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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团火焰,在提摩西心中燃烧。
北地的冬天格外难熬,至少在他生命前八年以来都是如此。比起来黑暗,提摩西更害怕的是——漫漫长夜到来之前,最后一次日出。
若是长久以来,就身处于黑暗之中——就像是地底精灵——那提摩西还不至于无法忍受。可他见过光明,在黑暗与寒冷之中,见过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年仅八岁提摩西内心火焰的人,既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的兄弟姐妹,而是一名陌生的孩子。
过去的八年以来,提摩西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厌倦。他沉闷而又冷漠,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来兴趣。他很安静,不吵闹,甚至到了沉默的地步。三岁之前,提摩西都没有开口讲过话,甚少有存在感,也不哭,也极少展露笑容。
很长一段时间里,霜风城的人都说“领主家的三儿子是个哑巴”。不少人还对这漂亮小孩表示了同情,直到领主大人有天突发奇想,把提摩西放在他膝盖上,给了他三儿子一颗糖,才从他嘴里听见第一声呼唤。
父亲。
以及……
谢谢。
虽说提摩西显得恭谦有礼,和动不动就哇哇乱叫的孩子不一样,可他依旧不讨他母亲喜欢。城堡太大,也太冷,还不如住在兽栏。他越是这样,越是被人视为怪胎,是不可理解和不祥的。在那些辱骂与轻视的声音当中,不少来自于他的母亲。
多余的、无用之人。在孩子很多的家庭,总会有一名孩子,扮演这个角色。提摩西过去八年以来,一直都在扮演这个角色。这就是提摩西的角色。
直到他,遇见了那团火焰。
提摩西遇见了阿尔瓦,牵着那孩子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雀跃。我也是有点用处的,他想。那一瞬间,他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我也可以保护一些什么,他想。
回来之后,提摩西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等他长大之后(虽说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长大),一定要去找到那个孩子,和对方成为最好,最好的朋友。
以前有人问提摩西喜欢什么颜色的时候,他都无法回答。现在,他可以说出来了。
“我喜欢红色的,”八岁的提摩西站在橱窗前,双手扭搅在一起,“能拿这件斗篷给我吗?”
“当然,如你所愿,小主人。”有着一头红发的怀特,现在照顾提摩西的饮食起居。他甚至比提摩西的父亲,更加适合担当父亲这个角色,“小主人选的,一定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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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选的,一定是最好的。”阿尔瓦歪斜脑袋,眼睛不住地往其中一个通道入口瞧,“只要是大人选择的道路,我都会跟着走的,我将与你同行。”
提摩西闭了闭眼,怀特又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那名高大的红发男人蹲在他身边,和他视线平行。“不管小主人选择什么道路,我都与你同行。”
“够了,阿尔瓦!”提摩西抓住他的胳膊,神情凝重近乎于遗恨,“走这边!”
提摩西随便选了一条路——关于选择这一点,提摩西无法否认,他选择这条路,那是因为阿尔瓦一直在朝那个方向看的原因。那已经算不上是暗示,几乎可以说是明示了——拉着阿尔瓦钻了进去。
墙壁十分狭窄,粗糙而又尖锐的石头刮过他们的衣服。由于牵着手的原因,提摩西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狭窄隧道。与身形强壮的提摩西比起来,瘦削的阿尔瓦在这里面却显得游刃有余。
“大人,其实每一条道路,都会到达终点。”阿尔瓦紧扣提摩西的手,从面罩下传来的声音,在逼仄空间里显得有些沉闷,“不过,有的近,有的远。有时候我们会绕弯路,却可以看见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有时候在近路上走得太急,却忘记停下来看看我们走过的路。”
提摩西停了下来。
沉默凝视阿尔瓦的提摩西,目光遥远而又陌生。他浅灰色的眼睛,望向遥远暗沉的过去,仿佛漫长冬夜来临之前,最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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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期的提摩西想着“我得学习点什么,才能成为有用的人”。他很努力地在做,休息的时候,他坐在城垛上,两条小腿自在地晃荡,膝盖上放着作为午饭的干面包。
“小主人,那里风大,下来。”带着一头火红头发的男人,手中的篮子散发出诱人的气味,他冲着提摩西招手,笑容胜过可以温暖一切的火焰,“看看我们都有些什么?你想要全部吃掉它们也没关系!”
“怀特!”提摩西欢快跳下来,小鸟儿一样雀跃,蹦跶到怀特身边,“他们说你明天才会回来!”
“我想着小主人可能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所以我提前干回来了。”怀特拉开蒙在篮子上的布,展现出里面的果酱和黄油,“从加圣斯通城带来的礼物,你喜欢蓝莓吗?”
“那可太好了!”提摩西说,“如果你可以和我一起吃,我会很高兴的。”
“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祈祷。”怀特微笑着拢住他胸前的吊坠,说实话提摩西并不喜欢那个骷髅,可因为是怀特的东西,却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如果小主人能够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一些什么,我们或许还可以聊一会儿。”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舔掉指尖的蓝莓酱,酸甜的滋味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在怀特诚挚的眼神下,提摩西垂下头,他的叹息,是面对现实的无奈,“我刚刚坐在城垛上面,发现离开霜风城,有好多条路。”
怀特认真地看着提摩西,手中的餐刀深入果酱罐子搅弄。
“我以后,会走哪条路呢?”提摩西说,“又去哪儿?是不是会遇见,那个愿意接纳我的……”他难为情地停下,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措辞,“地方?”
“小主人,其实每一条道路,都会到达终点。”怀特垂下眼,餐刀将果酱均匀地涂抹在面包片上,“不过,有的近,有的远。有时候我们会绕弯路,却可以看见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有时候在近路上走得太急,却忘记停下来看看我们走过的路。”
提摩西不甚明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红发,如同火焰般在空中飘荡。
“不管你要走哪条路,总归会到达终点。”怀特说,“只要你,别忘记——你究竟想要去什么地方。那么,你走出的每一步道路,都在向着那个目标移动。”
“那么远的路,要我一个人走吗?”年轻提摩西的脸上,挂满了担忧和失望,“我能够在我生命终结之前,到达那个地方吗?”
“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小主人。”怀特笑着说,“别担心,我会陪着你走。我将常伴你左右,我的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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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别担心。不管走哪条路,总归会到达终点。”昏暗光线之中,阿尔瓦的猫眼闪闪发亮,“只要我们可以确定目标,知道我们究竟想要去什么地方。那样的话,我们迈出去的每一步道路,都在向着那个目标移动。”
“会很远吗?”提摩西认真凝视阿尔瓦德脸,神色晦暗莫名,“那么远的道路,要我一个人走吗?”
“我认为不会很远。”阿尔瓦说,“我会陪着大人呢!大人,我会常伴你左右……”
提摩西紧闭双眼,突然收紧的手掌捏得阿尔瓦生疼。
“大,大人?”阿尔瓦紧张得额头上汗水都冒了出来,“你弄疼我了,大人。”
“阿尔瓦,我们谈。”提摩西沉声开口,“等这一切结束,我们阻击完亚特兰蒂斯,我们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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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的白发,在风中飞扬。
“你认为他们真的没有问题?”从青铜龙身上跃下,乔纳森的身体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反手将刺剑背在身后,“他们跳下去已经好几个小时,我们真的不需要去援助?”
“在头儿发求救信号之前,最好不要。”卡斯帕隆隆地说,“熔岩蝠已经没有再冒出来,我觉得他们应该干得不错。如果还需要外援,他早就联络我啦!”
乔纳森仰起头,朝着公牛神安比诺什望去。它已经没有了从亚特兰蒂斯中央火山中冲出来时,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事实上,从阿尔瓦与提摩西跳上它身体之后,这头公牛就显得有点不对劲。
刚刚开始,安比诺什还能够和黑龙打得有来有回。它愤怒挥舞的拳头,不断刮起旋风,吸得海面上到处都是水龙卷。卡斯帕与乔纳森既要避开这些水龙卷,还要避开公牛神愤怒的拳头,表哥喷出来的火焰,当然还有无数的,烦人的,吱哇乱叫的熔岩蝠。
对于乔纳森与卡斯帕来说,他们这场战斗一点也不轻松。尤其是对于已经过度使用暗影之力的乔纳森来说,他两眼发黑,以至于,他眼前竟然已经出现了令人感觉不适应的怪相。
嗷呜呜——!
公牛神的愤怒咆哮,已经变成了哀嚎。它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指缝当中溢出。那些鲜血的温度是如此之高,落在海面上,立即让海水蒸发沸腾起来。
黑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振动双翼,在岩浆般高温的血液之中穿行。
血液如同瀑布一般往下哗啦啦流淌,即使是黑龙这样飞行技巧高超,身体灵巧的龙,要完全避开,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的翅膀边缘,不小心擦到了一些公牛神的鲜血,就像是人类面对龙族高温的鲜血,会遭受到严重的烫伤一样——人类管这种烫伤叫做“龙血之痛”——黑龙也遭遇了烫伤。
“表哥!”卡斯帕喷出一口龙焰,改变了鲜血瀑布的方向。
黑龙以惊人的技巧侧身,腹部贴着鲜血瀑布险险擦过。空气中飘荡着皮焦肉臭的气味,沸腾的海水咕噜咕噜冒泡,生活在海面之下的鱼儿拼命地跃出水面,在沸腾的水里翻滚挣扎,最终还是无法逃离被煮熟翻肚皮的命运。
黑龙身形庞大却十分灵巧,穿梭与天空与鲜血瀑布之间。它庞大的身躯,丝毫没有影响它的灵活度,影响灵活度的是它正在燃烧的翅膀。
“你后面!”卡斯帕猛地向下俯冲,一口火球状态的龙焰,随着它的怒吼喷射而出。
公牛神安比诺什发了疯,声嘶力竭嚎叫的同时,胡乱挥舞胳膊,在它周围一通乱锤乱撞。它的动作与行为是如此狂乱,以至于无法维持自身的平衡,跌跌撞撞与空中的熔岩蝠撞击在一起。
嘶吼与惨叫声不绝于耳,公牛神疯狂的叫声,引起亚特兰蒂斯的回应。巨龟昂起山峰般的头颅,与公牛神一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它们的此起彼伏,巨大的声响足以让靠近它们的任何人暂时性失聪。
乔纳森痛苦地捂住耳朵,颅腔当中传来的震动搅弄他的脑子,疯狂吞噬他的理智。若他不想落得和那些如同石头雨一样,砸落进海水中的熔岩蝠一样的下场,他就不能任由事情发展下去。
他失去了理智,眼前出现幻觉。那幻觉是如此的真实而又荒诞,他竟然看见公牛神眼珠爆裂,鲜血如同喷泉般喷薄而出。从奔涌而出的鲜血里,跳出来两个细微的黑影,和公牛神比起来,那影子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就是这样小虫子一样的家伙,却给公牛神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强烈的魔法旋流把喷涌的鲜血搅成旋涡,其骇人程度不亚于看见站在风暴中央,看四周的海浪被卷起数十层高。
公牛神疯狂撕扯面部,胡乱抓挠想要赶走那不断吞噬生命的小蚊子。从风暴中央飘荡的魔法能量里,乔纳森可以感应到另一种能量。
黑暗而又深邃。
可以立于风暴中心。
那是暗影行者才拥有的力量。
是提摩西的力量。
公牛神多毛脑袋,被鲜血糊得黏黏糊糊,但它越是抵抗,越是有更多的鲜血,顺着它的伤口流淌。
可以灼伤黑龙的血液,却奈何不了站在风暴中心,将公牛神生命力渐渐抽走的两人。天昏地暗之间,只有公牛神的伤口处,不断喷发出热血的地方,才有光芒在其间闪耀。
公牛神的咆哮,迎合了亚特兰蒂斯的咆哮。它们吼叫的声音,激得它们脚下的海浪汹涌而起。呼啸着不断拍打亚特兰蒂斯受伤的腿脚。
烁金龙焰造成的高温还未完全褪却,海水倒灌入巨龟的伤口,立即蒸发,化为滚滚白烟,袅袅上升。白色烟雾笼罩住亚特兰蒂斯,巨龟变成了海面上的浮岛,它高昂的脑袋就是浮岛上最高的山峰。
“真……该死——!”乔纳森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在他颅腔里嘶吼的声音,反而比眼前的景象显得更加真实,“这是什么鬼东西?卡,卡斯帕……你要把我颠下去吗?在海上都没有这么颠簸!不,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出发之前喝醉了!”
“我不知道,先生!”卡斯帕飞得歪歪扭扭,真的和醉酒没什么两样。自从他第一次冲向云霄,开始以龙族的方式俯视这个世界时,就从来没有飞得这么差过。但他只是体力不支,并没有受伤,“我想,我想我只是……翅膀有点抽筋……”
乔纳森用力抿紧嘴唇,闭紧眼睛,才勉强抑制住他翻白眼的冲动。
“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乔纳森说,“需要我帮你按摩一下,以缓解你抽筋翅膀的疼痛吗?”
“那是你能够办得到的事情吗?”卡斯帕十分惊讶,他回过头,冲着乔纳森喷出一口烟雾,“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那可真的是太感谢您啦!特纳先生,我们……”
乔纳森板着脸凝视卡斯帕,看着朝他们飞过来的黑龙夜祸说:“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会做的。你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掉吗?”
公牛神嗷嗷喊叫,不停抽搐的身体在空中胡乱扭动。随着一声巨响,它硕大的脑袋如同被打炸开的西瓜一样爆裂,无数碎块如同下雨般哗啦啦落进水里。
亚特兰蒂斯的吼声,变得凄厉悲惨。
即使是远在斯刚第王国也可以听见它的喊声。
距离亚特兰蒂斯很近的朱诺斯城,所有窗户玻璃都因为巨龟的嚎叫而破裂。
海滨明珠加圣斯通城,前来祈祷的人们挤满了圣光明大教堂。
十呎巨浪在丹古堡肆虐,水手港进了水,几乎被淹没了大半。
圣山上,德鲁伊的长老们脚步匆匆。他们提着又尖又圆长条白萝卜,寒风送来巨龟亚特兰蒂斯的爱好,让所有人都无法安心。白萝卜灯里,火焰跳跃明灭。长老护住灯罩,也无法阻止灯火熄灭。
痛苦女神的祭司疯狂哭嚎,用刀锋割开自己的皮肤。
水手们大喊大叫,抢救港口上的货物。
在德鲁伊长老的嘴里,在灯塔观察员的嘴里,在圣光明大教堂祈祷者的嘴里,在痛苦女神的祭司嘴里,在朱诺斯城空港,站着的大法师温莎嘴里……
都说出同一句话。
“它来了……”
就如同亚特兰蒂斯向着这个世界宣布的一样——它来了。
它是亚特兰蒂斯,它是上古大陆其中的一块。
数十个世纪之前,被击沉的亚特兰蒂斯回来了!带着滔天的仇恨与渴望,必将掀起滔天的风浪!!!
“唔嗯……!”乔纳森捂住耳朵蹲下来,再也没有和卡斯帕开玩笑的心情,“我觉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了?”卡斯帕略微稳定身形,在黑龙后面吃力地飞行,“振作一些,你可要抓紧了!就这样掉下去的话,我接不住你啊!喂喂,特纳先生!你一定要清醒一些!想想看”
乔纳森摇摇头,没有作答。他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朝天空中望去……
向下坠落的黑影,划破天际,形成两条又长又细的飘带,飞风吹得歪歪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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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飞吗?”提摩西抱住阿尔瓦,不顾两人浑身一片黏腻,“对穹顶六星来说,飞行算得上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阿尔瓦眨眨眼,顺从地依偎在提摩西怀中。他白皙的脸上,满是血污——虽说不是他自己的——却并没有让他在提摩西眼里损失多少美貌。
“大人,你这是在为难我吗?”阿尔瓦扭动身体,试图从提摩西的禁锢之中抽出一只手来,但提摩西把他抱得很紧,就像是抱着一捆柴,“你不愿意让我施法,还是别的原因?”
“你……看上去不太好……”提摩西少有地犹豫片刻,他凝视阿尔瓦的眼神依旧平静,内里却犹如有暗流在其中涌动,“阿尔瓦,夜祸,过来了……”
阿尔瓦顺着提摩西的目光看过去,黑龙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正向着他们急速俯冲而来。血珠正从他它受伤的翅膀不断飞出,在空中拉出一条赤红醒目的线来。
“你没有生我的气,我已经很开心了,大人。”阿尔瓦咧开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大人能够帮助我除掉安比诺什,我感激不尽。”
“这种脏活我不是第一次干,”提摩西说,“但钻进某只巨兽的耳朵里,再从它眼珠里面出来……这样的体验,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还有一次呢,大人。”阿尔瓦抬起手,在提摩西的臂弯里,抚摸他的手肘,“我们还有亚特兰蒂斯要对付。”
“阿尔瓦,听着。”提摩西闭了闭眼,他语气冰冷,却并不生硬,“哪怕只有一会儿,我都想要忘掉我们从一头公牛的眼珠子里出来的事情。你如果再提半个字,你的惩罚,就会加码。我会狠狠给你记上一笔。你明白吗?”
“是的,大人。”阿尔瓦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却又被浓烈的苦味给弄得脸皱成一团,“呸呸呸!这是什么味儿啊!我得喝点就来压压这个味儿!不,我们得先洗澡!然后修整一天!”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间,黑龙已经飞到他们下方。提摩西抓住阿尔瓦的身体,化为一团黑影,落在黑龙后背。他准确又轻盈的身姿,并没有给将落地造成任何伤害。
只是,已经有些过度使用暗影之力的提摩西,有些虚弱。在遁入暗影落地之后,立即迅速遁出。
跟在黑龙身后飞行的青铜龙上,乔纳森从卡斯帕的脑袋敏捷地跃上黑龙的尾巴,顺着黑龙脊椎一路向上,走到提摩西身边蹲了下来。
“你看上去……”乔纳森撇了撇嘴,“……很好,兄弟。”
从乔纳森挑高的眉毛看来,他一点都不这样想。
“你看上去累得快要断气,兄弟。”提摩西冷冷地回敬道,“你今天没有用‘那个’,我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会撑不住熔岩蝠的攻击。”
“我还以为你们被安比诺什吞了。”乔纳森反唇相讥道,“看看你的脸色,要不是你还在和我说话,我一定会以为在我面前立着一具尸体!”他摇摇手指,补充道,“从坟地里挖出来的那种!”
“他们当然不是尸体,”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隆隆地说,“现在还不是聊天的时候,先生们。提里安法师协会还有什么安排?”
“先回朱诺斯。”阿尔瓦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不让别人看出来,他小腿的肌肉在微微抽搐,“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与卡斯帕都受了伤,你们需要治疗。”
“需要很多时间吗?”即使是飞行得摇摇晃晃,卡斯帕还在试图逞强,“我想亚特兰蒂斯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的时间,它还在向前移动。”
卡斯帕说得一点都没错,即使是受了伤,亚特兰蒂斯依旧庞大且顽强。那条伤腿对它来说,不过是在膝盖上磕破了一些皮的程度,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让它停止脚步的程度。
“我想不会花太长花时间,但是……”阿尔瓦停顿片刻,终究还是选择说出真相,“我不想再度隐瞒大人,也不会隐瞒龙族。”他目光坚定,神情泰然,浑身血污对他的庄严神圣起不到丝毫动摇,“简单的治疗之后,龙族需要再度出发。”
黑龙沉默颔首,借助空气的浮力,向着朱诺斯城滑翔。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受了伤。”阿尔瓦说,“我们会稍后安排你们,现在……让我们回朱诺斯城。悄无声息地,就像春雨,降落在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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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瓦垂下头,鞠起一捧清水,放在眼前。
水面平静无波,映照出施术者平和安静的面庞。粼粼波光潋滟,温柔拂过他的肌肤,他微启被水滋润过的嘴唇,光泽鲜嫩迷人。
即使是在洗澡,郎巴星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浑身浸泡在温热水中,还不忘记低声呢喃咒语。就算是在清洁身体,在和提摩西获得难能可贵,并且用一分钟,少一分钟的独处时间里,阿尔瓦也没有忘记他手头上要做的工作。
提摩西拉长的脸,冷漠得好像一块石头。小猫咪的主人伸开双臂,从背后环过阿尔瓦的身躯,有力的大手逮住他的手腕,嘴里冷淡的话语,听上去几乎就是在抱怨。
“你又打算施法对付谁?”提摩西的问题,并不需要一个明确的回答,或者是说,他想要的答案,并非将会是一个明确的目标。能够让阿尔瓦停下动作,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人?”阿尔瓦手腕一抖,掌心里面的水溢出去不少。一旦魔力溃散,其他的水也就兜不住,纷纷从他的指缝里面流回澡池里。
“别告诉我——你在偷窥。”提摩西捉住他的下巴,身体又贴近了小猫咪些许,“那不应该是穹顶六星应该做的事情,那是不对的,将会受到惩罚。”
“大人,你要惩罚我吗?”阿尔瓦松开手,他的叹息是无可奈何,“不是现在,好吗?”
“你要是这样做了,我自然就会惩罚你。”提摩西环住阿尔瓦的滑腻躯体,从背后将他揉进怀中,“别想逃!现在,告诉我——你在做什么?从进浴室之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我必须要知道答案,才能决定对你实施什么惩罚。”
烛光跳跃,阿尔瓦圆润的肩膀在夜风中颤抖。或许是因为激动,也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两者皆有。他与提摩西靠得太近,提摩西如此亲密的举动,不会让阿尔瓦不明白——他的主人,想要什么。
“我没有偷窥,主人。”阿尔瓦软化语气,光滑的脊背,在身后男人凹凸不平的伤痕上蹭动,“我只是看看温莎准备得如何。还有龙族……我有些担心卡斯帕和乌姆恩耶吞穆比萨斯的伤势。”
怀中小猫微妙的颤抖,让他的主人很是受用。至少在现在这一刻,提摩西感到十分满意。
这种颤抖的频率,不由得让提摩西升起来一种莫名的保护欲。双臂也不由得收紧,把他更加用力地环在臂弯之中。
“唔……大人……”阿尔瓦喘了一口,开口的话音有些虚弱,“你弄疼我了。”
“那就疼着吧!”提摩西嘴上这样说,胳膊却卸下力道,让阿尔瓦得以重新找回呼吸,“你不是为它们治疗过吗?还担心什么?比起来担心别人,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小屁股,是否还能够受得住足够多的惩罚。”
“大人,你现在不能罚我!”阿尔瓦的声音突然拔高,转过身来双手搭在提摩西肩膀上,把提摩西向外推拒,“就算是给龙族治疗伤势,它们也可能再度受伤!可比起来伤势,卡斯帕这样年轻,是否能够承受这种高强度的作战,我不否认,我很担心!”
“没错,卡斯帕年方八百,太年轻了。”提摩西逮住阿尔瓦,单手将他两只手腕钳制在一起,“而二十余岁高龄的郎巴星乔舒亚,在这里担心它的年龄问题!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担心的问题,比起来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小猫咪,是否惹恼了他的主人来说,太应该担心了,不是吗?”
阿尔瓦被提摩西逮住手腕,摁在浴池边缘。他整个身体向后仰,后腰抵住浴池的梯子,维持大半截身体都浸泡在水中的姿势,并不能让他感觉舒适。
“大人,别……别这样……”阿尔瓦侧过头,或许是因为水太热,让他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红晕,“你也需要休息!这样不好,我还希望大人明天可以用最佳状态,去面对亚特兰蒂斯!”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阿尔瓦?!”提摩西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他俯身过去,身体几乎与阿尔瓦贴在一起,“这应该是一只听话的小宠物,对他的主人应该说的话吗?你越来越嚣张了,看来我们需要重新把五月塑日节前后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再度重演一次。”
“我乐意至极,大人。”阿尔瓦有些难受,但还是尽力抬起头,用鼻尖在提摩西的鼻尖上蹭了蹭,“只要是大人给予的,我都会接受。可我现在希望——大人能够像乔纳森·特纳先生一样休息。”
“我想我应该考虑考虑,对你的教育问题。”提摩西冷哼一声,十分不悦地紧皱眉头,可即使是他如此愤怒,也没有用身体压住阿尔瓦,“让你这样小嘴,再也说不出来拒绝的话。你实在是放肆得过分!主人的事情,由主人来决定,明白吗?”
“我明白,大人!”阿尔瓦飞快地回答,“可我还是希望大人,能够像乔纳森一样休息。”
“你这个小混蛋!”提摩西被他挑衅得忍不住,抱住他,两人一起沉入水中。在水下,阿尔瓦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和呛水,反而全身心依赖他的主人,温柔地反抱住提摩西,脑袋乖顺地靠住那肌肉紧实的肩膀。
温暖的水,包裹着他们。
阿尔瓦的红发,在水中漂浮舞动,与提摩西的金发缠绕在一起。
在提摩西八岁的时候,也曾经看见过这样的景象。那时候,怀特跳进冰水里,从冰窟窿里把掉进河里的提摩西给捞了出来。
不不不,情况完全不同!
这是阿尔瓦,不是怀特。
水是温热的,并不刺骨。
提摩西闭了闭眼,抱着阿尔瓦浮出水面。
“哈啊——!”阿尔瓦仰着脖子大口呼吸,寻求补偿一般,要把刚刚在水下憋住的气,都给吸回来。他抹了一把脸,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了什么,推开提摩西整个人离开浴池,跪在浴池边缘,伸长脖子朝着窗户外面眺望。
“大人,你快看呐!!!”
提摩西动了动嘴唇,把刚刚想开口询问的话题,又给吞回了肚子里。他转过头,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阿尔瓦。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光滑曲线滑落,水光莹润的肌肤下,生命力在其中流动。他举起手的同时,蝴蝶骨在后背舞动。
北地的夏天,也会有这样的蝴蝶,在花草从中飞舞。
当然,晚上飞舞的蝴蝶,和白天飞舞的蝴蝶,大有不同。
提摩西在加圣斯通城里,在斯刚第王国和多年的情报刺探与刺杀生涯当中,见过不少晚上飞舞的那些可爱的小蝴蝶。也有一些蝴蝶在他身下飞舞过,却没有任何一只,有着如此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的魔力。
“大人,过来看看!”似乎没有感受到身后的视线,阿尔瓦转头冲着提摩西挥手,他那副发现新玩具小孩般的兴奋模样,让提摩西不由得想要顺着他的意思,哪怕就这么一次。
“你发现了什么?”提摩西踩着浴池的石梯离开,水珠顺着他疤痕遍布的身体哗啦啦往下掉。比起来阿尔瓦光滑紧致的肌肤,这具躯体显得太过于狰狞可怖。随手抓过一条浴巾,提摩西把自己给裹了起来。
他们身处的地方,是浮空塔的隐秘房间。即使是在提里安法师协会里,也鲜有人知道这个房间。在路西恩去世之间,只有阿尔瓦与路西恩知道。而现在,只有阿尔瓦与提摩西知道。
共享秘密的兴奋感还未褪却,提摩西趁着自己现在心情还好,打开宽大的浴巾,将阿尔瓦一把裹紧,毫不客气地揽入怀里。
“大人,看那里!”阿尔瓦的声音拔高了不少,几乎都可以算得上是兴奋了,“亚特兰蒂斯!看!亚特兰蒂斯!它停下来了!”
顺着阿尔瓦手指的方向,提摩西看见的景象奇异而又诡谲。
亚特兰蒂斯确实停了下来,但龙族的攻击却并未停下来。
巨龟好似被闪电击中,耀眼的火花四散飞溅,又化为万千条火舌席卷而来。每一口龙焰,都让它的伤势加重一分,每一口龙焰,都让它的膝盖承受加倍伤害。
经过龙族一天一夜的喷吐,即使是亚特兰蒂斯再想要逃走,也没有办法在两条龙的围攻之下,得以全身而退。
“大人,你们明天就可以登岛!”阿尔瓦兴奋地抱住身边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和期待马上就可以到手糖果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今天晚上请好好休息,以恢复暗影之力。我不会让龙族再战,所以明天,暗影行者们上岛之后,一切都要……”
“‘你们’是什么意思?”提摩西很快抓住问题的重点,“为什么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你要去哪儿?”
“我留在朱诺斯城,等你回来。”阿尔瓦说,“如果没有人维持和引导法阵,暗影行者们进入了亚特兰蒂斯之心,要维护时空道标连接的稳定性才行。我不是害怕危险,也不是不想和你一起去。要把你们六个人,从充满干扰的亚特兰蒂斯之心传送回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大人!”
提摩西本来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话到嘴边,却化为一声闷哼,表示他已经知晓。
让提摩西吞下嘴边话语的是阿尔瓦,准确地说,是环绕住他身体得阿尔瓦。温热的手在放在他后背,指甲划过背部伤痕上的嫩肉。
阿尔瓦眼波流动,大胆地凑近提摩西,轻轻地对着他吐息。
“大人,我想……”阿尔瓦清亮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颤抖。他只要稍微再靠近些许,就可以获得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大胆任性,肆意妄为的同时,又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他的主人,去征求主人的意见,“可以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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