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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妧心里刺痛了下。

她理解何家女眷急于在京都勋贵圈里立足的心情,毕竟何文秀姐妹俩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多出去走动,多结识人,才能有人牵线搭桥。

可今天毕竟是何文隽的忌日。

即便知道的没有几人,她也不会在外面搬弄是非,难道她们就半点不在乎?

这般做法也太令人心寒了。

清娘倒是想得开,神情淡淡地说:“公子早就清楚,何家人跟他没什么情分,活着的时候都没看望几次,死了就更别指望。”

否则,何文隽也不会把他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几本册子尽数交给杨妧。

杨妧神情黯然地收好信,转到后院。

向日葵茎秆笔直,圆盘似的花葵高高地仰着,四周一圈金黄色的花瓣,葵盘上种子密密麻麻,一粒挨着一粒。

眼下还不到成熟的季节,清娘说过,等到九月,花瓣谢了,种子才会饱满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杨妧看到向日葵总会想起楚昕,茁壮健康,充满了热烈的生机。

秦椒也结了果,牛角般尖尖的,还不及小指长。

只是,楚昕带回来那袋子是红的,而结出来的果子却青翠碧绿。

最喜人的还是茄子,一条条挂在枝叶下,紫得发亮。

杨妧觉得没加盖后罩房的确是明智之举,眼下虽然住得不宽松,但能有菜蔬吃,一年下来可以省出不少菜钱,那一窝兔子的食物也解决了。

兔子已经生第三窝了,家里根本养不开,趁杨婵念书的时候,关氏叫来陈大将六只半大兔子拎到饭馆里了。

杨婵盯着明显空了的兔笼发呆,杨怀宣告诉她,“兔子养大了要离开爹娘,团团和白大王都是这样,阿姐也是,会嫁到世子表哥家里。”

杨婵顾不得兔子,跑到杨妧跟前,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一晃眼就是中元节。

楚昕早早来接杨家人去赶庙会。

关氏婉言谢绝了,“带着两个小的,既耐不下性子听经,又没法逛铺子,你跟阿妧玩去,左不过庙会年年有,等他们稍大一点儿,再去也不晚。”

杨怀宣四月底过了八岁生辰,到十岁就能够和关氏一起照看杨婵了。

这样的安排正合楚昕心意。

他并不觉得两个小孩子是拖累,大不了多带几个侍卫伺候,可若杨婵在,杨妧必然不好意思让他拉手。

还是他们两人逛最自在。

楚昕仍是带着含光,杨妧只带了清娘,轻车简从地到了护国寺。

刚下马车,杨妧便瞧见余新梅扶着钱老夫人正往寺门走。

杨妧“嗖”地转过身,脸上已经带出几分红晕。

楚昕疑惑地问:“怎么了?”

杨妧指指余阁老的车驾,“去年跟阿梅一起来的,前两天阿梅写信,说我肯定不能跟她一起逛庙会,所以就没约我。”

“这有什么?”楚昕浑不在意地说:“我早就告诉顾老三要和你逛庙会,没工夫搭理他,让他找别人去……祖母和阿映已经到了,让阿映去跟余大娘子做伴。”

说话时,眉梢高高地挑着,有几分不可一世,却是漂亮极了。

杨妧抿唇微笑。

楚昕不满地看着她,“你肯定在笑话我,哼,我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咱们两个是未婚夫妻。”

“我没有笑话你,”杨妧柔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看明三娘定亲了,我也定亲了,只剩下阿梅,有点对不起她。”

瞧着楚昕不解的样子,杨妧叹口气,唉,女孩子之间的情分,男孩根本不懂。

虽然时辰尚早,街道两旁已经摆满了摊位,一个接一个,望不到尽头。逛庙会的人更是人头攒动往来不绝。

口袋胡同这边多是针头线脑、绢花绒花等,还有不少布匹,质地比不得真彩阁的细密,价钱也相应得低一些。

楚昕走在外侧,张手替杨妧挡住拥挤的人群,杨妧则逐个摊子看过去。

布匹旁边是卖各种小玩意的。

杨妧的视线落在一对泥塑的人偶身上。

人偶不过半尺高,是一男一女,眉眼描绘得非常精致,栩栩如生,让杨妧感到稀奇的是泥偶身上的衣裳竟然不是绘上去的,而是真材实料用绸布做的。

男的穿大红色绣着白首富贵的直裰,女的同样是一身大红色,却是绣着并蒂莲枝。

摊贩见她注意,含笑招呼,“姑娘好眼力,这是虎丘梁家梁老爷子亲手做的,您瞧这头发,丝丝不断根根不乱,还有这手,手最难刻了。”

楚昕凑上前打量。

摊贩瞧着两人亲密不避讳的模样,心里有了数,笑嘻嘻地对楚昕道:“这位爷跟姑娘是小两口吧,看着就特别般配,买上一对喜迎花嫁正合适,和和美美一辈子。”

楚昕丝毫没犹豫,“要了,”侧头指着另一对夫妻白头的,“那个看着也不错,还有那边子孙满堂的。”

摊贩瞧见楚昕簪发那根水头极好的羊脂玉发簪,眸光骤然一亮,捧起旁边尺半见方的木头宅子,“爷,您瞧这个可喜欢?屋顶、门、窗都能动。”边说,手指边戳着门扇,将门打开又关上,开关几次又掀起屋顶,将里面的太师桌太师椅指给楚昕看,“都是能挪动的,做太师桌不难,可要做成巴掌大的却不容易,还有椅子、柜子,样样俱全。”

杨妧觉得有趣,伸出指头捅捅窗户,“果真是活的,能推开。”

楚昕立刻吩咐摊贩,“包起来,要了。”

杨妧斜睨着他,“拿着这么个儿的东西,还怎么逛?”

话音刚落,摊贩生怕他们反悔不要,极其利落地把整个宅子塞进一只木头匣子里,再用麻绳仔细地捆好,“不沉,提着就行。”接着把适才看过的几套泥偶另外装进匣子,笑呵呵地说:“承惠四十八两。”

含光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扔给摊贩一张银票,“不用找了,”提起两只木匣子,转眼又消失。

杨妧伸长脖子四下看了看,只看到斜后方的清娘,却不见含光,奇怪地问:“含光呢,身手也太利落了?”

楚昕笑道:“不用找,有需要的时候,他就出来了,”压低了声音,俯在杨妧耳边,“他之前在宫里做暗卫,讲究得就是来无影去无踪。”

两人离得近,楚昕温热的气息直直扑在她耳畔,带着男子独有的味道。

杨妧许久不曾跟男子相距这般近,脸霎时热辣起来。

她连忙往后退了退,掩饰般道:“一对泥偶不过几十文上百文钱,那座宅子即便费工夫,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太贵了。”

楚昕笑得欢畅,“我觉得意头好,少年时候结成夫妻,生儿育女,最后夫妻白头,一辈子就圆满了……你注意那套子孙满堂没有?”

杨妧摇头,她只忙着捅窗户了。

楚昕道:“有三男两女,以后咱们也生五个孩子好不好?”

杨妧惊讶地睁大双眸。

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分明过年时候还是个愣头青,除去憨头憨脑地说喜欢她,再没有别的。

去了趟西北,回来就急搓搓地定亲,这会儿竟连生几个孩子都想好了。

杨妧扳着脸问:“想得倒长远,你还想什么了?”

“把观星楼和览胜阁的尺寸量了量,观星楼是三层小楼,楼顶风景极好,能看到整个府邸,览胜阁是三开间的两进小院,就在观星楼旁边,四周都是松柏树。你想把哪里当作喜房,别的东西都有,只按照尺寸做张新床就成。”

“不许再说,”杨妧狠狠地瞪他两眼。

哪里有大庭广众之下商量喜床的?

只可惜她身量矮,足足比楚昕低了一个头,脸色又红得娇艳,不但没有表现出雷霆气势,那种似怒似嗔的神态反而更让人心动。

楚昕心头热热地荡了下,情不自禁地捉过她的手,紧紧扣在掌心,柔声唤道:“妧妧,我听你的。”

说话时,双眸乌黑闪亮,如同一潭静水映着蓝天白云,而水潭深处,又像燃着一簇火苗,吸引着人去探究。

杨妧不由靠近,看到他瞳仁里的自己,小小的脸庞,圆睁着眼睛。

一时,庙会上密密匝匝的摊位、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成了背景,唯有面前的人生动鲜活,是这世间最美的颜色。

杨妧先回过神,红着脸别开头,轻声道:“没什么想买的东西,不如找地方坐会儿?”

楚昕四下打量着,不远处卖吃食的摊位前挤着不少人,附近的酒楼小馆子定然也不会空闲,遂道:“要不去护国寺后山,你累不累?”

“不累,”杨妧摇头,“听好几个人提到后山有棵五百年的桃树,还没有亲眼见过,树上能结桃子吗?”

“我带你去看,桃树能结桃子,但是很难吃。树旁有条小溪,咱们可以在那里玩一会儿,中午让惠清帮咱们送斋饭。”

杨妧笑着应声好。

这个日子,信佛的人都去听大师讲经,不信的人则忙着逛庙会,后山很是清静。

起先还会有游人三三两两地嬉闹,再往里走,人便少了,树却多了,茂密的树冠像撑开的大伞,遮住了炎阳,山风习习,清爽怡人。

杨妧看到那片柿子树,有意放慢脚步,抬起了头。

楚昕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瞧见枝叶间缀着星星点点的小柿子,不过鹌鹑蛋大,绿油油的,遂笑道:“这几棵柿子倒甜,重阳节前后你记得来,让惠清给你摘一篮子。”

楚钊八月初回来,怕是等不到中秋节,楚昕便要跟着往宣府去。

杨妧原本是坚定不移地想让他到外面闯荡一番,现在却是动摇了不少。

也终于体会到秦老夫人的心情。

再往前走半盏茶的工夫,面前多了条小溪,溪水约莫尺许深,非常清澈。

楚昕指着旁边一棵极不起眼的树道:“这就是那棵桃树。”

杨妧仔细打量着,又绕桃树转了两圈,“没看出哪里特别,就只树皮脱落了许多,这棵树当真有五百年?”

因见树上桃子粉红可爱,正想伸手去够,身后突然传来吆喝声,“不许摘。”

杨妧忙缩回手,侧眸看到有个身穿灰衣的和尚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

楚昕满脸不虞地说:“惠清,这是我没过门的娘子,你吓着她了。”

和尚约莫十七八岁,个头不高,身板倒壮实,肩宽腰粗,头格外大,大得有点不对劲,嘴里时不时往外淌口水。

一看就是心智不太健全的样子。

原来他就是惠清。

杨妧突然明白圆真为什么说他被蛇咬伤,会哇哇大哭了。

惠清被楚昕叱责,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打量杨妧几眼,“嘿嘿”笑着,“好看。”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对木簪递给楚昕,“世子戴,娘子戴,戴上好看。”

楚昕接过,夸赞道:“刻得真好。你去膳房等着饭好,帮我们送斋饭来,我帮你看着桃树。”

惠清道:“不让靠近,不让偷桃子。”

楚昕笑着答应,“你放心,没人敢偷动桃树。”

惠清也咧着嘴笑,甩着胳膊迈着大步离开。

楚昕道:“惠清脑子不太好,有年冬天倒在路上懂得快死了,方丈把他带回来,让他看着桃树,别让人随便折枝。惠清最听方丈的话,谁都不许碰这个树。他闲着没事,天天拿着匕首刻木头,我送了他一套刻刀。惠清不会刻字,不会刻人,只会刻些花鸟鱼虫等物,才两三年工夫竟然练成一手好技艺。”

杨妧凑上前去看,细长的簪身刻着两只大雁,似是一公一母,翅膀挨着翅膀亲密无间。

大雁情深不渝,一只亡,另一只绝不独活。

人是不是也会这样?

杨妧默默盯着发呆,楚昕柔声道:“我替你簪上,”说着将其中一支插在杨妧发间,歪头看看,笑道:“确实很好看,你也帮我戴上。”

他头上戴着羊脂玉发簪,要想换成桃木簪,发髻肯定会散开。

杨妧正迟疑着,楚昕已经大喇喇地坐在溪边石头上,含笑望着她,“你帮我绾起来,不用多齐整,能见得人就成。”

杨妧暗暗“切”一声。

太小瞧人了,她的手艺,难道只是能见人?

杨妧轻轻将他的头发拢在一起,以指为梳梳顺了,正要绾起来,只听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却是两只麻雀亲昵地交<缠>着颈项。

杨妧忙低下头,看到了溪水里,自己与楚昕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单位忙得飞起,估计会一直持续到年底,更新不及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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