是打鸡蛋就很棘手。一般人都习惯在敲破鸡蛋壳后双手并用,掰开裂缝让蛋黄蛋清一起流入碗中。

他用右手照着模样敲了敲,却不知道要怎么掰,硬是用拇指掐进去,强行弄破蛋壳,结果东西出来是出来了,代价是整个鸡蛋粉碎性毁灭在他掌心里,七零八落的蛋壳碎片一同掉进碗中。他只能一点点挑出来。

再譬如青菜。

洗菜的时候可以敷衍了事一点,但是总不能整棵丢进锅里煮。剥开菜叶么?一边手使不上力道,手脚并用的话未免也太难看。

最后只得用刀砍。

圆溜溜的菜身在砧板上胡乱滚动,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切成能吃的样子。只是这道工序从头到尾花了十分钟。

如此简单的菜式都弄得一身狼藉,更复杂的东西,他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弄。

“没事没事,好歹是健康食品。”

齐誩这样安慰自己,一顿饭下来心情倒是畅快许多。

午饭过后,暂居在纸箱里的小归期仍然没有一丝动静。

齐誩没有养猫经验,以为它是睡得太香,前面几次过去查看都没有发觉异样,直到下午,他在工作时听见小归期很虚弱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惊觉不对劲。

小归期这时候已经醒来,眼睛却没办法完全睁开,两条细缝似的,半张半阖,看上去一副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样。齐誩因为纸箱太暗,还把它抱出来,对着光线细细端详,没想到小家伙见到光便一阵扭动,钻回毛毯里面不肯出来。

齐誩提心吊胆地去轻轻抚摸它,怕它吃坏肚子了,不舒服。

然而猫咪还是吃了一点东西,也没有出现呕吐症状,就是整个打蔫儿。

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似乎温度偏高,不仅仅是皮毛,爪子的肉垫都热乎乎的。但是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不是属于正常范围。

等到小归期开始流出类似眼泪一样的分泌物,鼻子也湿漉漉像沾过水一样,结膜已经出现明显充血,他几乎要吓坏了。

小归期肯定是病了。齐誩心里焦急,把它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哄。

“喵。”小家伙居然还偶尔会睁大眼睛,瞳孔微微湿润地望着他,朝他伸出一只爪子,颤巍巍地拍打他的胸口,似乎是在安慰。

医院。必须去医院。

齐誩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也闪过一个人的名字。因为那个名字,他抱着小猫咪夺门而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了半拍。

“不对,”他自言自语道,“我只要在附近找一家宠物医院就好了啊。”

当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必要去那间特定的医院,被打乱的呼吸总算得以恢复正常,缓缓地,顺利地继续下去。

退一万步来讲,去那里也不合情,不合理。

自己的住处距离城北很远,等他去到那里的时候估计已经耗费太多时间了。小归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知道等不等得起。

所以,他必须就近找一家医院——

想到这里,齐誩折返房间,上网查了一下小区附近可以提供宠物医疗服务的地点,最近的一个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不算很远。

出门前他抬头看了看壁钟。

虽然路程不长,不过具体检查要花多少时间他毫无把握。今天晚上约定好的和雁北向的聊天,有可能无法及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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