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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琅上了锦衣卫的船,再无回头之路。江水滔滔,一个大风巨浪就能把人卷没了,阿琅不识水性,万不敢在这时候去想什么逃跑计策。

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窝在男人堆里总也不是个事儿。每次想跟宋世良摊牌,又怕他把她咔嚓一刀解决了丢进河里喂鱼,那就死得太没有尊严了。

没尊严就没尊严吧,总比到了京城暴露身份,在诏狱内被折磨致死来得好一些。

“阿琅,吃馒头。”阿琅正想着怎么跟宋世良摊牌,跟她关押在一起的蔡安又把自己的馒头让给了她。

阿琅与蔡安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他却把阿琅当成了救命恩人,只因她在他高烧的时候给他披了一件破旧的褂子,他就对她感恩戴德了。

“你留着自己吃罢,我饱了。”说着她打了个饱嗝。蔡安的好意她心领了,比起她,受到伤害的蔡安更需要进食补给。

不料蔡安是个倔脾气,把白馒头囫囵塞进了阿琅嘴里,阿琅咬着馒头,不明就里,再想把馒头还给他,却见他缩进了角落,不再与人说话。

阿琅叹了一口气,她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怪人了呢?

莫可名状,阿琅终究收下了他的好意。饱餐过后,她靠着麻袋闭上了双眼。他们被关在大船底部的船舱内,就像是一堆货物,没有床板,只能自己找空地休息。

闭上眼睛,耳畔净是水浪声、甲板上的咯吱声以及身边人的呼吸。船身摇摇晃晃,阿琅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有双手一直推着她的身子晃,“阿姐……阿姐,醒醒……”

她一定是太想念阿玕了,居然在梦里听到他柔软的声音……

“阿姐……”

鼻子有点痒……正要打喷嚏,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阿琅彻底醒了,睁大了眼睛欲挣扎,却在昏暗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瞳孔骤缩,反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阿琅掰开他的手,压低声音,切齿道:“你怎么进来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愚蠢的弟弟也上了这艘贼船。

“来不及解释了,先逃再说!”阿玕一路跟踪,见他们到了码头,他潜入水底,趁着锦衣卫上船之前先拉着绳索上了船,藏身在隐蔽之处,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设法救人。

“不行!”阿琅一把拉住他,不是她不想逃,而是他们根本无法从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去。原本她也曾异想天开逃之夭夭,可自从在顺昌伯府被宋世良识破计策后,她深感锦衣卫是真的惹不起。

阿玕能够轻而易举地上船,恐怕不是阿玕太有能耐,而是锦衣卫故意视而不见,想让他自投罗网。

阿琅感叹她这个傻弟弟还真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中了人家的圈套还懵然不知!

“阿姐……”阿玕满脸急色,攥着阿琅的手早已出汗。

阿琅唉声叹气,心里再苦也舍不得骂他,毕竟他以身犯险是为了救她。但是这个时候,茫茫江湖,她又不识水性,能逃去哪里?

“跟我走!”她拉起阿玕,离开了船舱。

不是为了逃跑,而是想要在锦衣卫抓住他们之前,先去自首,或许还能留条全尸。

上了甲板,绣着“锦衣卫镇抚司”的大纛在大风中狂啸,仿佛可以听到裂帛之音。大纛底下,立着一个漆黑的身影,摇曳的灯火投射在他身上忽明忽暗,照得他整张凶神恶煞的脸更加狰狞。

“我要见你们大人!”甲板上只有赵炳之一人守株待兔,在他拔刀兴师问罪之前,阿琅先声夺人。

赵炳之愣了一瞬,惊讶身材娇弱的阿琅竟有如此胆量,公然要求见他们大人。

“阿……”而阿玕瞪大了眼睛,不知她在搞什么名堂,直到手上传递而来的力量,才使他乖乖闭上了嘴。

阿琅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到了京城遭暴露,不如此刻先亮明身份,至于宋世良是否愿意放过他们,她想赌一把。

赵炳之本就奉了宋世良之命在这守株待兔,他原想把绣春刀架在这两人的脖子上押到大人面前,如今他们主动投降,也不好再动刀子,有失江湖道义。

进到宋世良的舱房时,他正坐在床沿上擦着他那把随身佩戴的绣春刀,刀身被他擦得锃亮锃亮,发出森冷的光反射在他俊毅的脸上,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上扬。

“大人,人带来了。”这间舱房,除了宋世良本人,只有赵炳之可以自由出入,他不负所托,把人带了来。

“哐”的一声,宋世良把刀身插回了刀鞘,安放在身侧,抬头直直看向了姐弟二人,玩味笑道:“这娃娃是你同伙?”

阿琅出其不意,伸手欲摘下青布头巾,赵炳之天性敏感,恐防有诈,快步上前扼住了她的细腕。一个粗汉,力道上没有分寸,他哪里想到这小子的手腕细得跟根竹筷似的,一捏就要断了。

“放开我阿姐!”有人伤害阿琅,阿玕生气了,扑上去就要咬人,被阿琅另一只手狠狠拉了回来。

“阿……阿姐?”赵炳之傻眼,眼前的局势乱花迷眼,也可能是他江上的大风吹得多了,耳朵出现了问题,茫然松开了手。

阿琅揉了揉手腕,这笔账先不跟赵炳之算,她径自摘下头巾,抽走柴枝簪起的发,顷刻间,一头乌黑的头发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落在肩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我不愿随大人上京的原因。”

因为她是女儿身,无法以受害幼童的身份出面指控顺昌伯。

看到阿琅自报身份,宋世良惊讶之余,又感到惊喜,十分奇妙,原本只是觉得她敢与锦衣卫对抗,很有趣,可如今,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胆魄。

女扮男装,混入顺昌伯府,很有能耐。

“你、你是个女的?”亏得赵炳之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居然没看出这个小无赖是女儿身,若传了出去,他的名声无所谓,只是锦衣卫的名声真要毁了,尤其是盯着他们的那几个东厂番子,怕是又要在背后大做文章。

“阿琅并非存心欺瞒大人,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时机说出口罢了。”阿琅内心倔强,但在生死关头,她选择对宋世良服软。

宋世良本就觉得她有些古怪,大热天穿得层层叠叠,脚踝虽然红肿,周边的肤色却极为白皙,与她灰蒙蒙的脸蛋极其不相称,虽然满腹疑虑,却也没敢设想她竟会女扮男装混进顺昌伯府,何况她的行为举止半点看不出是个姑娘家,活脱脱一个野小子。

如今她身边的少年现身于前,总算理清了思绪。

“你是为了救你兄弟,才会做这些荒唐事?”宋世良好整以暇地盯着阿琅,静静听她解释。

阿琅点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通。

宋世良了然,右手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床沿,“你想让我放了你们姐弟二人?”

“大人英明!”她是女儿身,于他而言已无利用价值,可阿琅仍是斗不过锦衣卫。

“即便回去是死路一条,你也不悔?”牵扯了顺昌伯谋反案,又上了锦衣卫的船,一旦回去,必是死路一条。

宋世良是在提醒她,若是跟着他,或许他们姐弟还有一线生机。

阿琅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跟他上京就能保住性命吗?她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可是她必须照顾阿玕周全。

“我知道世人对我们锦衣卫有些成见,可也犯不着为难一个弱女子。”宋世良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好笑,她看上去柔弱,坏心思却多得很,若是轻易放人走,只怕他日后会吃不了兜着走。

阿琅在心里咒骂,这人满嘴胡言,摆明了就是不想放人,再说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和阿玕,于是她赔上了笑脸,道:“大人哪里的话,锦衣卫为民除害,小女子仰慕还来不及,岂会随世人那样鼠目寸光,能够仰仗大人,是小女子前世修来的福分啊!”

“阿姐,何必向这种人低头!”阿玕很有骨气,但是有骨气的人只会提早断气,阿琅偷偷捏了他一把,气他怎么就这么不争气,非要来添乱!

“大人,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宋世良见她护弟心切,某个地方忽地一软,思绪绕了个弯,又打了一番主意,“这份姐弟情,真是叫人羡慕啊!”

宋世良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他母亲因难产而死,父亲一手将他养大,教他习武与兵法,也教会他做人的道理。

效忠朝廷,为民除害,却不能滥杀无辜。

阿琅听得出来,宋世良没有兄弟姊妹,或是他与他们关系并不亲厚。

“我想通了,我愿意随大人进京,但是我要大人一句话。”

“你要跟我谈条件?”宋世良微微蹙眉,这个世上,除了东厂督主,还没有人敢公然与他谈条件。

“只要大人答应不伤害我弟弟,我愿意答应大人任何事。”阿琅以退为进,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顾全了宋世良的颜面。

“好,此事应你。”这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条件,他本就没有打算欺负他们姐弟二人,何况他不开口,也没有人敢动他们,因此欣然答应了。

“阿姐……”阿玕却暗恨自己没有本事,连累了她,整个人愁眉苦脸。

“阿琅拜谢大人!”阿琅像膜拜菩萨一样朝宋世良拜了拜,惹得他一阵好笑。

赵炳之从未见他如此开怀大笑过,再看他的神情,就算是立了大功,也没见他这么得意过,不禁感叹,这个丫头真是不简单啊!

“不过……”宋世良敛住了笑容。

阿琅身子一颤,怕他反悔,猛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宋世良猛地一滞,直到赵炳之装模作样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不自然地转了转眼珠道:“你姐弟二人涉嫌逃逸,不能再去甲板底下待着了,我叫人收拾一间隔壁的舱房,回京这段时日,你们就住那儿,还有你。”他指了指阿琅,道:“船上不便带女子,继续你的伪装,只是把脸洗干净了,整日脏兮兮的,像个烧煤的火工,看了也倒胃口。”

闻言,阿琅抹了一把脸,一手的煤灰,原来是惹尊贵的指挥同知大人嫌了。

“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你们姐弟二人不能离开舱房半步。”他又补充,言语霸道。

在阿琅看来,无疑是想将他们软禁起来,以免再生事端。

阿琅没有置喙,只要能保命,随他高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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