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云山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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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乱3
作为镜图山的首徒,其实江娆在她们姐弟几个里似乎有点不大合格,明明是长姐,除了年纪小不懂事的小六,她却是几个人里头最爱冲大人撒娇的一个。
大概也是因为她从小跟着师父一大一小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比较长,情分跟另外几个多少有点不一样。
虽然上辈子壬清弦对几个徒弟是一视同仁的宠到没边,但毕竟几个孩子每个人性格还不一样呢,亲疏程度自然也不一样。若论起贴心小棉袄,几个闺女里除了细心手巧性子软的木合欢,就是跟他最亲近的江娆了。
“娆儿…”不管是什么原因,看着女儿委屈成这样,但凡是个当爹的都不可能一点不难受。何况江娆从小就不怎么爱哭,怎么这次回来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呢,黎千寻心里特别不舒服。
还好江娆不是什么多愁善感必须要人哄的性子,其实主要还是一个人憋了太久逞强太久,终于找到依靠让自己松一口气任性一回而已。虽然一路走来她不敢说自己真的委屈,哪怕是罪有应得,但也确实是磕磕绊绊头破血流。
江娆最开始哭得响黎千寻还担心被屋里的人听见不好解释,他心疼闺女给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珠,正准备设一层乱音结界在小院外头,谁知一抬头隐约瞄见帘子后面屋门里侧站了两个人影,颜色一深一浅,白衣那个正将青鸾剑横在门口,挡住黑衣那人的去路。
黎千寻也不想在后院耽误太长时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答应了等论法道会结束之后跟江娆回天一城,准确的说是回镜图山。
将离琴江娆并没有带在身上,而是放在豢龙棋田她住的房间里,总之眼下是不可能直接拿到琴了,黎千寻既然来了乱音坊也就不那么着急,说好晚上回去之后他再去取。
至于为什么不是江娆亲自去送,这个自然就是考虑到江大宗主的脾气,和她跟未央宫那几个嫡系弟子之间结过梁子这档子事了,而且眼下汉池别苑里可还住着一个似乎跟江娆有深仇大恨的神兽雪绫绡呢。
江娆顶着两个泛红的眼圈,回屋的时候经过门口站得跟门神似的晏茗未和阴融两人身边,一人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吼:“看什么!眼睛都给我闭上!”
阴融默默握紧了拳,脸色更黑了。
晌午刚过不到一个时辰,离天黑还早得很,黎千寻以为江娆和阴融只是带那个十二岁的小不省心江与舟来挑琴,应该不会待太长时间就走人了,左右他眼下是没别的事,就老规矩要带着琐隐找个清静地方讲琴讲谱子讲乐术心法。
墙角处两个本该面壁的小孩一个个恨不能四个爪子扒着结界往外看,水汪汪的大眼珠里全是对自由的渴望,黎千寻看着好笑,伸着手指头戳戳初九的结界:“以后还打架吗?”
又扭头看一眼眼巴巴瞅着他的江与舟:“你呢,就算看不上的东西也不能就给人毁了啊。”
江与舟这回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倔了,眨着眼睛一个劲儿的点头,跟前天那个被教训了之后不服气冲人做鬼脸的小屁孩简直判若两人,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黎千寻笑眯眯看着他点头表示赞许,随即脖子一拧又看向禾初九,这货是真的硬到家,跟谁都软和不上来,梗着脖子噘着嘴:“不打架白让人欺负啊,我不会当软蛋!”
黎千寻:“他要是想欺负你你现在恐怕都站不起来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着化开初九的结界,“去帮琐隐把外面的琴桌和那几张琴搬去琴房。”
禾初九“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甩甩袖子一瘸一拐的搬东西去了,黎千寻摇着头又回来看江与舟,就看见小孩满脸憧憬的望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捧了一把香喷喷的松子糖呢。
黎千寻看着小孩挑挑眉:“见过将离么?”
“嗯嗯!”
“弹过?”
小孩嘴一噘,委屈吧啦:“都不给我碰。”
“那你怎么就知道将离一定好用,一定就适合你?”
江与舟眨眨眼,一本正经:“我能听到,琴弦震荡的声音,没有人拨动,就是有声音。”
黎千寻觉得这事也是奇了,且不说灵器有没有主动选定使用者这么个玄而又玄的功能,但每个灵器基本都会有与之相对最契合的修者,这个毋庸置疑。
而这个契合的同时,修者又能不能从灵器本身得到什么与旁人不同的灵信,这个说起来就不好判断了。
将离跟月将不一样,不是他从别人那白得来的东西,而是几千年前灵尊亲自炼化的灵器,只不过那个时候乐术这一系还没人发扬光大,他炼这张琴也并非是专门修炼乐术而用,而是为了镇压曾经崩塌的天柱底下不能往生的灵体。
琴身用的根本就不是最适合做琴的材料,所以将离才会结实得不正常。将离的强大灵压有一半来自琴弦,因为弦是玄鸑鷟当年为度化死灵日夜不停吟唱直至喉咙出血,由此所幻化而出的血丝。
将离琴,其实也算是凝结了鸾鸟音灵的器物,被炼化之后用来替代鸾鸟镇压在了断裂的天柱上。
而千年前创世之战后,往生轮短暂出现,天柱之下的灵体大半都消散而去,将离琴这才闲置了下来,而让这张琴更沉更邪的另一半灵压,就来自当初它所镇压的那些没有趁机入往生轮的另一小半灵体,宿于将离中之后合而为一。
所以,若说天下所有被炼成的器都无灵,这句话并不严谨,因为将离就有。
而且将离的器灵后来还有了一个鲜少为人所知的名字,就叫四兽器灵。
所以江娆后来在司音谷找到四兽器灵的时候才会一口咬定言溪棠就是那个曾经骗了她的大奸大恶之人。
黎千寻突然有点同情阴融了,连自己究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就以人的身份喜欢上了江娆。
其实黎千寻听到江娆说阴融并非是人的时候,就突然想明白了为何他遇到阴融的时候会有一种强烈又诡异莫名的似曾相识感。
将离是他亲手炼化的东西,不光用了鸾鸟祖宗玄鸑鷟的音灵血丝为弦,还用了灵尊自己的血滋养琴身枯木。
千年之前从擎云峰取下来之后就一直带在身边,那时器灵尚未生灵智,由灵尊的生魂和天丹直接滋养将离琴与其中器灵,这种偏爱是多少妖兽灵体都不敢奢望的,如此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所以四兽器灵才能在短短几百年之内就提升了好几个等阶。
五百多年之前,四兽器灵就隐隐有了脱出灵器自己在山上乱转的迹象,而且动不动就在林子里迷路,累了随便附在什么小鸡小狼小兔子身上,张嘴就是弹棉花似的粗哑琴弦声,吓坏不少小精怪,每每有小东西跑到丹鼎峰去告状求救,主人才知道琴里的小东西又迷路了。
之后几十年,一直都是类似懵懂混沌的状态。
其实将离器灵究竟什么时候丢的,镜图山上壬某人恐怕自己都说不明白,更别说知道是谁拐跑的了。
如今四兽器灵灵智健全脱离将离,但却仍旧与琴有着联系,按道理说,就算有人能跟将离有共鸣,也应该是作为器灵的阴融,而不是眼前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头吧?
思及此处,黎千寻忽然有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想法,他敲了敲结界,问那小鬼:“你师父是乐术修者吗?”
江与舟拧着小眉头摇了摇头,看上去跟有什么怨念似的:“我师父是修剑道的,从来都不碰琴,不只是琴,任何乐器都不碰。”
黎千寻乐了:“那为何你一个修乐术的会拜他为师?”
江与舟眨眨眼:“谁说我是乐术修者了?”
“……”黎千寻已经彻底无语了,仔细想一想的话,似乎那天在观礼台上跟这小孩一起的几个人手里都拎着一把剑来着,包括阴融自己。
小孩看他明显愣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我另有教授乐术的师父,各类乐器和清修心法一共九个…”说着暗搓搓抠着手指还努努嘴看着老大不情愿,“不过主修还是剑道。”
成吧,如今你们天一城家大业大培养个天才小屁孩都这么肯下本。
黎千寻想着自己带徒弟时一个人当好几个人使的情形,都不知道是该感叹现在小孩修道求学条件好,还是该心疼自己那会儿太穷太惨太草率了。
他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江与舟,兀自笑了笑,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和你师父肯定不是司音门那一系的吧?”
小孩摇了摇头:“不是。”
“得嘞。”
黎千寻一边应着,一边拍拍衣摆就站了起来,也没管关着江与舟的那个硬壳子结界,只对他笑了一下就转身往后院琴房走了。
“你怎么不放我出去啊?”
黎千寻回身看他:“为什么我要放你出来,我又不认识你,等你师父带你走的时候自然就会放了你了。”
“那我拜你为师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江与舟趴在结界上拼命喊。
黎千寻听到这声都惊了,这孩子说啥呢……
他又顿住脚步回头,就听见江与舟又道:“你放我出去,我拜你为师,你就认识我了啊,就算你不放我出去,以后我也要拜你为师!”
黎千寻颤巍巍地问:“…为啥?”
江与舟眨眨眼:“因为你会用将离!”
黎千寻磨磨蹭蹭又蹲回去,皱着眉头看着那小孩,心说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随便呢…
“你已经有师门了,天一城是多少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去的地方,又有宗主亲自提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足?”
江与舟抿着嘴唇挠了挠头,似乎十分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抬头道:“没有啊,我只是想跟最好的乐术修者修炼而已,门派大不大都没关系。”说着他又歪了歪脑袋侧开看看黎千寻身后不远处的某个人,又道,“再说你也不是小门派的人啊,木犀城不也是四方世家之一么?”
江与舟话刚说完,通向后院的小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大笑,还没笑完门帘一掀初九就冲进来了,捂着肚子指着江与舟:“你别做梦了,他不可能收徒的,葫芦爷爷和那个不会笑的哥哥都不会同意的,哈哈哈哈…”
黎千寻顿了一瞬,回头看看“不会笑的哥哥”,故作严肃的点点头:“拜师是不可能了,不过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来汉池别苑找我,同时祈祷千万不要遇上那天打你的那位西陵少爷。”
江娆和阴融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他们闲话的这会儿功夫一直也没回来,就连江上寒似乎都一道被带走了,可怜小鬼头江与舟一个人被关在结界里面壁。
关着省得他出去闯祸,这仙市大街上的大小姑娘可是比试炼场上的女弟子多多了。而且黎千寻也是真的不好插手就把他放出来。
后院琴房,琐隐在琴桌前坐得端端正正,旁边禾初九就跟个摁不住的葫芦似的一直乱动,其实黎千寻是不想管他的,但无奈问了一下,这货还是司音门属下的乐术系弟子,敢情他也是无所谓学什么,反正什么都不会。
留在司音门,能薅住了风满楼跟着修乐术,还能跟他的小伙伴琐隐走得近一点。
琐隐虽然年纪也不大,但人家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乐术天分,几岁大的时候就开始学琴了,现在学到的东西都是乐术一系的进阶术法,禾初九根本什么都听不明白,占了一张琴桌一张琴,两只手托着好似比山都重的脑袋使劲儿睁大了眼听着,半晌打个哈欠挠挠头冒出一句:“说的都是什么鬼…”
明知道禾初九不是这块料,就算他听不懂人讲课的也不会分心去专门照顾他,黎千寻对他只有一个要求…
“睡觉别把口水流在琴身上。”
灵尊上辈子的最后,最踏实的那几十年,日子基本上都是这么过的,安逸宁静行云流水。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察觉屋里渐渐黑下来的时候,黎千寻扭头看了看南边临院子的小窗扇,晏宫主颀长的身影安安静静的被夕阳余光镀上一层泛着暖红的金芒。
他看到那一幕的瞬间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又回头看了看披着一头白发的琐隐。
“晏三句,把悯生弦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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