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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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南密国的京城一派繁华热闹,大街小巷皆是观灯的人群。
今夜,最大的灯市在皇城西角的慈圣楼大街,南密国的皇帝与皇后,将在这特殊时刻与民同乐,一同观赏慈圣楼灯海胜境。
密帝虽然孱弱,但今晚也显得容光焕发,他在幸贵妃的搀扶下缓缓地登上皇宫的西角楼。曲皇后、太子刘慎、皇次子刘惓,长公主刘容,以及朝中数位重臣,皆簇拥在周围。
西角楼甚高,密帝又不肯叫人抬,走走停停,整整花了一刻钟时间,才登上城楼。
城楼外是宽阔的护城河,河岸边就是热闹的慈圣楼大街。放眼眺望,只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绵延数里的灯市将元宵的夜晚照得宛若白昼。
护城河中数条灯船缓缓行进,状似游龙。灯船上站着戏文里的各色人等,王侯将相、才子佳人,一应妆扮俱全,虽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但武生对打、佳人临水而照,皆是美不胜收。
帝后登临,礼炮轰响。
灯船上的人、与慈圣楼大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遥相下跪磕头,山呼万岁。
一时,声震动天、河山俱惊。
礼乐声中,百姓们山呼结束,重新回归到欢声笑语之中。
密帝修剪得格外精致的长髯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望江山,密帝心生豪气。
“天赐南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只愿百年之后,能扪心无愧、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
扶着他的幸贵妃赶紧道:“皇上万岁之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南密风调雨顺,也是老天感念皇上励精图治之心。是皇上的功德庇佑着南密百姓呢。”
数位重臣亦纷纷跟着说吉祥话。
只有元阙不会说,他是武将,拍马屁不是他强项。
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皇帝安全,在这空旷的角楼上,既让皇帝登高临下观望人间,又让皇帝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和元阙一样不想说话的还有曲皇后。
好话全让幸贵妃说了,她还说个屁啊。又见太子刘慎和文官们混在一处,跟皇帝嘘寒问暖的,其乐融融,而自家那个儿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不知怎么,就不太讨密帝喜欢。
曲皇后委曲啊,她也不知道儿子其实是诈伤。她只知道儿子手臂上受了伤,到现在活动还不太利落,怎么都是同一款爹,就得不到同一款疼爱呢?
冷眼看着幸贵妃和首辅许策,曲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敌人恐怕还不止太子刘慎。
人说弯弯扁担折不断,密帝虽然孱弱,但他也孱弱好几年了,不还是照样让幸贵妃生了皇五子?
而且这两年密帝偶尔也还召幸其他嫔妃。万一再搞几个皇子出来,自己的对手可就越来越多了。就眼前这个幸贵妃,也是心腹之患啊。
若过几年皇五子长成,说不定太子刘慎都不是他的对手。
曲皇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连密帝要回宫都没注意,还是幸贵妃柔柔地喊了她一声:“皇后娘娘,回宫了。”
烦,又显笨了。
将密帝送回乾勤殿,将防务职责交予了禁军,元阙才松了口气。
习惯性地左手抚着破云刀的刀柄,元阙想起了家中的贝安歌。慈圣楼大街的灯海、和护城河里的游龙,丝毫没有吸引他,他只想回家和那女人一起看灯,看将军府的灯。
“元大将军,咱们一起去观灯?”
傻乎乎的刘惓想跟元阙套个近乎,毕竟娶了义妹,也算是自己的“便宜妹夫”。
元阙还是冷漠脸:“抱歉殿下,臣府上还有事。”
刘惓虽被婉拒,倒也没恼,自己给自己化解尴尬:“呵呵,听说将军跟本殿那义妹感情甚好,都说没想到将军这么个南密国煞神,竟然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降住了。哈哈。”
元阙也没否认:“那也是殿下这义妹实在与众不同。若臣回家晚了,她生气了,就不好办了。”
(贝安歌一个喷嚏:夫君你又在埋汰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夫君回家晚,那是热爱工作!夫君回家早,那是热爱夫人!我才不生气咧。)
众人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了嘹亮的起哄声。
“哦嗬,元大将军这是栽在夫人手里了。”
元阙脸色还是那样冷冷的,语气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栽在夫人手里,总比栽在敌人手里强。”
说罢,抚着他的破云刀,大步离开,要紧地离开皇宫,回家找他夫人去了。
后面的群臣哄笑:“真是一物降一物,这煞神也有今天。”
太子刘慎和长公主刘容缓缓走在最后。刘慎道:“元大将军吃了多年的苦,总算有个心疼的人,真为他高兴。”
长公主刘容未置可否。
她俊朗的脸上,双眉如剑,嘴角永远挂着略带讥诮的笑意。
“男欢女爱,是消磨意志的东西。别把我南密最英勇的武将消磨掉就好。”
刘慎微笑地望着她:“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过于刚硬。”
刘容道:“你该知道,我向来都恨自己生来不是男人。我若是男人,就去斯兰国三州封地,美美地过我的蕃王日子,何苦拘于京城,周旋于这些无聊人群中间。”
“姑姑潇洒,侄儿自叹不如。”刘慎温和,不与她争。
“你更圆润,最能周全万方,姑姑是看好你的。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姑姑便是。姑姑虽是女流之辈,大事亦不会袖手旁观。”
刘慎拱手致谢。二人走到西门外,各自上了马车。
……
将军府里,各色的彩灯俱已灯亮,整个东园流光溢彩,一派节日气象。
平时忙碌的丫鬟和小厮们,除了守门的、护院的,这些脱不开身之外,其余皆来到东园,熙熙攘攘地观灯猜谜。欢声笑语盈满将军府,让这些不能与家人团聚的下人们,也有了节日的欢悦。
贝安歌并不记仇,虽然讨厌宋青瑶,但在这样重要的节日,她还是体恤宋青瑶孤苦,叫丫鬟去请宋青瑶来观灯。
但宋青瑶不领情,徐嬷嬷还将丫鬟给骂走。
得,不来最好。来了还怕你影响气氛呢。
贝安歌带着妙如和妙意,也在东园里赏着灯。虽然昨日就看过了现场,但这样全部点亮的灯海,她还是头一次见,而且她还要猜谜呢。
灯谜都是将军府里的几位门客出的,当然都是文化人。
但贝安歌的文化跟他们不是一路,虽然演过不少古装剧,又来了南密国两个月,但文化水平提高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所以也猜得很辛苦。
两个常执笔墨的门客先生,在东园的憩亭里坐着,谁猜到了谜底,就将灯谜揭下,跑到憩亭去给先生看。猜对了,可以领十文铜钱。没猜对的,就将纸条贴回去,继续猜。
多数下人都不识字,但也心痒痒的,叫识字的读给自己听,然后慢慢琢磨,倒也有不少猜对了,然后领到铜钱的。
贝安歌本来很开心,凑到这儿看看,凑到那儿看看。
“这个容易啊,你再想想,反正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加油啊。”
“哇,你好厉害,已拿了三十文啦。你这是要靠猜谜发家致富啊。啧啧,知识就是力量哇。”
“你一个都没猜出来?没事,明年还有呢。不会猜谜,就跟着阿贵学制灯,一样有铜钱拿的。”
贝安歌穿梭其间,四处遛达。就恨自己穿到这剧本里也没个手机,不然此等盛况,一定要拍无数张照,发好几波九宫格才够啊。
逛着逛着,贝安歌渐渐觉得孤单起来。
那种身处千万人之间,却形单影只的感觉,突然就袭上心头。
月,已经上了柳梢头。可元阙还没回来。
他去了宫中,要陪伴皇帝登高观灯。但他说,皇帝不会玩很久,每年都是早早地回宫,他一定可以赶回来陪她观灯。
贝安歌要等他回来,却不仅仅是想观灯。她还有个礼物,要送予元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佳节,亦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她与元阙成亲两个月,却还没有真正交换过礼物。
她走到角落里,悄悄地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丝帕的角落绣着一把小刀,是破云刀的样子。绣功很笨拙,但却绣得很用心。
这是她特意找了针线上的绣娘学的。
为了瞒着元阙,还得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绣。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今日才完工。
突然,杏兰跑过来:“夫人,将军回府了。”
贝安歌顿时兴奋起来,将丝帕藏到腰间,提着裙子向东园门口飞奔而去。
元阙也是匆匆赶回,骏马都没停稳,就已经飞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凌云,向东园跑来。
远远的,他已经听到东园里人声鼎沸。
这个他已经不太认识的将军府,却是他这么热爱的将军府。他从来不知道将军府也可以不冰冷,也可以不安静,也可以不可怕不神秘。
元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份烟火气。
他所有的冷酷与冷漠,都是因为他得不到温暖,他才做出那种不需要温暖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想张开双臂拥抱人间,他不要杀戮,不要战争,不要让破云刀饮血,也不要再见到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爱好战争,自己其实热爱和平。
心潮翻涌间,贝安歌像一只小鸟,热烈地投奔而来,重重地扎进他怀里。
“夫君!”她开心地环抱住他。
纵然元阙那么高大,她只能环抱他的腰,她还是开心地环抱住他。
“大家都好开心,在猜谜呢,夫君也来猜?”
元阙被她感染,紧紧地抱了抱她:“好,咱们去猜灯谜。”又松开她,牵住了她的手。
贝安歌欢欢喜喜地被元阙牵着,虽然刚刚她是这场灯海的女主角,此刻却像元阙身后的跟屁虫,任他牵着手,投身到那片绚烂中去。
灯谜已经被猜走了不少,剩下的都已经比较难,有些看得出反复粘贴的痕迹,显然是被猜了好多次,都没有猜中。
“猜中了有奖的。”贝安歌指指憩亭。
元阙一看,平常正襟危坐给自己写公文的先生,此刻坐在憩亭里给人家解释灯谜,居然还面带笑容,服务极是到位。元阙也是乐了。
“你猜中几个了?”元阙问。
“两个……”贝安歌有点惭愧,不过她很快找到了借口,“我毕竟是女主人,全猜走了别人还怎么玩,要多留机会给别人嘛。”
元阙岂会不知道她在给自己找补,只觉得自家夫人真是又可爱了几分。
捏了捏她的鼻子:“吹吧你。看本将军起码猜三个,怎么也得赢过你。”说完,牵着贝安歌的手在灯海中穿梭起来。
下人们望见将军回来,先是惊惧,颇收敛了一阵,不敢继续玩。
但过了一会儿,发现将军和夫人牵着手,也商量得甚是投入,下人们也渐渐胆大起来,重新下场开始游玩。
元阙猜谜居然比较厉害,没多时,就取了三张灯谜条子:“走,去亭子里领奖。”
“哟,夫君这么厉害。再多猜几条一起去?”
元阙摇摇手:“比夫人厉害一点点就可以了,向夫人学习,也要留机会给别人,不能一个人独占是不是?”
学得还挺快。
二人来到憩亭,两位门客先生老远就看到将军也要来领奖,早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元阙将条子递了过去。
先生翻第一张:“哎呀,将军英明,猜中了。”
先生翻第二张:“哎呀,将军神武,又猜中了。”
先生翻第三张:“哎呀……将军这回……再想想?”
贝安歌笑得滚进元阙怀里:“吹,说要比我厉害的呢?”
元阙扬眉:“那就不猜了,我也猜中两条,跟夫人一样厉害就可以了。”
然后手一摊:“领奖。”
这两位门客何时见过这款的将军大人,惊得嘴都合不拢,抖抖索索将二十个铜板数了两遍,生怕少给了,然后放到元阙掌心。
“二十文,将军拿好。”
“二十文?”元阙无语了,“本将军猜了半日,就值二十文?”
那两先生对望一眼,终于有个大胆的解释:“夫人定的规矩,猜中一条十文,将军您看,他们都是领了奖的,可高兴呢。”
就是,别人可高兴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再说,这可是夫人定的规矩,将军您敢说不好?
自然是不敢说。
元阙的那张死神脸,强行转换出笑意:“开心事儿,无关奖金多少,猜中就好。”
两位先生这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贝安歌一把将元阙拽走,免得他在憩亭里影响别人兑奖。
一直拉到昨日那对鸳鸯灯下,贝安歌才笑盈盈站住:“别人猜中只有十文钱一条,夫君猜中,我另外有奖。”
“哦?”元阙嘴角微微扬起,这回不是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甜蜜。
贝安歌从腰间取出丝帕,展开给元阙:“这是我送给夫君的元宵节礼物。帕子是府里的,但上面的小刀是我绣的。”
“你……学绣花?”元阙惊喜地望着贝安歌。
这个一刻都闲不住的女人,居然有心思安静地坐下来学绣花,这比张飞学绣花还让人惊喜啊,
元阙接过丝帕,将那小刀图案展开摊于掌心,轻轻地抚着,感受着丝线的丝滑。刀虽小,却是破云刀的模样,玄黑的刀鞘,刀柄上有些许简单的花纹。
一时间,元阙庆幸自己钟爱的是破云刀。若是那些花里胡哨镶满宝石的刀,可不得绣死这女人?
舍不得。
舍不得看女人受苦。
“和夫君成亲两个月,将军府的奇珍异宝堆了几个库房,可那些都是将军府的东西,我想送夫君一样我自己的东西。想来想去,要么给夫君唱个歌,可我唱歌实在不算好听,要么就给夫君绣个帕子吧?绣得不好,那也是我的心意呢。”
元阙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你给我什么,我都高兴,我都珍惜。”
“这是我送给夫君的第一份礼物!”贝安歌轻笑着,替他将帕子叠好,收在怀里。
元阙却道:“其实贝贝已经送过一份珍贵的礼物给我……”
“有吗?”贝安歌心想,我怎么不知道呢?夫君最近难道嘴上涂了蜜,这话是情话吗?
胡思乱想着,贝安歌的脸已经红了。
元阙一挥手:“凌云,去将我的马牵来!”
我去,胡思乱想错了。贝安歌脸更红了。还好鸳鸯灯五颜六色,映得贝安歌脸上也是光影重重,总算没叫人看出她的脸红。
镇定下来,贝安歌还是好奇:“我没送过夫君马啊……”
元阙笑而不语,牵着她的手将东园门口走去。
凌云身手极快,已经牵了元阙平常骑的那匹白马过来。那马通身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又打理得极为干净强壮。若马界也有选秀,这白马可以凭颜值c位出道。
“你看,这是什么?”元阙指着马鞍。
贝安歌定睛一看,这看发现马鞍前头挂着一柄木头小刀,看上去颇是眼熟。
她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指着小刀叫道:“这不是雪人的小刀吗?”
元阙得意:“也是本将军的小刀。”
“臭美。你才没雪人可爱。”贝安歌笑着啐他。
元阙却正色道:“我知道你堆那雪人时,心中定然想的是我。不然怎么会挂一柄小刀?”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哦。
贝安歌心里甜甜的,她知道他拿走了小刀,也是因为他拿走了小刀,贝安歌头一次察觉到元阙内心的细腻。
“所以你一直将小木刀挂在马背上?”贝安歌问。
“嗯,每回我出马,小木刀就陪着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
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经意间送过元阙礼物。对有心人来说,每一次不经意的付出,对方都会视若珍宝,都会视为珍贵的礼物。
“我也有礼物送你。”元阙道。
贝安歌漾起唇角:“真的?这算不约而合吗?”
“这叫心有灵犀。”
该死的,谁说死神大人不会哄人。死神大人哄起人来,一样是往死里哄啊。
一只漂亮的小红木匣递了过来,木匣四角镶着纯金的纹云缕空包角,一看就价值不菲。
木匣已经如此珍贵,却不知里头会是怎样的珍宝?
贝安歌想要去接,元阙却道:“你打开。”
贝安歌抬头望了望他,只见那双星辰一般的瞳仁里,终于不再是鹰隼般的光芒,它柔和得不像话,像银河里汩汩而出的一汪泉水,一直流到贝安歌内心深处。甘甜而美好。
她轻轻地拨开木匣的铜扣,将木匣盖子揭开。匣子里是一条马鞭。
“哇哦!”贝安歌轻呼起来。
习鞭之人,望见马鞭,正如元阙望见宝刀,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发光。
她取出绕好的马鞭,没有解,只轻轻一挥,马鞭已豁然弹开,极有弹性地飞舞出去。这绝对是极为珍贵的名家手笔。贝安歌赞叹着,挥舞几下,鞭子挽出漂亮的花朵,只觉鞭身轻巧纤细,鞭柄上包裹着皮革,触手质感极好。
又将鞭子收回,轻轻松松地挽成一团。这下贝安歌终于看见,那鞭柄上铭刻着一个“贝”字。
这就是元阙曾经提过,为贝安歌量身定制的马鞭啊。
元阙接过马鞭轻轻抖开,将马鞭缠于贝安歌腰间。那马鞭上有两个扣,轻轻按下,马鞭就服帖地收紧。成为一条别致的腰带。
“好用心的设计!”贝安歌赞叹。
元阙揽住她的腰:“这下咱俩都不寂寞了,你腰间有裁云鞭,我腰间有破云刀……”
“云真可怜啊,它做错了什么。”
元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贝贝你好搞笑啊。”
嗯,夫君也学会“搞来搞去”了,真好。
……
许是元宵夜太过尽兴,第二日一早,整个京城都格外安静。
但将军府的主人都起得很早。开心归开心,甜蜜归甜蜜,他们还有任务在身。
昨日元阙连夜安排了人手,潜伏在朱提督府邸外,晌午时分,果然望见一顶小轿从提督府小门出来,轿旁跟着两个仆妇,虽然年纪已大,却也是眉眼儿乱飘,望人都带勾子的那种。
此时的将军府,元阙和贝安歌正在校场上练鞭法。
裁云鞭果然非同一般,一挥舞起来就是破风裁云之势,虽是轻巧,却及有力道,往树上一挥,鞭梢都没有碰到树叶,鞭风已经卷过,树叶应声而裂。
那么柔软的树叶,竟被裁云鞭生生地从中间劈成两半。
此时的贝安歌,已足以对付普通高手。
凌云疾驰而来,在场外高喊:“将军,顾回传来急报。”
元阙立即收势,急急走到场边:“怎么说?”
“顾回带人跟着朱提督家小妾,一路跟到西南琉璃店处的一间小宅,发现小宅陆续出入十来位年轻貌美的官吏小妾。顾回立即派人报官,官府冲进去一搜,当场查获一批不明来源的药物。”
贝安歌一拍手:“害,瞧瞧,就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怎么就被我猜到了呢?”
元阙也是面露喜色:“夫人聪明呗。”
又立即吩咐凌云:“叫顾回立即去太子府禀报。”
“是。”凌云领命而去。
贝安歌一挥鞭子,将鞭梢在呼啸声中捞回:“夫君可真会送人头。”
元阙望望贝安歌,笑道:“我知道送人头啥意思。不过我不是特意送人头,而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这事儿该让太子去查。这些女子虽出身枉留情,现在却都是各京官家的女眷。京城府尹级别不够,查案会阻力重重。只有太子介入,那些京官才会有所忌讳。”
贝安歌抿嘴想了想,又道:“若真是用药物控制这些京官,其实算是解救他们。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落入圈套,等断了药物来源,或许才是他们真正艰难的时候。太子不妨……”
“不妨什么?”
“既然对方用控制之术,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买人心。太子不妨找名医研制解药,捉人会让涉事的京官们难堪,给解药才会让京官们心悦诚服。”
元阙惊叹:“贝贝你也太缜密了,你这小脑瓜子,太会琢磨了。”
“哼,我本来就很聪明的。”贝安歌皱了皱小鼻子,“不过,最好让他们先受受罪,知道贪恋美色是什么下场。”
“有道理。自家明明都有夫人,还想着外头那些不着调的,是该受受罪。”元阙一本正经。
贝安歌手肘捅元阙:“说,你敢不敢贪恋美色。”
“敢!”元阙回答得斩钉截铁。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夫人就是一等一的美色,不敢不贪恋。”
哇哦,死神大人又开始哄人了。
好甜蜜怎么办。夫人快要缴械投降了。
再撑最后一波:“等我老了,没有美色了呢?你是不是就打算贪恋别人了?”
“我家夫人就算老了,也是老妇人里头一等一的美色,正好配本将军这个糟老头子。”
“哈哈哈哈——”贝安歌畅快大笑,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元阙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元阙身上。
“夫君你太可爱了。贝贝爱死你了。”贝安歌挂住他,恨恨地亲吻着他。
后来回怀玉楼的时候,一路上好些下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一边惧怕将军,一边又忍不住偷看。
毕竟谁都没见过将军一脸胭脂的模样,而且那胭脂颜色,跟夫人爱涂的颜色一模一样哦。
……
京城出了一桩大案。
有线人举报琉璃店某处的小宅,常有妖艳女子出入,每每艳聚,甚是神秘。
南密禁私娼,一接到举报,京城六扇门的捕快立即出动,直扑此宅。没想到,所谓妖艳女子,竟然是京城二十多位京官家的小妾。
小妾私聚已属奇谈,更可疑的是。捕快们进去搜查时,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不仅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宅竟然有武功高强的护宅,而且那些小妾们,也颇有一些身负武功。当场逃掉了好几个。
剩下没有武功、或者功力稍差的,自然束手就擒。当场发现了好些神秘的药物,用一色的瓷瓶装着,打斗中碎了好些,洒出不少粉末来。
近二十位各家小妾被带到京城府衙门,府尹一看就头疼了。
加上这些小妾们一个个极为娇媚,哭得嘤嘤啼啼,都说自己就是想让老爷高兴,用了点……媚药而已。
你官府管天管地,总管不到人家卧房里用媚药助兴吧?
而且这些小妾背后的名单……府尹看一个,吸一口凉气;再看一个,又吸一口凉气。
个个比自己官大,个个比自己有势力。
这怎么查?
放了她们吧,府尹不敢。他在天子脚下当府尹,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但凡此类举报,必定有因。别看举报人没有露面,指不定就有哪方势力在背后盯着,指望自己办出个惊天大案来。自己要是高拿轻放,后头立刻就有无数的小鞋在等着自己。
可要不放她们吧,有几家府上已经派人来询问,到底小妾所犯何事,为何出门聚个会,就给捕快抓了去。如果说是小妾出去跟人取了点儿药……似乎也没有违反南密律法吧?
想来想去,府尹不敢放人。
因为他发现,这些小妾都不是普通的小妾,她们的共同点,除了都年轻美貌之外,还有个出身。
无一例外,她们都是曾经是枉留情的姑娘。
聪明的府尹,隐隐觉得这背后水很深。他要拖一拖,看一看,静观事态发展,也看看有没有人出手。
当天晚上,终于有人出手了。此人是太子刘慎。
自密帝静修,太子刘慎兼了不少治国的差事,其中就协理着南密的刑狱。听说京城府出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太子刘慎连夜将京城府尹召到了太子府。
询问过案情细节,刘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深思过后,温润的太子也变得面色冷峻起来。
刘慎说,此案表面看可大可小,若往小里说,不过是一些京官家中的小妾因出身原因,行为不检,诱着家中老爷贪恋美色、尝试媚药。
但若往深层想,这些究竟是不是媚药?
枉留情出身的姑娘,都能因为从良当了小妾,而组成一张京官关系网,若她们别有用心,想干点动摇南密国根基的事儿,是不是也变得轻而易举?
府尹被太子一说,听得一身汗。
他的确隐隐约约觉得背后另有玄机,但事涉众多京官,而且其中不乏朝廷要员,府尹又怎敢轻易出手。
刘慎看出了府尹的为难。他言明,自己会亲自督办此案。并且当场下了督办令,盖上太子印章交于府尹。
府尹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不仅亲自督办,而且当即调了手下一队精锐的办案人手,拨给府尹查案用。并说自己会向皇帝申请,必要时调用玉枢令,让府尹放手去查。
当然最重要的,太子还派了两名全国最好的名医,前往京城府衙门查验收缴而来的药物。
如此一来,几乎是由太子挂帅,成立了一个专案组,要名头有名头,要人手有人手。
府尹还怕个毛线,开搞啊。
不搞不知道,一搞吓一跳。那些所谓的媚药,根本不是媚药,而是一种极为歹毒的□□。
服用之后,表面看可以勇猛似金刚,其实后患无穷。非但会让身子越来越虚弱,还会对此药物越来越依赖,先是少量服用,让人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百倍,加点儿量就会觉得快活似神仙。
等你飘到云端时,基本上药瘾就已经种下。
等药瘾越来越深时,那几乎是叫你干嘛就干嘛,叫你喊爸爸就不会喊妈妈。
太子大怒,当即将小妾们全部打入天牢,不用刑,只灌药。
灌她们自己所说的“媚药”。
既然你一口咬定只是媚药,没有别的危害,那就自己吃了吧。
小妾们打入天牢的第二天,勤殿前齐齐跪了五十余位京官,皆是家中纳了枉留情姑娘当小妾的。
有些是小妾已经打入天牢,自己觉得开始有犯瘾迹象的;有些是小妾在抓捕中逃跑,自己知道逃不过一劫的;还有些是小妾没有并没有去聚会,但也是出身枉留情的……
男人也是真狠。
昨天还搂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叫着,第二天就五花大绑将小妾送到了天牢,头都不回,连留一句“好好改造”都没有。
密帝气得哆嗦了半天。
要不是幸贵妃苦苦相劝,密帝都打算亲自出去骂他们一个狗血喷头。
家中夫人不美吗?
哦,可能不美。但夫人不美就可以不管不顾吗?
家中小妾不香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帮狗东西,就家里的丫鬟你们也没少惦记!
气死朕了。
密帝拉着幸贵妃的手:“世风日下。这些狗东西,就不学学朕的专一!”
幸贵妃泪眼婆娑:“这是臣妾的福分啊。”
殿外跪着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
殿内的密帝和幸贵妃,感情却更深了呢。
太子说要让这些贪恋美色的家伙们长长记性,愣是不让给解药。通知各家夫人把老爷领回去,最近也不用上衙门了,在家严加看管。
这些官员平常在夫人面前没少耀武扬威,什么这个家全是我在撑啦,没有我哪有你们的好日子啊,老子不碰你也是想多生子嗣啦……这种屁话总是气得夫人吐血。
这下子都萎了。
一个个在夫人面前出尽丑态。
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兴起了还要抱着夫人求欢,听说最近京城好多京官家中都传出了夫人打老爷嘴巴子的声响。
又脆又响,动听极了。
一直到十天后,嘴巴子打得差不多了,京官们的脸肿成猪头了,太子才给各府送了解药去。
所有家中娶了枉留情姑娘的官员,一律罚俸一年,官降一级。
只有朱提督例外。虽然也罚俸了,也降级了,但职务没变,还是负责京城防务的提督。据太子说,是因为京城防务这块太重要了,朱提督在这职务上干了好多年,对业务熟悉,不宜轻易换人。
朱提督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晚上抱着朱夫人一边干活一边纳闷。
“那贱人居然是来谋算我的,真是失察,老子被猪油蒙了心,幸好被发现。”
朱夫人最近久旱逢甘霖,心情也是大好。虽然老爷的脸被自己扇成了猪头,但练武之人,到底也还年轻,身材颇是看得,也很中用,朱夫人还是喜欢的。
“哼,你个没良心的,现在才发现。我说了多少次那是狐媚子,叫你离远一点,你都不听。”
“那也是你只管两个娃,都不怎的跟我亲热。不然我怎么会有外心。”
狗男人,想偷吃总有理由。
“哼,越胜去了营里,越秀也大了。你对我也没兴趣了。”
“现在不是有兴趣了么……”
半晌,朱提督又从埋头苦干中回过神来:“你家老爷我真是幸运。旁人都降级了,只有我虽然降了级,但没有丢官。莫非我有福星照耀?”
朱夫人吭哧吭哧:“你……得空赶紧去谢谢元大将军……”
“元大将军……保我的?”
“是上回……啊……咱们去将军府,与夫人说起家中小妾……嗯……夫人发现的问题。”
朱提督突然停了,猪头脸上深陷的眼睛放出好奇的光芒。
“这么说,咱们府上还立功了?”
“嗯……”朱夫人皱了皱眉,“那贱人早上出门,将军府的暗梢就跟上了。”
朱提督喜不自胜:“怪不得我没遭殃,原来是这缘故。”
“谢我不?”朱夫人斜睨他。
“谢啊。你个醋坛子,功劳大了。”
“那还不好好干活!”朱夫人一声怒吼。
朱提督顿时抱了朱夫人:“我的亲亲夫人哟。”
……
将军府的角门,徐嬷嬷接进来一个人。
看门的嬷嬷不让进,问这是谁,徐嬷嬷放了脸色,说这是姑苏来的远亲,怎滴连远亲都不让进门了么?要不我家小姐还是回姑苏好了。
一番话说得难听,看门的嬷嬷虽不满,却也只能放了人进去。
转头,她立刻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帮着看门,自己去了怀玉楼。
贝安歌一听禀报,暗自就笑了。
王励武昨天已经在路上动了手脚,徐嬷嬷以为自己接来了一个救星,但其实接来了一个丧门星。
好戏又要开锣喽。一场接一场,贝安歌都要来不及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手残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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