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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却有说有笑丝毫不知道避讳。

不是说京都的规矩较之其它地方更严苛?

秦老夫人竟然也不派丫鬟阻止他们,若是传出去,府里的名声还要不要?

廖十四咬咬唇,忽然意识到根本不用传,周遭都是人,而且都是有脸有面的人。

可见秦老夫人压根不在乎。

想到此,廖十四更觉心塞,有心不往那边瞧,可根本管不住自己,视线仿佛自有主张般黏在那抹青莲色的身影上,舍不得移开。

而楚昕似乎笑得更加欢畅了,她瞧不见他的正面,只能看到他身子微微前倾,肩膀不停地耸动。

墨发用青色缎带高高束在脑后,发梢披在肩头随风肆意飘散,几多潇洒几多不羁!

廖十四暗悔,早知道就到明家的帐篷里了,说不定还能跟楚昕说几句话。即便插不上话,至少能多看他几眼。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楚昕突然转过身,脸上笑容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审视。

廖十四原想温柔大方地冲他笑笑,可没等挤出个笑容,楚昕已经淡漠地移开视线,复又转回去。

廖十四深吸口气,不敢再瞧,听钱老夫人正说先头演武的事情,遂关切地问:“这个时候舞动弄枪,伤了人怎么办?”

钱老夫人道:“无妨,演武用的都是木刀木剑,箭矢也是去了箭头的,最多就是受点痛楚,伤不了人。”

“那就好,”廖十四赧然地笑,“我胆子小,最怕见血,以前屋里养的金鱼死了两条,我都哭个不停。”

这时,明家帐篷又传来嬉笑声。

钱老夫人看两眼,见顾常宝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转头对秦老夫人道:“顾家老三也是出息了,前两天新舸在隆源行看见他,一把算盘打得飞快,账目上也清楚。”

秦老夫人道:“原本他也不是坏孩子,以前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儿……难得凑一块儿,看这群孩子给高兴的。”

她完全不觉得楚昕他们凑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当。

光天化日,四周都是人,能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秦老夫人相信自己的孙子和孙女,断不会说污七八糟的话,再者杨妧和余新梅也在,那两人素来沉稳懂事。

何况,大家心知肚明,菊花会就是适龄男女彼此相看的场合。

婆婆固然要相看将来的儿媳妇,可小两口也得看对眼才成,否则岂不成了怨偶?

秦老夫人笑着看向廖十四,“你跟二丫头也过去凑个热闹,没得在我们跟前受拘束。”

这话正说在廖十四心坎上,她心里欢喜得不行,却强作平静地问杨姮:“二姑娘,咱们一起去看看?”

赵氏巴不得她早点走,替杨姮回答道:“廖姑娘忙活这半天,快去松散会儿,阿姮在这伺候就好。”

过去还是不过去?

廖十四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心思转得极快。

如果过去,意味着把讨好几位夫人的机会让给了杨姮,而且那边还有个顾常宝。

忠勤伯夫人托人上门求过亲,虽然不曾传出去,可顾常宝心里肯定有数,就怕凑到一起尴尬。

可想看楚昕一眼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致于她的双手因为激动而略略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廖十四打定主意,笑道:“那我去跟余姑娘见个礼,这边辛苦二姑娘了。”

至于顾常宝。

想必他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毕竟他是求亲被拒的那个,更尴尬。

廖十四抿抿头发,抻了下裙裾,又咬了咬嘴唇以便让唇色更红润些,深吸口气,袅袅娜娜地朝明家帐篷走去。

楚映最先看到她,“廖家姑娘过来了。”

“廖十四?”顾常宝猛地转过头,面色不虞地上下打量廖十四好几眼,“啧啧”两声,“原来长成这副德行,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佳人。”

“你……”廖十四完全没料到顾常宝如此直白和粗鲁,想分辩又不知如何分辩,一张脸涨得又紫又红。

偏偏顾常宝还不算完,讥诮道:“万幸这亲事没成,否则看见你这副尊容,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真他娘的晦气!”拿折扇拍一下周延江肩膀,“流年不利,出门碰见扫把星了,走,咱们上那边去。”

周延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常宝拉扯着到了钱老夫人跟前。

廖十四既羞且怒,眸子里瞬时蕴了泪,可怜兮兮地看向楚昕。

楚昕却跟没看到她似的,侧过头,漂亮如星子般的眼眸盯着杨妧,低声警告,“别打我的主意,要是再敢算计我,我跟你没完。”

他可没忘记,杨妧曾几番三次想把这位廖十四按在他头上。

杨妧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道:“不会。”

楚昕弯弯唇,甩着袖子大步走到斜前方的楚家帐篷,半个眼神都没给廖十四。

廖十四生生被晾在原地。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在江西自不必说,便是在京都,因为廖家的名头,加上明夫人帮衬,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夸一声端庄大方博学多才。

何曾被这般冷遇?

廖十四用力咬住了下唇。

明心兰起身招呼她,“十四,外面有风,快进来喝茶。”

杨妧执起茶壶倒了大半杯,递到廖十四手里。

顾常宝那几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求亲不成再正常不过,两家彼此遮掩一下,事情就过去了,男女两方各自再相看别家。

怎知顾常宝会当众说出来,换成谁都接受不了。

杨妧有意化解她的尴尬,含笑问道:“我们沏得是龙井,老夫人那边喝得什么茶?”

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廖十四镇定下来,她吸口气,脸上挂出亲和的笑,“秦老夫人说龙井性凉,所以沏了君山银针。”端起茶盅打量下茶汤,再抿一口,细细品过,“汤色明亮、香味清冽,果然好茶,喝着像旗枪。”

杨妧回答:“是雀舌吧?”

“不可能,”廖十四含笑反驳。

如果是明心兰或者楚映说这话,她还会考虑一下,但这话出自杨妧之口……杨家家境一般,说不定连旗枪都没见过,怎可能分辨出来?

廖十四胸有成竹地说:“雀舌也是好茶,但味道浓醇,不可能这么清。再者清明前茶树刚发芽,哪里会有一芽两叶,要说是雨前茶还差不多。我家里有茶园,平日里喝旗枪都习惯了。”

杨妧笑笑,没再说话。

廖十四以为她理亏词穷,也没再多说,站起身笑盈盈地看向余新梅,“是余家妹妹吧,经常听心兰提到你,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有缘相见。我姓廖,叫方惠,听钱老夫人说你腊月才满十四,我比你虚长半年。”

余新梅才不跟她论序齿,客气地福了福,“早听说廖家姑娘学识好气度好,果然名不虚传。”

声音里有明显的疏离。

廖十四自然听出来了,心里颇为纳罕,屈膝还了礼,又问明心兰,“刚才你们聊那么高兴,在说什么呢?”

明心兰倒不好冷了她,笑道:“在说顾三爷荷包上绣着的菊花,问他是什么品种,五种菊花竟然答错了三种。”

趁两人说话,余新梅拉起杨妧的手,“喝了一肚子茶,陪我去趟官房。”

明心兰苦笑着端起茶杯。

杯底卧着两根茶叶,都是一芽两叶。

一芽两叶是雀舌,一芽一叶是旗枪,而最鲜嫩的茶只有芽没有叶,叫做莲心。

分明是雀舌,廖十四错认作旗枪倒也罢了,偏偏还含沙射影地嘲讽杨妧没见识。

也就是杨妧好气度,倘或换个人掀开茶壶盖倒几片茶叶出来,看她脸面往哪里放。

此时余新梅也正说起廖十四,“……廖家姑娘真让人意想不到。先前我还觉得顾常宝不近人情,当众给人没脸。现在想想,廖家拒亲的时候,说不定是什么嘴脸呢。”

杨妧笑道:“不可能,忠勤伯的身份,廖太太心里应该有数。不过,廖十四这副做派,也确实挺……果然不能轻易相信传言。”

余新梅“哼”一声,“刚才真想把我的茶杯里的茶叶让她看看。后来又想既然廖家传出学识好的名头,可见她们很重视名声,如果真这样做,怕她记恨咱俩……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杨妧点头表示同意,“再者,认错茶叶不算大事,万一她恼羞成怒哭一场,咱俩的罪过就更大了。这种场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让她当成旗枪好了,”余新梅幸灾乐祸地说:“等哪天她在人前炫耀菊花会上喝旗枪,肯定有人愿意指正她。”

廖十四这种爱炫耀才学的性子,不让她夸口实在有难度。

两人净过手仍回帐篷。

廖十四给杨妧斟茶,“四姑娘,这茶确实是雀舌。今年天儿暖和,茶树发芽倒比往年早两日,不成想明前也有雀舌。”

说着,从发间拔下一支钗,“刚才是我说话不妥当,这钗给四姑娘赔礼,请收下。”

杨妧惊讶不已,连忙推辞道:“不过是谈论茶叶,哪里说到赔礼不赔礼了?廖姑娘这般做法,好像我贪图你的发钗似的,快收起来。”

楚映给她帮腔,“廖姐姐收起来吧,就说阿妧没那么小气,不会在意的。”转而夸赞道:“廖姐姐真正是君子坦荡荡,知道自己认错茶叶,当即要给阿妧赔罪。”

杨妧无语。

廖十四是想堵她的嘴,明知道杨妧不可能要她的金钗,却偏偏做出这副姿态。

就好比两人走路,一人不当心撞到另外一人,撞人的那位说:“我在想事情,没注意看人,这样吧,我把我家四进宅院送给你赔礼。”

被撞那人敢要吗,能要吗?

若是收了,有理也变成无理。

只要杨妧敢拿廖十四的金钗,隔天就会传出杨妧贪恋钱财小肚鸡肠的话。

恐怕也只有楚映觉得廖十四坦诚错误,为人率直吧?

有女官笑着来传话,溪边横波馆摆着琴瑟笙箫等乐器,又有各色颜料,请诸人随意取用,若有得意的诗作、画作可呈到御前鉴赏。

这便意味着元煦帝和贵妃娘娘已召见完毕,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廖十四跟楚映言谈投机,约定一起写几首菊花诗。

杨妧对诗词没兴趣,走马观花般赏过菊花后,就跟余新梅和明心兰拾级而上,走不过十五六丈,到达位于半山坡上的岁寒亭。

自亭中往下看,菊苑景色一览无余。

以小溪为界,左边是男宾所在,右边则是女眷的游玩之处。小溪两岸除了两座竹桥还有处游廊相连接。

游廊旁边则是一片墨菊,老远望去,浓浓淡淡的紫色甚是显眼。

这时有叮叮淙淙的琴声响起,悠扬婉转,是前朝古曲《临水斜阳》。

弹琴之人技艺颇佳,将水边夕阳斜照的宁静安然刻画得丝丝入扣,少顷,琴声开始变得急促,仿佛一叶扁舟拂开荷叶,划水而来。

杨妧凝神听了片刻,听出来是陆知海的琴声。

陆知海幼时左手食指受过伤,按弦时角音要弱一些。

没想到他也来了。

陆知海做事没有担当,诗词歌赋却还算精通,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不知道谁会瞎了眼往陆家那个大火坑里跳。

她能撇清陆家,这应当算是她重生以来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吧?

一曲罢,有人和了首《落雁平沙》,似是女眷这边弹的,接着又是男宾那边弹了首《流水》,女眷这边和了首《佩兰》。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几首曲子下来,终于有了寻求知音的意味。

杨妧抿唇微笑,将目光投向那片堆雪似的瑶台玉凤。

花丛旁有两道纤细的身影,一道是粉色袄子墨绿色裙子,很显然是楚映;另外那个穿玫瑰红褙子的是廖十四。

看来两人在寻找灵感打算吟诵白菊。

余新梅外头看着杨妧腮边浅浅的梨涡,突然促狭般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谁看的发呆?我且问你,楚世子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别以为我没听见。”

杨妧微愣,“什么话?”

余新梅学着楚昕的口气,“别打我的主意……嗳,你打他什么主意了?”

“还不是因为你?”杨妧总算反应过来,“中元节庙会我就想告诉你,先前咱们在假山旁边说的话被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就因为我说廖十四跟世子爷般配,世子爷特特地找我对质……今儿是在警告我。”

余新梅恍然:“难怪顾老三每次看到我都跟要活扒了我的皮似的,看来以后不能背地里论人是非。”

“那多没乐趣呀,”明心兰坐在亭边木椅上,背靠着木柱子慢悠悠地说,“咱们找个空旷的地方说,今儿这地方就选得好,前后左右都没人,不怕被人听见。”

这地方确实好,半山坡上视野开阔,最关键周遭一丈之内都是矮草,根本藏不住人。

余新梅笑道:“我以为你想打楚世子的主意,我改变看法了,之前说嫁给楚世子这样的人跟着揪心,可这几个月下来,我祖母夸了楚世子好几回了。真的,阿妧,还是上次那句话,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感觉楚世子……襄王肯定有梦,就是不知道神女是否有心?”

“唉,”杨妧长长叹一声,“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这是不可能的。齐大非偶,世子爷是国公府的独苗苗,在贵妃娘娘眼里,只怕跟今天那几位爷的分量差不多。”

三人正说着体己话,忽听有人呼喊“请太医,快请太医”,只见几位身穿甲胄的侍卫手持长<枪>将游廊处那片墨菊围了起来,又有穿着灰衣的內侍小跑着穿梭在花丛间。

而墨菊丛里,赫然站着为身穿紫红色长袍的男人。

大皇子好像就穿着紫红色。

杨妧倏然心惊,发生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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