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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一役,虽损失颇重,但也算是将心怀鬼胎之人及时扼杀,最重要的二十万官银得以找回,这才让北上抗突换回了底气。
黎一晨连夜写了封密函,将荆州官银被盗一事粗略的概括,详细的只有待她回京再与陛下说了。这封密函托章宏远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大内侍卫高进手中,这密函封口处盖着的火漆是她独有的,高进一看便知。
如此大费周章,怕的是密函会被皇后的人截取。
密函中交代了护送官银回京的路线和将领官兵,她虽不能亲临此事,但仍旧是挑选出最放心的人前去护送。只是青华村两千村民的死,压在心头像是一块巨石,深夜万籁俱寂,她伏在案前,烛台灯火相伴,揉着眉心,唯有叹息。
千里之外的京城深宫之中,一名女子披着黑色的斗篷站在灵牌前,看着林无涯的灵牌破裂,一缕淡淡的灰烟从其中飘出,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手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将灰烟全部装入玉瓶,才从鼻尖哼出一声笑。
“还好留了一魂在这,我早与你说过,别小看她。”
灰烟像是有生命的跳动了一阵,逐渐平息沉静。只有女子仍旧站在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顾从云犯了杀戒,很是颓然了一阵,若不是军师让她关注着幽州刺史的身体别被燃阳符拖垮,只怕她还要继续消沉。
她不后悔杀人,只是觉得不该在那个时候杀。区区一个林无涯,不值得她再开杀戒。
“小友?怎地出神了?”章宏远正脱光了上衣,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半晌不见顾从云有动作,疑惑回头,却见她目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从云的眼神这才聚焦在他背上,手中银针轻捻往下扎,淡淡道:“无事,只是在想刺史这病体还能再活几年罢了。”
她直率坦荡,却有些口无遮拦,没有顾及章宏远的情绪,章宏远倒是不甚在意,反而爽朗一笑,“还能活几年那便是更不亏了。在下活了这般多年,一直是勤恳加勉,以求保一方水土安稳,可结局又是如何?青华村两千人死于非命,我难咎其责,若是我能早一些与肖雄拼个鱼死网破,青华村也不会成为牺牲品。我自以为的安稳,不过是与狼共舞罢了。若非黎军师到来,我或许还要继续自欺欺人。”
“与军师何干?”顾从云来了兴致,有人在她面前谈及军师,她耳朵都竖了起来。
章宏远任由她在背上落针,接着道:“这般大的事,全落在她一个肩头。陛下任命她为三军谋士,没人比她更操心北上抗突。但凉城官银被劫极为突然,密报传入,想必她当时的震惊愤怒不比我少。可我却直接病倒,一事未做,她一个弱女子与你从京城连夜赶来,此间辛苦,不必多言。来到凉城后她可有好好歇息过?合过几次眼?我以往知晓她冷静利落,心思缜密,可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魄力,要与你两人独自面对万人大军。”
顾从云以往没察觉,毕竟与军师朝夕相处,好似她做什么顾从云都不会意外。但经刺史这般点头,她又回想了以往见过的许多人,能文的,甩两下笔杆子便觉得天下人是傻子,能武的,打不过她半分,不过倒真没有人能与军师相提并论。
眼前耳边仿佛还是军师在她耳边轻笑着点破谜团浓雾,在万军面前也无惧色。可她见到美景会惊叹,尝到美食会记挂,看见哀鸿遍野,也会伤心难过,她那般鲜活亮逦,宛若雨后的彩虹,是最美妙的心境。
“一个女子都能如此,我又有何理由躺下?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才是朝廷的道。”章宏远说罢,针也扎完了。
顾从云刚准备抬手收针,屋外脚步由远及近,她听出来是军师的步子,听着她来到房门前,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想来是要敲门了。她想也没想,右手朝自己怀中一揽,房门便直接敞开,黎一晨在屋外愕然,看见满脸笑意意图邀功的顾从云,也看见了没穿衣裳的刺史大人。
她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盯着地面,又把门关上了。
顾从云奇怪,纳闷道:“怎么回事?怎地不进来?我方才不是给她开了门吗?”
她这个疑惑三连问只能让刺史大人汗颜了,忙去取了衣衫穿好,这才打开房门,军师果然还站在屋外未走,见他衣着已经妥当,便微微一笑,道:“刺史大人见谅,我方才突然想起有一物忘在房内,走得突然,不要见怪。”
章宏远自然是不会见怪,小妮子还替她着想给他台阶下,他怎会不知,心里直感慨,“这若是我家闺女该多好啊。”
两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客气,只有顾从云大刺刺的戳破了真相,还用着一脸纯真的疑惑问道:“你方才关了门不就一直站在屋外没走吗?若是回去拿东西,我应当能分辨你的脚步。”
黎一晨:“...”
章宏远:“...”
“咳,顾从云,你来,我先与你说一事。”军师对她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拎出房门,接着拉住她的右手,摊开她的手心,啪啪啪打了三记,她虽然还是绷着脸,但眼中笑意明亮,“你虽然立了功,但也有过,我罚你去军营清点官银,顺带鼓舞一下将士们好好将官银护送回京城。”
顾从云眼睛都瞪大了,她指着自己,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去鼓舞军心?”
“怎么?做不到吗?对你来说是不是太难了?”军师这一下可是真情实意的关切担忧了。
可是这疑问三连彻底激中了顾从云的自尊心,她仰着头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军营了。
黎一晨看着她僵硬的背影,唇边露出笑意,心头一片柔软温情。这模样落在刺史大人眼里,妥妥的就是怀春少女,不过刺史大人没敢说。
两人进屋,黎一晨又与他说了许久凉城后续重建一事,赈灾的款她回去之后自是会想皇上请求,刺史要做的便是安抚民心。
这一次若非奇遇显现,天降大雨,将邪火扑灭,只怕凉城都要烧成一片灰烬虚无,眼下离入冬不远了,重建工作还需得尽快,否则拖下去很可能会有人冻死街头,到时哀民百里,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又会是一场叛乱。
谈完过后,章宏远派人泡了一壶茶,看着她眼底隐隐有青乌之色,只得叹息,关切道:“我派了马夫,有人驾车,你回京的路上,好生休息吧。身子累坏了,还如何北上抗突。”
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好似这不是真心的关心,只是想着她还要北上抗突,还有着利用价值。
然而军师却是莞尔一笑,化解了他的尴尬,“刺史大人有人记挂抗突,如此看重,我自是要尽心尽力,能说出口,总比只言不提要好。我知晓刺史大人别无二心。”
这一刻,章宏远想从黎符把她抢来做自己闺女的心都有了。
他一边笑一边感慨,“黎弈明真是好福气啊...”
第二日,她们与护送官银的将士们一同出发,马车虽然不大,但胜在布置得舒坦宜人。小桌上还放在时下新鲜的水果,不过上面还有新鲜的水印和泥土,想来送水果来的...
“诶,我都说不用送吃的了,我和军师饿不死的。你们赶紧上路吧,别耽误了正事。”顾从云弯腰与马车下的人说话,怀中又被塞了一大堆黄桃,甚至还有两壶酒。
将士们绕着她们的马车,欢声笑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军师,多谢顾道长,祝你们一路顺风。”
黎一晨不知何时也来到顾从云身边,眼中笑意温柔,潋滟清澈,马车启程,她挥手,清风携着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你们也是。”
顾从云抱着一堆水果吃食瘫倒在马车里,嘟囔道:“军师,你好受欢迎...我昨日鼓励了他们那么久,他们才这般,你竟然比我还受欢迎。”
“嗯?”黎一晨略微思索便猜到她这飞醋从何而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他们都是之前被肖雄带去青华村的将士,其实有很多人是被蒙在鼓中,又或者被威胁。既然战事了却,肖雄身死,与之关系密切的人也没活下来几个,我自然不会再去迁怒他人。他们都是这江山,这水土养育出的好将士,我的眼睛不会看错的。”
她伸手挑了个还算干净的桃,放在口中轻轻一咬,香气迸开,果肉也是脆生生的,酸酸甜甜的味道顿时沿着舌尖蔓延整个口腔。她又伸手撩开床边的帘子,回头望去,将士们还站在原地凝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见她又探头出来,立刻展开笑颜冲她不停挥手。
有风拂过眼角,她觉得眼眶不停的发烫,像是有泪要控制不住流下,又拿起桃子咬了一口,那份酸蔓上鼻尖,甜润下心头。
她拿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后整个人站了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顾从云吓得急忙抱住她的腰身,生怕她从车上掉了下去。
风如萧笛,树梢上的叶子已泛黄,在一片金色的落叶,她举着手中那颗黄桃,与将士们道别。
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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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真的好啊。
可惜好人不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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