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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一脸的将军和将军夫人,终于要出门喝喜酒去了。

将军腰间佩着破云刀,将军夫人腰间缠着一条别致的腰带,那是裁云鞭。

连武器也是配一脸呢。

“紧张吗?”元阙拉着她的手问。

本来贝安歌没觉得紧张,被他这么一问,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紧张了。

贝安歌偷偷掀了车帘一角,望见晚霞满天,照得天空一片火红,路上的行人都滚上了赤金的光芒,仿似仙境一般。

“今天的晚霞特别嚣张,倒像是要干大事的模样。”贝安歌认真道。

“贝贝。”元阙扳过她的身子,亦是无比认真地望着她,“无论如何不要单独行动,跟在我身边。听到没?”

贝安歌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若要引蛇出洞,少不得我要擅自行动。元阙是断断不会同意让她涉险,她只能自己寻找机会。

“今天能看到太子吗?”她突然问。

“想见太子?”元阙有些微醋意。

贝安歌笑道:“没见过嘛。太子是你的好朋友,自然想见见。”

元阙却没有笑,只淡淡地道:“太子会去的,但会不会留下喝喜酒就不好说。”

“郎英应该不会去吧?”贝安歌又问。

“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嗯,是玉枢令主该有的作派。不过,两位令主不能碰面,也略有遗憾啊。

福王府就是之前的二皇子府,虽说婚礼已是三天之前,但今天是宴请之日,也算是婚礼的一部分,福王府依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这情景好生熟悉,两个多月前,将军府也是这样高朋满座,死神大人迎来了意外的新娘,从此慢慢地“活”了过来。

福王府的长随正在门口躬身迎宾,陆续而来的贵族与重臣,见到元阙无不毕恭毕敬地拱手致意。

谁也不想得罪这位炙手可热的的新贵。

颇有些女眷是贝安歌眼熟的。彼此热情地见过礼,招呼着进了福王府。

福王府虽未刻意分隔男女宾,但一入会客厅,男女宾还是自动分了两处,各自说些寒暄话儿。

这是贝安歌头一次看到在百官堆里的元阙。上回长公主的生辰宴,男女宾是分开两处,等他们再见面,已是入席。这回却是一切尽收眼底。

与王公大臣们坐在一处的元阙,就像是贝安歌初识时那样,冷静淡漠。别人在高谈阔论,元阙并不参与,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挑眉凝视发言者,片刻又将目光收回。

偶尔也有人示好地引他说话。元阙也并不热情,极难得回应几个字。

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元大将军。

只有在偶尔将视线转向贝安歌时,那眼中才会释放出暖意。

贝安歌却没空一直跟他玩眼神游戏。人家忙着呢。

“瞧瞧,将军平常多么冷性子的人,眼神总不离夫人呢。”顺国公夫人最爱拿元阙和贝安歌打趣,也是显示关系非同一般的意思。

贝安歌这个“元阙吹”,一点儿也没表露出羞涩,反而很不要脸:“冷性子的一旦对谁好,那就是是真心疼惜。见一个疼一个的,那叫地龙……”

“地龙?”旁边一位年轻贵妇好奇。

“手炉暖一个,地龙暖一窝啊。见人就疼的,可不就叫地龙了?”

贵妇们哄堂大堂,都被这有趣的形容给逗乐了。

顺国公夫人挥着帕子:“要我说啊,真是地龙,那也算有良心啦。就怕是一阵北风,呼啦啦一吹,全给冻僵了,那才是真惨。”

“哈哈哈哈……”一屋子贵妇们笑得各有姿态,有的呛着了,有的拿扇子捂着嘴,有的怕丢人又忍不住笑、只好别过脸去。

这热闹的,把另一边的大老爷们都惊动了,纷纷往这边看。

心想这些女人是翻天了吗?平日里的娴雅全丢到了北幽国,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别说,还怪可爱的。以前没发现自家夫人这么可爱呢?

顺国公指指女人堆,做了个“没眼看”的表情:“就知道有我家婆娘,几十岁的人还是这么皮。”

大家伙儿都呵呵笑:“今日喜庆,难得叫她们放肆一回。”

“这欢喜的,我们都被她们比下去了啊。不行不行。”

“要么靖郡王起个头,咱们也热闹一番,压她们一头?”

靖郡王又拉不下脸:“不跟女子一般见识,回家好好羞羞这些婆娘。”

一直没说话的元大将军,慢悠悠地开口:“夫人敢放肆,就说明活得开心。夫人开心,是男人的成功。”

众人皆惊,张大嘴巴看着元大将军。

元大将军脸上从来只写着“杀人如麻”“命不久矣”“你死定了”“活不过今晚”,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出这么遭雷劈的话?

而且元大将军对众人的惊讶还表现出了惊讶。

“怎么,诸位不认同?”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还是顺国公这长袖善舞的,又是个惧内症患者,当即一拍大腿:“将军说得太有道理。以前没参悟到这一层,总觉得为啥夫人高兴,我就跟着高兴呢?这么一讲就明白了,那是我做为一个男人的骄傲!”

元大将军和顺国公都表态了,其他人还愣着就不合适了。

“骄傲!骄傲!”

“我也参悟了,原来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人人参悟,个个骄傲,气氛好到不得了。

女眷们那一堆,听见男人堆也热闹起来,好奇地张望着。

“他们一忽儿怎么也热闹起来?”顺国公夫人问。

其实两边分得也不是很清,坐得都很近,男人堆的说话,颇有留心的女眷也听了个十足。

有个年轻女眷颇是羡慕,望向贝安歌,抿嘴笑道:“方才是元大将军突然说话,惹了众人热闹起来。”

贝安歌有点意外,元阙在外人面前是个闷葫芦哎。

“我家将军?他还能说热闹话?委实太奇怪了,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那女眷嘿嘿一笑:“先是顺国公说今日女眷们都好高兴,又有哪位大人说喜庆日子允许放肆一回,接着就是元大将军,他说……”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齐齐追问:“说啥咧?”

“……他说,女人放肆,就说明活得开心。自家女人开心,就是男人的成功。然后顺国公就好骄傲咧,说顺国公夫人整日最开心了。”

“哇哦!”众女眷起哄,艳羡地望向贝安歌和顺国公夫人。

“没想到元大将军这冷性子,果然是将夫人捧在掌心里呢。”

“顺国公也是宠溺夫人得不得了呢。”

众女眷纷纷夸赞起来。

顺国公夫人还好,她成婚多年,还能这么性格开朗,也的确跟夫妻和美有莫大的关系。当下掩不住满脸的得意,只觉得今日年轻媳妇们就是涂满了胭脂,也不及自家丈夫几句窝心的话来得长脸。

贝安歌却是窝心之中还有感动。

要这个冷脸的人,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说这样的话,该是多真挚的情感。

这男人,真是只暖她一人的小手炉。而且是能暖一辈子的小手炉呢。

最后一抹晚霞从天边隐去时,晚宴要开场了。

在福王府偌大的正殿里,一边两排小方桌,与姝仪长公主的生辰宴大抵相同。不同的是,宴席未设主桌。太子及太子妃的席位在左上首,福王刘惓和福王妃甘露公主的席位却在右上首。

这是福王夫妇的敬意。哪怕该是主角的新人,他们也不敢逾越过太子。

起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

王公大臣们在女使们的指引下次第入座,亦是夫妇同席,却少带儿女,比长公主的生辰宴又要正式几分。

贝安歌身为将军夫人,过个新年也拜访了好几家亲王贵胄,自家也接待了好些贵族重臣,对这些南密的礼仪已经颇有心得。

古人最讲究座次,但从这次婚宴的座位,也能看出各家在朝中的地位。

元阙仅在太子、福王、长公主、首辅许策、以及顺国公之后,而顺国公,还是沾了家世显赫、资历深厚的光。

直到各席坐定,福王夫妇、太子夫妇,以及长公主才款款入席。

皇族就是不一样,讲究的是压轴。

贝安歌在重大宴席上,也知道守礼,她没有直喇喇地去看那些新鲜人,而是笑语盈盈,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温和地望了过去。

但审视是必然的。

太子刘慎如想象中那般温文尔雅,生得眉眼俊朗、饱满大气。一看这面相,贝安歌就不由暗暗赞叹,她演过那么多古装剧,所谓有帝王之相的演员不知几多,终究亲眼见到太子刘慎,才知何谓“国泰民安”、何谓“润泽四方”。

而太子妃显然出身名门,生得不算最美,却气质高雅,观之可亲,格外有一种迷人的亲和力。与太子刘慎可谓一对璧人,只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心中格外安稳。

福王夫妇却是另一番盛况。福王若论长相,其实要比太子来得俊美,只可惜脸颊太过瘦削,虽为“福王”,却略显单薄,加之没有太子年长,沉稳之气稍缺。

但甘露公主却是明艳照人。

她一副异域长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睫毛浓密得好像两把小扇子,身材高大苗条,格外的生机勃勃。

不知怎的,一见这甘露公主的生猛,贝安歌就隐隐觉得,福王府上那些侍妾,从此日子要不好过了。

这甘露公主,绝对是直来直去,不按套路之人啊。

最后一位入席的是长公主刘容,跟在两对璧人之后,虽孤身一人,却气势丝毫不弱。她依然是贝安歌印象中的英姿飒爽,一袭紧身束袖的宫装,披肩拖出长长的尾曳,又英俊又美貌。

见贝安歌看个没够,元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以耳语之声道:“看谁呢?”

这家伙又吃醋了呢。

贝安歌眨眨眼,回他一个明媚的笑颜,同样报以耳语之声:“看新人。”

得,这下将军大人没话说了。

来喝喜酒,不看新人还看什么呢?

宴席在歌舞丝竹中开始,贝安歌这才发现,皇家的喜酒其实还不如民间的好吃。倒不是菜不好吃,而是无聊。

民间的婚礼多有意思啊,敬酒,闹洞房,玩节目。就是古代,也能看看夫妻拜天地入洞房呢。

舞伎倒是水平异常高超,但贝安歌对歌舞兴趣麻麻,且古代这些歌舞,其实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特色,看多了也甚是重复,哪有后世一会儿踢踏、一会儿芭蕾、一会儿爵士、一会儿街舞来得精彩纷呈。

与其看歌舞,还不如暗中观察皇室那几位呢。

福王夫妇显然新婚燕尔,加之甘露公主个性浓烈,并不像寻常古代女子那般羞涩,与福王的柔情蜜意丝毫不掩于人前。

而福王显然是皇室“一号地龙”,对这位新娶的正妃也正迷恋。二人敬个洒都要手牵手,腻得让全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太子刘慎和太子妃。

他们夫妇显然就是古代最最常见的标准典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男的温文尔雅,女的温柔贤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福王夫妇的腻歪搞得有点尴尬,还是被元阙料中,太子并不会当真参加婚宴,反正,太子夫妇敬过新婚夫妇,就借口有事,先行告辞。

在场的诸位王公大臣似乎也见怪不怪,齐齐起身行礼,恭送太子夫妇。一直“恭送”到太子夫妇走出了正殿,诸人又齐齐落座,重新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坐下时,元阙很顺手地扶了一把贝安歌。

这在将军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偶尔贝安歌耍赖,元阙抱着她坐下也很正常。

但贝安歌这回一抬眼,正正地对上长公主刘容的视线。

长公主呆呆地望着元阙,不知为何,竟然出了神。她一人坐在席上,旁人只顾着彼此敬酒,竟没有人注意到长公主的异样。

贝安歌心头一颤,慌忙要收回视线,却已经被长公主发现。

出人意料的,长公主一点儿没有被望穿的窘迫,反而平静地望了贝安歌一眼,谈不上友好,也谈不上仇恨。就那样淡淡的,好像看一根柱子、看一张桌子。

元阙没有发现两个女人眼神的交战,他转头对贝安歌道:“走吧,轮到我们去敬新人了。”

“好。”贝安歌甜甜一笑,端起酒杯站起。

福王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义妹,早先只听说这位义妹和元大将军感情甚好,又听过流言说她是乡野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他还以为是元阙在战场上待多了,有什么特殊癖好。

今日一见才知道,乡野长大的不一定村,也可以叫张扬的美;庄子上的姑娘也不一定没见过世面,可能更加生动活泼。

于是很殷切地跟甘露公主介绍了将军夫妇与自己的渊源。

甘露公主实在有些搞不懂南密国复杂的亲戚关系,反正这郎才女貌的将军夫妇是夫君的亲戚就对了。

她也活泼,贝安歌也豪爽,二人几句话一说,就仿佛见到了亲人。

“这位义妹好生美貌,是我在南密国见过最美的姑娘。”甘露公主大声夸赞。

贝安歌也不吝赞美:“我平生最爱听美人的夸赞,公主这般一夸,我似乎又美了几分,夫君是不是?”

元阙自然是满眼宠溺地望着她,恨不得说一声“夫人说啥都对”。

只是在福王面前,元阙还要脸,不好意思如此放飞而已。

贝安歌一箭双雕的赞美,果然让甘露公主十分开心。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南密国汉话,望着元阙和贝安歌腰间的武器。

“福王,将军和义妹和别人不一样,一个带刀,一个带这个。”甘露公主指指二人的腰间。

福王笑道:“元大将军的破云刀,是父皇亲赐。父皇看元大将军可与别人不同,旁人哪能带刀,只有元大将军被特许刀不离身。”

甘露公主表情艳羡:“我只听说元大将军打仗特别勇猛,原来还这么受器重。”

贝安歌听了,只觉得这位甘露公主果然有着异域姑娘特有的天真。我家夫君的特殊地位,还不是打你们北幽国打出来的,你这么高兴,好像不太合适啊。

不过甘露公主没想到这一层,她还在羡慕贝安歌缠在腰间的鞭子。

“义妹的马鞭也很特别。义妹会骑马?”

“会一些,夫君教的。”

甘露公主立即转头向福王:“我骑马一等一的好,福王府有好马吗?”

切,什么场合,福王说什么也不能被元阙比下去啊。当即拍胸脯:“当然有,南密国最好的马,你想要哪匹,本王爬上月亮也要给你弄来啊。”

又对元阙道:“义妹这漂亮马鞭是哪个名家订制的?回头本王也要给王妃订一根。”

甘露公主开心极了,当即偎在福王肩上:“福王太好了,福王待我太好了。”

贝安歌看得倒挺乐,元阙实在有些窘,不由低下了头。甘露公主开心之下,又对福王道:“我好喜欢义妹,想再敬义妹一杯,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福王欣然举杯:“本王陪你一起。”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骨碌,三杯酒就下肚了。元阙拉着贝安歌回座,生怕她不胜酒力,低声问:“头晕吗?你酒量也不算好,少喝点。”

长公主刘容又抬眼望着他们,为掩饰自己的不安,还举起酒杯,悄悄遮住了半张脸,假装在饮酒。

贝安歌的余光瞧得清清楚楚。三杯酒虽然喝得急,但贝安歌此时还没有醉意。

她故意道:“不头晕的。我要喝多了,只会脸红。或许……背上的胎记也会更红呢。”

长公主顿时手一颤,杯中的酒洒落出来,滴在她裙摆上。

她紧张了。她听到背上的胎记,突然就紧张了。

贝安歌心中愈加明亮。长公主刘容知道小三背上有胎记,甚至有可能,她早就知道小三的身世,才故意将她养在身边。

这张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张开。长公主刘容,果然才是这剧本里的隐藏大boss,所以她和太子是男女主角,这剧本重要的根本不是感情线,而是夺嫡线。

胭脂令接二连三的任务失败、枉留情控制的京官被挖出,东木茶庄埋下的茶叶线还没有全面铺开就被端掉,长公主张开的大网,已经漏了好几处。

但她不会罢休。她会退而结网,继续伺机而动。只要她还是长公主,她还有勃勃的野心,她就会重新出击。无论她是为了暗助刘惓,还是压根想自己当道,对南密的稳定都是极大的隐患。

对元阙、对将军府,都将是灭顶之灾。

贝安歌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引长公主刘容出来,她不能让长公主有机会重新结网,她要亲自到曲皇后面前,从此将身份变得堂堂正正。

今天她故意透露出自己背后的胎记,就是看长公主会不会出手。

她的实力接二连三地折损,贝安歌赌她一定会着急。

酒过三巡,贝安歌的小脸庞果然渐渐红了起来。长公主刘容不动声色离了席,片刻又回来,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名丫鬟上前给元阙和贝安歌斟酒。

元阙刚觉得她有些眼生,正要阻止,一转头,丫鬟被吓到,手上一颤,热酒洒在了贝安歌裙摆上。

丫鬟变色,当即伏下求饶。

元阙刚要发作,被贝安歌按住:“小事,我出去整理一下。”

甘露公主坐得近,已经看到这边出了状况,当即起身道:“我带义妹回房换身衣裳吧?”

“好。”贝安歌很爽快地站起身,对元阙道,“我去换条裙子。”

元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女儿家换衣裳,就算是自家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跟上去。

甘露公主正要带贝安歌走,长公主刘容已经款款站了起来。

“公主是新娘子,喝喜酒,哪有新娘子缺席的道理。我带将军夫人去吧,公主叫个丫鬟拿衣裳就好。”

这倒是甚妥。长公主带着将军夫人去换衣裳,也不失将军夫人的体面。

长公主刘容显然对福王府甚是熟悉,带着贝安歌走了好长一段游廊,终于来到了一个华丽的院落。

“这里不住人,皇后偶尔过来看望福王,会在这儿小憩。”刘容解释。

贝安歌点点头:“怪不得如此精致华丽。”这处所也选得很好,就算义妹换衣裳,也不方便去人家新房,就在这皇后偶尔小憩的院子,很是恰当。

而且贝安歌也丝毫不担心长公主刘容会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到是她带自己出来,她自然要将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回大殿,不然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甘露公主的丫鬟送了两身衣裳过来给贝安歌挑,都是做工精致、用料上乘的美裳。

“哎,我特意和夫君穿的夫妻装,他深雀绿,我浅雀绿,这还没有显摆够呢,就得换了。”贝安歌虽说讲着抱怨话,语气却满是甜蜜。

听在长公主那里,格外刺耳。

她忍着不悦,指了指其中一身浅绿的:“这丫鬟也有眼力见儿,挑的这身,跟你原来的颜色式样都接近。”

“嗯,到底是福王府的丫鬟,也非同一般。”贝安歌笑嘻嘻的。

刘容朝那丫鬟挥了挥手,将她退了出去。

贝安歌卸了外衣,只着白色的衬衣,然后抱着那身衣裳,想去屏风后穿。刘容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你背上什么东西?”

“啊?”贝安歌问,“背上有什么吗?”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背上悉悉索索地有东西在爬,还隐隐地发痒。

我去,这女人是不是往我领子里放了虫子!我贝安歌不怕虫子,但为了成全你,姐姐我今天就怕一回。

果然,刘容道:“一个小虫子爬进你衣领去了。”

“啊——”贝安歌顿时尖叫起来,除衣衫的动作超级迅速,三下五除二,立刻脱下了白色衬衣,只剩一件艳红的肚兜。

洁白的玉背,顿时袒露在刘容跟前。刘容屏住呼吸,怔怔地望着背心上那一星堪比肚兜的殷红。

这团殷红,宛若苍天落了一朵早春的红梅,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这洁白无瑕的女人的背上。

喂,你看够了吗?贝安歌心中暗暗嘀咕,嘴上却胡乱喊着:“长公主,快帮我抓虫子,快啊!”

刘容伸手一拈,捉住了一颗米粒大的小黑虫子。

“瞧,就这小玩意儿。”

贝安歌一看,又跺脚:“太讨厌了,我最讨厌小虫子了,它哪儿不能去,非来钻我领口。”

刘容手指轻轻用力,当即将小虫子捻死,然后弹落在地,轻笑道:“春天嘛,虫蚁都出来了,正常。”

贝安歌恨恨地抬起脚,想去踩那小虫子,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哼,算了,放过它吧,反正它已经死了。”

已经脱成这样了,贝安歌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当着刘容的面将衣裳穿好,整整齐齐,又是美艳无双的将军夫人一枚。

扣裁云鞭时,刘容好奇地望着,不由问:“夫人会武功?”

“不会。”贝安歌想都没想。

刘容笑道:“看夫人随身缠着马鞭,还以为夫人会武功呢。”

贝安歌嘿嘿笑:“这是为了跟夫君合衬。他穿雀绿,我也穿雀绿;他有破云刀,我就有裁云鞭。这裁云鞭是夫君命人特意打造,是不是很漂亮?”

刘容心不在焉:“嗯,是挺漂亮的,很配夫人。”

“对吧。长公主殿下也好有眼光。”

贝安歌扣好鞭子,拍了拍裙子,又道,“不过夫君说了,越是漂亮的武器,越是不顶用,他负责打人,我负责漂亮就好了。”

刘容扬了扬眉。

这前半句,还真是元阙的口吻。

不过这后半句,怕是这女人编出来的。这女人很会编,尤其会编那些将军如何对她好的闺阁私语。

看来自己高看了这女人。

自从接到雷明远上峰的汇报,确定元阙的夫人不是曲旋儿之后,刘容就一直在调查她到底是谁,可惜,半点儿头绪都无。

这女人就像是天下凭空落下的,地上凭空生长的,没有半点儿来处的痕迹。

将军府的那场婚礼,像一个恐怖的漩涡,将一些人吞噬,又将一些人送到这世界。

所以她已经将将军府这个冒牌夫人看成极为可怕的对象。

可是今天,刘容突然觉得这女人看着张扬可爱,其实又怕虫子又不会武功,也就是个草包,不足为虑。

不过她背上的胎记,让人有些寝食难安。

刘容突然生出一计,嘴角扯出浅浅的微笑。小三未竟的事业,就让这女人来替她完成了吧。

回到大殿,喜乐歌舞依旧。

一见贝安歌前来,元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怎的,他格外担心贝安歌的安全。哪怕她是被长公主刘容带走,哪怕长公主刘容是足以让他信任的伙伴。

不。元阙突然清醒过来。

长公主刘容真的是足以让自己信任的伙伴吗?若真如此,她将贝安歌带走时,为何自己会那样紧张?

所以自己的内心,并没有真正信任长公主吗?

他暗暗出了一身汗,再望向长公主时,已是满心狐疑。

再热闹的酒宴,终有散场。各府华丽的马车从福王府驶出,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天空澄清、无月。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将军府的马车得得而来,车角的铜铃晃出清脆的响声,在夜空中格外清亮。

“今日你随长公主去换衣裳,我突然十分心慌。或许你以前跟我说过的猜测,不无道理。”

贝安歌微醺,靠在元阙的肩头:“夫君是从看到脸生的丫鬟那一刻开始起疑的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也发现那丫鬟脸生了?”元阙问。

“不是先前的那一个。其实从走进福王府那一刻开始,我就留心了。”

“所以你是故意说起背上的胎记?”

贝安歌也笑了:“我也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故意说背上有胎记,就是说给长公主听的。果然没多久,斟酒的丫鬟就换了,我能不警觉嘛。”

“所以她带你去换衣裳,有什么异常吗?”

“太异常了。异常到极为明显,我都不好意思说。她要真是那令主,这回就太着痕迹了。”

“怎么说?”

“她带我去了一个小院,没人住,是皇后偶尔驾临福王府的小憩之处。这还不奇怪,奇怪的是,我换衣裳时,她站我背后,突然就有个小虫抓进了我衬衣的衣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元阙一阵紧张:“小虫?什么小虫,有没有毒?”

这紧张让贝安歌哑然失笑:“夫君你好夸张。就是普通的小虫子,可能是经过院子时,长公主随手在哪棵树或者哪株花上拈的。故意弹进我衣领,就是引我脱衣裳啊。”

“这也没用,你又不怕虫子。”元阙笑道。

“我当然不怕。但是,我装作十分害怕,当即就脱了衣裳。”

贝安歌嘿嘿地笑着,元阙却不高兴了:“你这三脚猫,居然敢在别人面前脱衣裳……”

“啊,女的你也吃醋?”

什么啊。元阙被气笑了:“谁吃醋了。你脱衣裳,不就要卸鞭子,你卸鞭子,万一碰到危险,会来不及反应啊。”

原来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啊。

微醺的贝安歌心里甜甜的,双手攀住元阙,伏在他胸前:“她不敢对我怎样。她众目睽睽带我出去,自然就要带我回来。她只是想确定我背心是不是有胎记,胎记又是不是和小三一样。而且……”

贝安歌轻轻地叹息:“……而且她见到裁云鞭,还问我会不会武功。她真的好紧张啊。”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会武功。我还说,我家夫君说的,管用的武器不漂亮,漂亮的武器不管用,这鞭子就是给我漂亮漂亮的。”

“呵,真会说话。”元阙不由又被她逗笑,“裁云鞭可是又管用又漂亮。”

“那我也犯不上告诉她,让她猜去吧。”

元阙抱着怀中的贝安歌,静静地思忖了好久,终于缓缓道:“她为何对小三背上的胎记这么上心?甚是奇怪。”

见元阙终于想到这一层,贝安歌知道,终于可以跟他说了。

他还信任长公主的时候,她不能说,只有让元阙自己也察觉到长公主的可疑,贝安歌预见的那些梦境,才能真正有份量。

“还记得我跟你说,要让玉枢令暗查皇后入宫前的秘密吗?我疑心是长公主掌握着皇后的秘密,并以此要挟什么,而这个秘密,就跟一个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女人有关。”

元阙细细地品着这番话,问:“这也是你望见的隐情?”

“我望见皇后要寻一个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女人,而长公主却说,这女人是皇后入宫前的私生女……”

“贝贝!”元阙惊得突然伸手,捂住了贝安歌的嘴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贝安歌将他手掰开,嘟囔道:“郎令主不是去查了嘛,早晚会有消息。也不是捂我嘴就有用的啊。”

元阙哭笑不得:“这若要出错,你这小命就保不住了。”

“夫君……”贝安歌敲敲他的胸膛,那战场上磨砺的肌肉无比紧实,“你不觉得蹊跷吗?这胎记是小三的,那极有可能,小三就是皇后苦苦寻找的亲生女儿啊。”

元阙眯起了眼睛:“皇后将自己的义女嫁给我,有人却派了皇后的私生女来刺杀她的义女,这事儿有趣。无论刺杀成不成功,似乎倒霉的都是皇后……”

“夫君想明白了吧。这里头,安排得也太用心了。而且是一早就将小三养成死士,也压根没打算让她有好结局啊。”

元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周详到让人觉得可怕。

茶叶拢住一批、枉留情的药物控住一批、胭脂令的细作杀掉一批。而真正的幕后主人,到底是支持皇后,还是支持太子,竟如此扑朔迷离。

贝安歌又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既然帮皇后找人,说明她深得皇后信任。可她为何又要让皇后的亲女和义女自相残杀,她到底站哪一边?”

黑暗中望不清元阙的脸色。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极低,却缓缓的,直击人心。

“她哪边都不站,她站自己。”

“啊?”贝安歌隐隐有这样的猜测,却还是没想到,长公主刘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

“她娘是斯兰国公主,她手中握有封地。她欠缺的是朝臣的支持,还有礼法上的正义。”

“礼法上的正义?是南密律令不允许有女帝吗?”

不知道元阙是不是在点头。贝安歌只觉得他微微动了一下,自己被拥抱得更紧了。

只听元阙在自己耳边道:“贝贝,这事太大了,你别参与,让我来。”

“我,要么参与,要么急死,你选吧。”贝安歌也是格外坚定。

元阙无奈,跟她耳语道:“南密帝位只能传男,这是祖制。但斯兰国不是,斯兰国历史上曾有女帝。若她拿到斯兰公主的玺令,凭着她手中的斯兰三州封地契书,她就可以调动斯兰军队。她当不了南密女帝,但她可以当斯兰女帝,然后反扑南密……后果不堪设想。”

贝安歌惊住。

怪不得刘容要在南密官员中做这些功夫,她早就在为反扑做准备。她要在南密官员中寻找日后的同盟。她的目标并非南密帝位,而是在南密官员的支持下光复斯兰,等自己壮大后,再吞并南密。

若不是她与自己的夫君为敌,贝安歌几乎要为长公主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叫好。

可惜,贝安歌在爱上元阙的那一刻,已经作出了选择。

“玺令在哪里?”贝安歌问。

“没人知道。原本应该跟着她母妃一同下葬,但据说,墓室里并没有玺令。这些年,玺令的下落都是一个谜。”

“好可怕。可不能让她找到玺令啊。”

贝安歌拥紧元阙,心里还有一句话:“好可怕,可不能让她伤害到我的夫君啊。”

这句话她不敢说出口,她怕一说出口,这伤害会来得更快。

“贝贝,你故意让她发现你的胎记,是想引她带你去见皇后吗?”元阙问。

贝安歌低声道:“既然她一直在挑拨皇后和太子作对,那我也只能挑拨一下她和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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