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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软禁的姐弟二人整日待在舱房之中,不敢轻举妄动。虽说人身受到桎梏,宋世良也没亏待了他们,每日让人张罗吃食茶饮,待遇竟比在甲板下的日子好上那么一些,当真叫人匪夷所思!
阿琅自小见惯了恶人嘴脸,也久闻锦衣卫的骂名。宋世良已得知她是女儿身,若如传言,她此刻早已受尽凌/辱,可她安然无恙,还穿上了合身干净的新衣裳。
她没有因为这些小恩小惠掉以轻心。
“阿姐,我们真要随他们进京么?”阿玕受到不小的惊吓,不是因为宋世良的威势,而因阿琅敢于在宋世良面前自揭身份,若那宋世良是奸恶之徒,阿琅恐将遭遇不测。
“不上京,难道跳河里找死么?”阿琅呼呼吹着滚烫的小米粥,待少许凉了递给阿玕,“在这船上有吃有喝,总比在家揭不开锅好。”
阿玕推拒,皱眉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可不想受这气。”
阿琅放下木碗,勾起食指推了推他的眉心:“小小年纪学什么皱眉,你是有骨气了,可你这肚子……不咽下这口气,怎么活下去?”
事实证明,阿玕的肚子很不争气,阿琅话音刚落,就“咕噜噜”唱了一出戏,涨得满脸通红,阿琅咧嘴一笑,重新端起碗,阿玕迟疑了一下,阿琅道:“说来我也多年没喂你了,今日不如……”
“我有手,我自己吃!”阿玕一把抢了过来,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才总要人一口一个喂着,他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动手。
而终有一日,他能够独当一面,挡在阿姐的身前保护她。
见他闷头喝完了小米粥,阿琅自己也就着酱菜啃起了白馒头,正吃得津津有味,有人破门而入,吓得她差点没噎死,好半天才缓过来,罪魁祸首是宋世良的跟屁虫赵炳之。
“吃老半天儿了,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娘儿们就是麻烦!大人找你问话,赶紧的!”赵炳之就是个粗鲁的大老爷们,即便知道了阿琅的身份,也不曾对她客气。
阿琅放下半个白馒头,往身上擦了擦手,不疑有他,正要跟赵炳之走,阿玕拉住她:“我跟阿姐一道去!”
“没叫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赵炳之凶狠地瞪了阿玕一眼。
阿玕不甘示弱,牢牢抓着阿琅,阿琅轻拍他的手,眨了眨眼道:“你待在这里,阿姐很快回来,放心。”
得到阿琅眼神的讯息,阿玕才松了手。
宋世良的舱房就在隔壁,监视着他们姐弟二人的一举一动,阿琅不敢轻举妄动,只管言听计从,等到此案了结,再想办法脱身。
阿琅一瘸一拐地走进宋世良的舱房,赵炳之没有跟着进来,而是关上了门,阿琅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却故作镇静,观察着眼前的动静。
这舱房位于船头,南面开窗,通体敞亮,站在南窗下,可时刻查探外面的情况,今日是晴好的天,旭日东升,阳光照进舱房,细小的尘埃在日光下一览无遗,飘浮着、挣扎着……
宋世良穿过光束露出了他曳撒上的纹样,阿琅回过了神,欲下跪磕头,宋世良率先开口道:“你腿脚不便,就不必跪了。”
“是,多谢大人。”她也不想动辄下跪,可为了活命,唯有低头。
“药酒擦了么?”宋世良垂眼轻扫她受伤的脚踝以及她的右手腕,因束着袖口,看不到淤痕。
阿琅抬眼点头笑道:“您给的药酒简直是神药,昨夜刚擦,今早醒来就消了肿。”
她的夸大其词令宋世良心情大好,以及她像狐狸一样的笑容,明知是伪装,却依然摄人心魄,他稳了稳心神,笑道:“果真如此神奇?那你蹦两下给我瞧瞧。”
阿琅愣住了,他这整人的本事还真是炉火纯青,若是真的蹦两下,怕又要伤筋动骨,瘸上好几天。
见她哑口无言的模样,宋世良笑得更深了,他走近一步,而在他近身之前,阿琅竖起一身的芒刺,道:“敢问大人找小女子来问话,就是问此事么?”
宋世良止住脚步,背过身,走向茶几,撩袍席地而坐,“坐下来说。”
稀奇了,堂堂锦衣卫指挥同知大人居然允许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女子与他平起平坐。
“愣着做什么?我晓得你不吃上下尊卑那一套,就甭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识相的就过来。”
这不耐烦的语气叫阿琅不得不亦步亦趋上前,在他对面大大方方落席。宋世良虽为武夫,却也懂些情致,将这舱房布置得清雅而文气,与他一双上挑的剑眉有些格格不入。
“读过书?”她打量陈设布置极为入神,宋世良不禁对她愈发好奇。
阿琅遗憾地摇了摇头,有印象以来,她就跟随着王氏夫妇务农纺织,不曾读过书,倒是阿玕读书的时候她耳濡目染受了点熏陶,而且看到风雅之物莫名感到熟悉。
“瞧你的样子,似乎对这房内的文玩摆设很感兴趣?”
“大人说笑了,小女子就是个乡野村姑,什么都不懂,看着好看就多看几眼罢了。”
“你家里就剩你们姐弟二人了?”
“嗯,双亲在三年前亡故,就剩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人都怎么走的?”
宋世良没有收手的意思,慢条斯理地问话,像是在审讯犯人,却没有威逼利诱。
阿琅本就是要配合他审案的,就将这些年顺昌伯如何欺压百姓的罪状如数家珍一般罗列在宋世良面前,包括借助顺昌伯势力为虎作伥的那些人,但凡她知道的,一个都没有放过。
王氏夫妇是因饱受皇粮重赋之苦,才会走上绝路,朝廷虽有弊政,但这些年,江南当地的官绅与在京为官的同乡官员也早已请旨要求减免江南赋税,却迟迟没有实行,司礼监和内阁,到底是谁在从中掣肘?
“不过这回多亏了锦衣卫,缉拿了这只硕鼠,我们老百姓才有几天好日子过。”阿琅说出详情的同时不忘拍拍他的马屁。
宋世良轻笑一声,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臭名远扬的锦衣卫总算做了件好事?”
“不不不,小女子才知道自己从前孤陋寡闻,误信了坊间传言,时至今日才真正见识到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真是英明神武!”她半真半假地吹捧,还有那么一点儿提心吊胆。
阿琅拿余光观察宋世良,但见他满面春风似的,笑得开怀,也不知他是真心实意笑呢,还是想要故意降低她的防备之心。
笑着笑着,他突然收了声,半个身子压着茶几,探过头来,与阿琅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不妨与我说说,坊间传言到底是怎么传的咱们锦衣卫?”
阿琅哪里扛得住他这架势,沾上锦衣卫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她识趣地往后挪了挪,笑着打马虎眼:“传言而已,都是不可信的,说出来只会惹您生气,大人还是别听了罢。”
她这一举动令宋世良心头略感不适,他眯了眯眼,没有坐正的意思,“你不说我也知道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没错!”他忽然坐直了身,掖着袖口,漫不经心道:“但凡进了镇抚司的诏狱,要想活着出来,几乎没有可能,不过惩治的都是贪官污吏,我宋世良问心无愧。”
过去的诏狱如何行事他管不着,在他父亲和他掌管下的锦衣卫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阿琅不明白为何他要向她澄清世人对锦衣卫的误解,虽然那些传言都是她道听途说听来的,没有眼见为实,但从世人对锦衣卫的名号谈虎色变一般的态度,便知不是空穴来风。
而从宋世良目前的表现来看,也不像是作威作福的恶徒,或许世人真的被过去的锦衣卫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眼前的一股正气。
“你不是好奇锦衣卫如何审讯犯人么?回头提审高禄时,你作为传唤证人,自可瞧个一清二楚。”
锦衣卫审讯的多数是朝廷要犯,许多时候还有东厂和三法司一同会审,事关重大,除了相关人员,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审讯过程。
“你们会对他动刑么?”听闻诏狱里的十八样酷刑惨绝人寰,是个人谁都受不住,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得看他嘴有多硬了,怎么?怕观刑?”下了诏狱,也不怕他不招,只是这桩谋反案背后牵扯了多少人,不得而知。
阿琅再怎么胆大妄为,终究是个姑娘家,也没什么忠肝义胆,见到血光之灾,就算不是怕得要死,也要怕个半死不活,成了失心疯,那还真是得不偿失。
“我可以选择不观刑么?”
她怯生生的模样又攫住了宋世良的目光,二十五年来,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多留心。眼前这个丫头,长相是她天生诱人的资本,可是天下美人甚多,谁又真正入过他的眼?她是个美人坯子,只是空有皮囊的美人看多了就会乏味,若配上有趣的灵魂,那就是百看不厌了。
他许是着了魔,盯着她不肯放了。
“大人?”阿琅被他死盯着不放,看得人背后发毛。
宋世良自知失态,轻咳了一声,道:“你想看也不一定能够看到。”锦衣卫对犯人动刑从来都是秘而不宣,怕吓坏了人,又多一条人命需要收拾,麻烦。
“那就好。”她拍拍胸口,像是松了一口气。
“放心罢,该看的,你自会看到,不该看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宋世良一语双关,阿琅好像听明白了一些,只要她这辈子不触犯律法,也就不会有机会进诏狱目睹那些惨绝人寰的酷刑了。
像她过去那些偷鸡摸狗的鸡毛蒜皮小案子恐怕他们锦衣卫也没那闲工夫去审理,她自可高枕无忧地继续逍遥下去。
“交出来吧。”他向她伸出手,像在讨要什么。
阿琅忽地抬眼,故作不知道:“大人要我交什么?”
宋世良摸了摸鼻梁,笑道:“别以为你是女流之辈,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顺昌伯府里的任何物件都是重要证物,你私藏证物,可知何罪?”
“我……”她不过是趁着与那锦衣卫周旋的时候顺走了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竟也瞒不过他吗?所以找她问话不过是幌子,叫她交出匕首才是真正的目的。
“还是你想让我搜身?”宋世良挑了挑眉。
此言一出,阿琅立马妥协,乖乖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匕首,交到了宋世良的手中。
宋世良收起匕首,大掌探向她的脑袋,揉了两下,“这才像话,一个姑娘家,手上拿的该是纨扇,不该是刀子。”
阿琅一个劲地点头回他“是是是”,说到底他一个大男人骨子里仍看不起她是个女流之辈,把她视作那些娇弱的小女子。
她偷匕首本是为了防身,这下倒好,什么都没了。
同时也想等这案子结了,换点回乡的盘缠,再把她的金锁赎回来。王氏夫妇临死前把金锁交给她,说是她失忆前的随身物,只是王家世代务农,这东西看上去价值不菲,怕招致祸端才替她收起,直到弥留之际,才物归原主。
谁知道阿玕在她生病昏迷时,偷了金锁拿去典当,又把她气了个半死,如今他们身无分文又被人囚禁,还不知是否有机会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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