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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娘子持着湖州狼毫,来来回回的沾墨。

福州的墨质地浓厚,提起笔后有小小的墨滴凝在笔尖,悬而不垂。

上元低头忙乎着,她拿了一瓶小小的兰花香露,用一根很粗的笔蘸了些,涂在宣纸上,她做事很细心,头发沿肩滑落都没注意。

富贵人家的丫鬟过的远比平头百姓好。

上元是一等丫鬟,养尊处优惯了,那双手细嫩的犹如闺秀,脖颈白皙修长,像天鹅。

单掌便可扼断。

十娘子用眼角余光看着上元。

就那么短短一会儿,她的脑袋里闪过了无数种杀人方法。

杀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不怕死。

她猛的合上眼睛。

数秒后杀意退却。

她想杀的人并不是上元。

“姑娘,纸好了。”上元摆好镇纸,又仔细的擦过裁纸刀。

十娘子瞄了眼屏风。

上元会意,乖乖地告退。

十娘子翻开经书。

依她所见,这本书里写的全是废话。

她连着抄了好几遍,月至中天时才睡下。

十娘子仰躺在床上琢磨景怡人。

这是个局?设局者何人?他们的目的会是什么?

亦或者,这是荒谬的现实?

她想了好久仍没有半点头绪。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去大太太那走完过场后就进了宫。

宫妃的日子大概很无聊,她到清宁宫时四娘子正在和张淑妃抹骨牌。

张淑妃张楚佩的父亲张亭也是阁老。他出身贫苦,祖辈世代耕种,靠天吃饭,但他写的一手好骈文,得了两江清流王帝师王令文的赏识。

自此张亭走上与大老爷同台打擂的道路。

王帝师两袖清风,读书人的傲气刻进了骨子里,最是看不起生意人和金银,当年他主持内阁要务时总在骂:“商人逐利奸诈,一群小人。”

先生如此,学生张次辅自然也不例外,他与商家来往不密,因此和大老爷有分歧,两人总是在吵。

别看父辈打得不可开交,张楚佩和四娘子关系倒还不错。

她们年纪差不多大,自小一起在东宫混日子,还都喜欢打牌,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倒还好。

“阿鸾来了?”张淑妃招呼了一声十娘子,“你姐姐这里有樱桃,可好吃了。”她鹅蛋脸柳叶眉,长得有些娇憨,性格也很开朗。

十娘子行了礼,很安静的坐在一侧。

张淑妃干脆把那盘樱桃端过去了,“你慢慢吃着,等打完这一圈我就走,好让你们小姐妹说些体己话。”

四娘子扫了十娘子一眼,悠悠叹了口气,“你说呐,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不喜欢讲话的孩子变得活泼开朗?”

“孩子不听话打两顿就想开了。”张淑妃调侃。

“舍不得啊。”四娘子说。“你看我妹多漂亮。”

张淑妃抿了口茶,“我没让你打她。”她漂亮的眉飞扬,“我的意思是揍她相公。”淑妃的那双水灵灵的黑眼睛格外灵动,“你家阿鸾十六了吧,打姑爷这事可以安排起来了。”

四娘子噗嗤一声笑了,“整个宫里就你促狭。”

“说着呢,男孩女孩呀。”张淑妃好奇的看着四娘子。

四娘子怀孕有段时间了,虽不太显怀,但和以前比,身形还是变了,小腹微微隆起。

“鬼知道。”四娘子一摊手。

“要不要找国师来看?”张淑妃提议。

四娘子手拈着牌,“哎,我想等生出来再知道嘛。”

她轻轻巧巧地把这话茬带开了。

张淑妃把手里的牌出掉,她没强求,强求反而刻意,“仙仙又找你闹了吗?”

提到蒋婕妤四娘子就头痛,“别提了。”她说,“没完没了。”说罢,还学蒋婕妤的说话语气,“姐姐,真的有鬼,都把我吓心突突了。”

张淑妃抿唇一笑。

两人扯了些家常。

牌出尽后张淑妃就走了。

她走后四娘子挥退宫娥,门刚合上她就靠着引枕躺倒。

“孩子闹你吗?”十娘子问。

她听说人怀孕时会吐的很凶。

“现在不怎么闹了,前段时间闹的很。”四娘子揉着太阳穴。

十娘子把一个银匣子交给四娘子。

四娘子以为是吃的,欢天喜地的打开,不料发现里面是满满当当的手抄经。

“我的天啊。”四娘子看见这一沓子经书脑袋里轰一声,“你才多大你就抄这玩意?还抄这么多份?”

十娘子拿起一颗樱桃,“你给淑妃娘娘她们分一分?告诉她们这是从庙里得来的,求个心安也好。”

四娘子仔细端详十娘子。

年轻姑娘爱俏。

但十娘子穿了件银灰色的流仙裙,只有裙摆处零星绣了几朵鹅黄色的花。

四娘子开始犯愁。

她这辈子算完了,她妹妹如果最后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她会疯。

她希望十娘子过得好,代她享受她所有未能享受过的人间/欢/愉。

“过几天我叫小姑姑请你去她家的桃花宴上玩。”四娘子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皇帝的小姑姑祈国大长公主养了一窝面首,各个跟水葱似的。

她打算叫十娘子看看年轻美貌会讨好人的才俊。

女孩子心如止水肯定是没碰上漂亮的

十娘子本想拒绝,但想了下还是应承下来。

昨天景怡人哭的太可怜了,那种明明哭的很伤心却要压抑哭声的声响让她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她根本不知道景怡人为什么哭,自然也没法哄。

不过这难不倒十娘子。

书中说景怡人喜欢漂亮的男孩子。

她打算从祈国那弄到几个当礼物送过去。

四娘子拿起了一个金陵素菜笼包,用手帕托着小口小口的啃,“她们总叫我去找国师看这一胎是男是女。”

“国师办砸事在前,”十娘子也拿了一个小包子,“如今得找找场子。”

她以为是鲜肉的,不料这包子里的馅居然是青菜香菇豆腐。

四娘子眉皱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这办砸的事是什么。

宫里闹鬼,国师走了一趟很敷衍地说什么都没有。

当晚蒋婕妤就被红衣女鬼给吓到了。

今上再励精图治也扛不住自家女人又哭又闹的作。

枕边风一吹,国师吃不了兜着走。

她徐徐出了口气,“他有什么好急什么,母后那么看重他。”

“景姑娘到京里了,我昨天碰巧和她见了一面。”十娘子拿了块方糕,“她长得很漂亮,眉目间有几分像娘。”

四娘子清亮的眸垂下,她的手绞紧了帕子。

“罢了。”四娘子摆手,一时心酸,她笑了笑,“没有自己人办事还是麻烦。”她抚着自己的腹,“天天盯着我的肚子,我倒想知道若这一胎怀的是女孩,他想怎么办?”

“防小人不防君子,若有个万一,你怎么办?”十娘子说。

这本书里的人好像都不喜欢女孩。

如果四娘子怀的是小公主,大家肯定会对四娘子很差的。

四娘子默然,她手腕细,伶仃的皓腕上拢着翡翠绞丝镯。她转着手腕上的镯子,一圈又一圈。翡翠镯与她的手腕并不贴合,两者间留有很大的空隙,让人十分担心四娘子这样会把镯子转飞,摔个粉碎。

殿中香炉的烟雾缭绕,很久后四娘子才开口,“晚些时候我和陛下谈谈。”很快一言荡开了话题,“留下来吃午饭吧,我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她补了一句,“我叫人备了清蒸石斑。”

从前在家时她帮大太太一起管家。

几个妹妹的喜好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五娘喜欢吃牛筋,一定要炖的很软。

九娘喜欢吃糖,凡是甜的她都喜欢。

她这个妹妹嗜鱼。

#

大太太正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九娘子轻轻为大太太打着扇。

三月天气并不热,但大太太最近心神不宁,心里闹腾就觉热得不行,昨天便命人把夏天才穿的纱裙翻出来上了身。

侍兰见大太太睡熟了,忙伸手要扇子,“姑娘,我来吧。”

九娘子摇摇头,“没事。”

她说话时会笑,梨涡浅浅,“我也贪凉,正好沾沾母亲的光。”

侍兰也未强求。

这活累人,能有个躲闪为何不躲。

她乐得清闲自在。

“侍兰姐姐。”一个圆脸丫鬟悄悄掀开帘子,用口型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侍兰赶紧出来。

九娘子好奇,她把扇子给了侍竹,悄悄站在屏风后。

“管家叫您去北角门。”丫鬟说。

侍兰提裙出了门。

绕过抱月居和凤来馆便是齐府的北门。

“您找我什么事?”侍兰见管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子于门前攀谈,赶紧询问。

“这位是楚府的秦护卫。”管家介绍,他有些年纪了,但跟了齐丞相这么多年也算鸡犬得道。

他保养得不错,面容白净,没有蓄须,“你和侍兰姑娘说吧,这是后院的事。”

管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

他很胖,在日头下站了这么一会儿就一身汗。

秦护卫开门见山,“实不相瞒,”他先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当然这个笑不乏八卦,“我家二公子留书一封,说要去仙山云游,不料昨日我家的杂役在街上撞见贵府的十姑娘同我们二公子有说有笑地在寒水居吃饭。我家夫人派我来传个话,想请十娘子过府一趟,问问当中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他把缘故这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侍兰心一跳,“这事……”

“后宅的事自有后宅规矩。”一个女子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侍兰匆忙福身,“九姑娘。”

管家连忙作揖。

九娘子阵仗颇大,前呼后拥,她如众星捧月般地走到三人面前,“此地是京城,”她噙着笑,“我齐家诗书立身,没商家那么随意。秦夫人嫁入楚家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京中人来客去的规矩都不曾学过吗?”

她直接呛回去,“请人过府要拿名刺下帖子,派管家的仆妇交递我母亲,而非随意找个人来门口嚷一嗓子。”

秦护卫收了笑,”姑娘,我也只是……”

“准你说话了吗?”九娘子厉声,她把玩着络子,问丫鬟,“几个字?”

一粉衣丫鬟低声回答,“六个字。”

九娘子给身边一绿衫丫鬟使了个眼色。

绿衣丫鬟名叫米兰。米兰花美而她却膀大腰圆,很有蛮力。

米兰先对秦护卫屈膝,同时两个仆役悄悄接近了秦护卫。

在秦护卫反应过来前他已经被按跪在地,兜头挨了六记耳光。

他深刻体会到了目眩耳鸣。

“燕京规矩,无问擅答一字一掌掴。如有再犯,一字十杖,四十杖死人。”齐府的九姑娘云淡风轻地说,“替我捎句话给秦夫人,贵府出了个太后,我们也出了个皇后。别以为你们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们不知道,隔墙有耳。你们关起门来闹成什么样外人不在乎,但若想拉别人下水,你们得先掂量下自己的斤两。这比邻而居能相处得来最好,若是处不来,我齐家候着。”

“请他出去。”她吩咐家中护卫,而后点了管家的名,“谭叔,你和侍兰随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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