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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斯乾掩下心头疑惑,安排众人将文荣扶起,虽然他们已经破了「三千世」的浮生梦境,但对于文荣犯下的祸事,以及江阳邪祟的始末,还需要进行审问才能完全弄明白。

燕方时带着其余人在文家等候已久,他对于文荣的事并不关心,瞅着空闲就往风听寒身边凑,丝毫没把傅斯乾之前的警告放在眼里。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不说话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一开口就不行了,燕楼主对着身旁的人挤眉弄眼,活脱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

风听寒抬眼快速扫过不远处,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挂着乖巧笑容的脸瞬间变了表情,他背对着傅斯乾,朝燕方时挑了挑眉,凉凉道:“你不是都猜到了?”

糟了!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后颈突然一凉,活像吹了道笑小阴风,燕方时下意识与这人拉开距离,压低声音装傻充愣:“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不记得了?这文家太邪乎了,果然是屋随其主,不是个好地方,待久了怕是要出人命哦。”

风听寒懒得废些口舌,这家伙一贯如此,做了亏心事就“失忆”,先前燕方时自作主张破坏了他的计划,如今摆出这副模样,显然是猜到他已经发现了。

燕方时其人,有两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一是好奇心太重,爱嚼舌根,私下里从来憋不住事,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听到些传闻就念叨个不停;二是喜欢恶作剧,老小孩似的,玩闹的心思一上来,就牟足了劲想拽着旁人一块下水。

从幻境里走一遭,再加上燕方时与傅斯乾之间明里暗里的交锋,风听寒哪里还能不明白,凭某位仙尊那种打一鞭子不一定能走出一步的性子,先前在「流华衣铺」会发生那样的事,其中定少不了燕方时的推波助澜。

那种把所有事情摊开来的感觉太具有冲击力,将他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风听寒想起那道低哑强势的声音,想起那句“你必须等着我”,罕见的犹豫起来,这样的走向似乎也不错,他搓着手指骨节,最终什么也没说,接受了发生的一切。

文荣为了供养「三千世」,将自身血肉都献出去了,魂魄离体又被逼回,早就狼狈得不成样子,只凭那一口气吊着,说不准下一秒就咯嘣一声撑不住栽地府里了。

他神志已不清醒,一直在胡言乱语,最后还是隐花楼的女修出手,使了秘术让他乖乖回答问题,慢慢拼凑出了事情大概。

文流华死后,文荣虽有心隐瞒,却仍被文家的下人发现。文老爷子突然暴毙后,已有不少人怀疑受益最大的文荣,如今文流华也死了,无疑更加重了他的嫌疑。文荣为了保住自己,在「三千世」的怂恿下杀死了文家所有下人,恰逢此时文荣研制出含香布料,「流华衣铺」的红火完美的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当时文荣突然出现在铺子里,小伙计的惊讶不是毫无根据的,文荣整天窝在家中,谢绝所有上门拜访的人,也不常去铺子,深居简出。而含香布料几乎不在市面流通,除了献给帝王的那份,达官显贵上门重金求取也买不到,只能看看而已。

傅斯乾越想心越紧,文荣不是突然出现,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和风听寒去的,那种被算计的感觉又出现了,令人烦闷不已。

一旁修者们正在议论,原来之前他们在城外江中发现的尸体残肢不是别的,正是文家无辜横死的下人们。

当年文荣害死他们,用魂魄喂养了一院子的邪花毒草,「三千世」血藤啃食过尸体,残肢被一起扔进了江里,附着在尸体上的怨气难以消泯,久而久之招引了邪祟,便在江中兴风作浪。

文荣罪无可赦,作为一切的凶手,他身上系着无辜枉死之人的因果,众人要去江边解决那剩下的邪祟,便带着他一同前往,正好了却他们之间的因果仇怨。

傅斯乾一把火将四周的花木烧了个干净,他们在花丛中发现了文流华的尸体,她脸上的花朵早被风听寒毁了,整张脸血肉模糊,从服装配饰上依稀能辨认出身份。

人间的事情终归要交予王朝处理,文流华的尸体被留在文家,燕方时早已安排人通知当地官府,在他们离开后人便到了。

出了城,傅斯乾召出飞舟,一行人便往之前捞上尸体的地方赶去,处理完那邪祟,此事便彻底了结了。

飞舟在云间穿行,如振翼驰行的羽鹤,翅端掀起阵阵流风,吹开迷蒙笼罩住的一切,薄雾散去,天光明媚。

傅斯乾心里烦忧,一上飞舟便钻进房里,发生的所有一切太过巧合,还有风听寒不受「三千世」影响破境的事,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风听寒跟着想回房里,却被燕方时拐着胳膊拉到了飞舟后面,空荡荡的地上摆了许多小板凳,所有修者正排排坐好,眼睛发亮地盯着他。

风听寒:“???”

“我就说他一定不会拒绝吧。”燕方时露齿一笑,将风听寒按在中间的凳子上。

风听寒直直地盯着燕方时,皮笑肉不笑,桃花眼里一片寒凉,滚动播放着一句话:我需要一个解释。

燕方时被他盯得一抖,连忙解释道:“大家都想听听在文家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做个好事帮他们叫叫你。”

他刻意在“帮他们”上加重了语气,无辜得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受到压迫的小可怜。

修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对对,燕楼主只是帮忙叫风兄过来,是我们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回去也不好跟师门交代,便想着听风兄讲讲发生的事。”

“此事与燕楼主无关,风兄千万不要多想。”

……

燕方时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厮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和傅斯乾就离开这么一会儿,这家伙就把修者们的心笼络了,还鼓动人来问七问八。

风听寒瞅着这帮被卖了还帮燕方时数钱的人,忍不住额角一抽,想着傅斯乾那句“没脑子”分明应当用在这里。拒绝是不能拒绝的,还得维持温和宽厚的形象,风听寒寻着众人看不见的角落,狠狠瞪了燕方时一眼,将这笔账记下了。

“大家想知道什么呢?”风听寒温柔一笑。

他生得好看,跟行走的美人图一般,这一笑愣是把离得近的人给看愣了。

燕方时暗暗腹诽,瞧着那人没出息的模样,落落大方地在风听寒旁边的板凳上坐下,然后……摔了个漂漂亮亮的屁股墩。

“诶!”

他这一下摔得响亮,瞬间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风听寒挑着眉笑意深沉:“这凳子可是木头的,燕楼主竟然能一屁股坐塌,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燕方时:“……”

木凳四条腿散了架,旁边传出低低的笑声,碍于烟华楼楼主的身份,大家笑得不算太过分。但这也足够令燕方时上火了,气得他挂起一脑门子黑线,动作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敢怒不敢言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

还叹为观止,他就算动手都不一定能把那结结实实的木头凳子弄塌,更不必说直接坐塌了。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报复!

燕方时为自己身上那几两肉抱不平,抽了旁边的凳子想坐下,罢了罢了,也是他先去算计那厮的,就当他自作自受吧。

他自个儿调整完心态,以为这事过去了,别人显然没这么想。

风听寒勾着唇角,看着他拿着凳子的手,故作惊诧:“燕楼主还要坐凳子吗?不怕摔出个好歹来吗?”

这副表情他从小到大看了不知道多少次,山雨欲来风满楼,预示着有人离倒霉不远了。燕方时下意识松开手,凳子掉在飞舟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他的心情一样,非常之沉闷压抑。

一修者道:“刚才应该是巧合,这凳子不一定会再坏吧。”

燕方时:不,他今天要是坐下了,肯定会坏!

风听寒言笑晏晏:“还是小心为妙,摔坏了就得不偿失了,是吧,燕楼主?”

燕方时内心中的小人委屈巴巴地蹲在角落里咬手绢,面上被逼得挤出一丝恍若遁入虚空的笑:“是,还是小心为妙。”

风听寒将他脚下的板凳拿走,笑意更深:“此处也没有其他能坐的,不如燕楼主就坐在地上吧,总归不会把飞舟给坐穿了。”

其余人不知他俩之间的暗潮汹涌,这个插一句,那个回一嘴,彻底不知道把话题带歪到哪里去了。

“这飞舟结实得很,燕楼主放心大胆地坐就好,肯定不会塌的。”

“听说这飞舟是凌云仙尊特地定做的,找了有名的法器制造师,质量自然属上乘。”

“是啦是啦,凌云仙尊定做时我师尊在场,李兄说得不错。”

燕方时:“……”

谁关心这破飞舟质量好不好了!燕方时低头看着地上,他虽然不像某位仙尊一样有严重的洁癖,但不代表他不爱干净啊,常年在烟华楼养尊处优的人,吃穿用度都是上乘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这势必不能……不坐!

这回没出什么幺蛾子,燕方时平安无恙地坐在地上,与一群坐着小板凳的人面面相觑,觉得自己高冷神秘的形象彻底没了。

其他人又开始央着风听寒讲故事,风听寒肘撑着膝盖,挑着点事糊弄了一番,三言两语就把在文家发生的事揭过去了。

燕方时心情复杂,不明白自己费这么大劲儿干嘛,想听的一点都没听到。他算是明白了,以后千万不能算计这人,不提会被报复回来,这他娘的完全就是一笔稳赔不赚的买卖。

亏大了!

时辰尚早,大家对于昭元仙尊十分好奇,风听寒作为他唯一的徒弟,大家自然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又追着问了不少问题,全是围绕着那位鼎鼎大名的仙尊展开的。

本来准备找个借口离开的风听寒,又鬼使神差地坐了回去,一反常态地回答了好几个问题。

傅斯乾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准备直接问问风听寒,可他在屋内等了半晌都不见风听寒回来,耐性磨没了,索性自己出来逮人。

一路找来没看到半个人影,傅斯乾差点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正当他想催动心魂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喧闹的叫嚷声,混着笑意此起彼伏。

风听寒提到傅斯乾说话一针见血,燕方时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满天飞,烟华楼多得是小道消息,他接连说了好几个昭元仙尊的怼人事迹来佐证,逗得大家直笑,嚷着昭元仙尊做得漂亮。

傅斯乾倚着墙,没刻意躲藏,挑着眉听他们讲故事。

在《至尊神主》里,对于昭元仙尊的描写并不多,虽然他有了原主的记忆,但那记忆活像年久失修的老机器,运作两下就罢工,连贯不起来,这还是傅斯乾最近才发现的。

对于这位仙尊的了解,他可能还不如燕方时来得深,起码燕方时说的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

“知道当年昭元仙尊一剑动九州,修真界是怎么评价他的吗?”燕方时笑着抛出问题。

在座众人年纪轻轻,在修真界只能算是小辈,对于这等事自然不了解,知道的仅限于如今坊间话本里描写的。

“是一剑三秋吗?”

“应该是剑道炽火,鬼神皆落吧。”

……

众人七七八八给出好几个回答,都被燕方时一一否定,他摇着头笑意愈深,一脸你们能猜到算我输的模样。

就连傅斯乾也好奇起来,方才那些答案和他想的都差不多,竟然没一个是对的,所以修真界究竟是怎么评价原主的呢?

风听寒眯了眯眼,出神地看向远处的云层,他与昭元仙尊勉强算是同辈,当年那人在西河镇一战成名,他也正好杀死了久久困住自己的梦魇,彻底堕入魔界。

不得不说那评价十分贴切,他亦有所耳闻。

在被算计流落无极山之前,他不是没兴起过约战昭元仙尊的念头,只可惜都不了了之,如今看来,怕是日后都没机会了。

燕方时刻意卖了个关子,任由众人漫无目的地猜测,他自个儿悄悄往旁边蹭了蹭,拽着风听寒衣摆要他低头。

风听寒心里正思索着事,顺势矮了矮身子,两个人头对着头,从背影来看好不亲密。

傅斯乾拧紧了眉,心头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戾气,不自觉释放出威压。

原本热切交谈的众人登时跟见了猫的耗子一般,噤声侧目,四处寻找着威势来源,手悄悄摸上了法器。

风听寒眸光一寒,身体下意识做出了反应,青锋在指间显露,修为虽没有彻底恢复,但抵御这等威势还不在话下。

燕方时脸色一白,风听寒立刻接住他,掌心灵力输送过去,暗暗帮他扛起威压。

失态只是一瞬,傅斯乾反应过来后立刻收了威势,故作平静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路上遇到危险,切记保持冷静,保护好自己是最重要的,刚才你们反应都很快,我很欣慰。”

刚才短短几秒就逼得众人额头冒了汗,此时听到傅斯乾的话,从茫然之中反应过来,仙尊原来是在考验他们呐!

虽然这考验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并隐隐散发出不要脸的气息。

傅斯乾睁着眼说瞎话,一点看不出心虚,他在燕方时没坐着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虚弱地倒在风听寒怀里的某人,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燕楼主,今个儿不编排别人,改了心性,学着那些娇软的姑娘家往别人怀里扑了吗?”

刚缓过一口气的燕方时:“……”

傅斯乾冷笑一声:“院墙里的红杏开得热闹,燕楼主倒是爱往墙角蹭,是累了想歇息歇息,还是惦记着爬墙折一枝啊?”

刚听闻昭元仙尊一针见血,言辞犀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少人搬着小板凳往后挪,生怕无端被波及到,他们可不想再被考验一番。

“红杏”风听寒满头黑线地松开燕方时,他可不想下一秒就听到有关红杏出墙的话。

被迫戴上“试图挖墙脚”帽子,又被残忍推开的燕方时:“…………”

心里有一万句粗鄙之言,想与眼前二人的祖宗探讨一番。

风听寒寻摸着气氛不对,率先开了口,关怀道:“方才在文家耗费精力颇多,徒儿怕回房打扰师尊,不知师尊休息得可好?”

傅斯乾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三千世」与那浮生幻境都是你破的,我就跟着逛了一圈,用得着休息?”

之前刚和众人交代完,说此次完全仰仗师尊才破除幻境诡计的风听寒:“……”

猝不及防地翻车了。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灼热起来,风听寒试图勾起嘴角,却以失败告终。

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风听寒自暴自弃地摊摊手,起身就想溜:“师尊说话真好听,瞧我,累得记忆都出错了,先回房休息去了,各位慢聊。”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傅斯乾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乖乖坐下。”

风听寒:“……”

遁走计划中道崩殂。

坐在小板凳上的修者不自觉挺直了腰背,仙尊对自己独苗苗徒弟这么严厉的吗,累了都不让休息,太可怕太没有人性了。

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昭元仙尊!

风听寒苦着一张脸坐回去,暗暗思索起来,自己究竟哪里又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师尊大人。

算得上高兴的应该只有燕方时了,明明脸还惨白着,眼睛却亮晶晶的。能看到大魔头吃瘪,简直活久见,应当列入他一年之中的趣事排行榜。

垂头耷脑的小徒弟跟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样,傅斯乾心情突然就好了,眼里蓄起点笑意。正准备安抚一下小兔子,就瞥到一旁燕方时闪着光的眼神,这家伙莫不是见到风听寒回来开心成这样?

傅斯乾的脸又黑下来。

好心情一扫而空,郁气当胸,他开始思索要不要把风听寒赶回房间。

看什么看,不知道别人家的东西少看吗?!

傅斯乾暗自在心里将燕方时骂了个天翻地覆,甚至将此人记在了他小本本上,只待有朝一日寻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

风听寒刚坐下就被傅斯乾拽着胳膊拉过去了,力气太大导致他差点一头摔进傅斯乾怀里,冰凉的手指贴上他额头,微微用力将他压在膝上。

傅斯乾垂着眼皮,言简意赅:“睡。”

风听寒当即就笑开了,连被那双手冰得头疼都顾不上了,调整了一下姿势,侧枕着,脸舒舒服服地贴在柔软如云绢的衣衫上。

傅斯乾揉了把他头发,抬手捂住风听寒的耳朵,对着燕方时幽幽一笑。

燕方时:“……”

“燕楼主,怎么坐在地上啊?”

这等掉面子的事能说吗?

那势必是不能的!

燕方时抬了抬下巴,对着眼前这个试图向自己挑衅的男人摆出最高傲的姿态:“我只是想尝试一下——”

“燕楼主把凳子坐塌了,怕再摔着才坐在地上的。”

傅斯乾眸中划过一丝诧异,短促地笑了一声。

尴尬得恨不得跳下飞舟的燕方时:“……”

这位修者,你是哪门哪派的?哪个缺心眼的教出你这么个看不懂脸色的徒弟?

“不愧是燕楼主,凳子都能坐塌。”傅斯乾极其不走心地“夸”了一句。

有修者插了句嘴:“何止是坐塌,那凳子都四分五裂了。”

一个人插嘴,就给剩下的人开了先河:“我徒手劈都劈不了那么零碎。”

“燕楼主身怀绝技,名不虚传。”

……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根本不是看不懂脸色,反而是太会看脸色,一个是带队除灾的仙尊,一个是刚认识没两天的外人,二者交锋,不用选就知道要给名声地位更上一层楼的仙尊站街。

正道之中果然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燕方时气得说不出话,索性闭了嘴装哑巴。

傅斯乾再没说话,阖着眼皮不动如山,一只手还稳稳地捂在风听寒耳朵上。

不比风听寒,没人敢扒着这位仙尊问东问西,他就坐着不说话,一群人也不敢走,就陪在一旁干坐着,吱个声都不敢,生怕吵着他。

直到飞舟停下,众人才松了口气,默默在心里想着往后少去仙尊旁边。

一路上只有清风流云作陪,风听寒竟真小睡了一会儿,飞舟停下时都没醒,还是傅斯乾把他叫醒的。

伸伸胳膊踢踢腿的修者们又酸了起来,再严厉的仙尊也有温和师尊的面孔,同人不同命,风听寒可真不错。

风听寒刚睡醒,眯着眼迷迷糊糊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么困?”

“困。”

傅斯乾睨他一眼,忽然想起在文家时,风听寒也是这样,黏黏糊糊地蹭着他手心,软乎乎地说困了。

思及此,傅斯乾微微一哂:“困了之前还不回房里,和他们有那么多好聊的?”

风听寒一下子精神了,掩下笑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自然是有的。”

不等傅斯乾嘲讽的嘴角勾起,风听寒就迅速补上一句:“聊了关于师尊的事呢,师尊太厉害了,尤其是三秋剑招,大家都很佩服,一直拉着我问有没有见过,只可惜……”

江面风平浪静,傅斯乾收起飞舟,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率先往岸边走去,之前跟着纯粹是打了通酱油,他现在突然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邪祟隐匿在江水中,之前尸体残肢已经被他们用化尸水处理了,冤魂戾气还没化解,文荣被扔到江边做诱饵,没一会儿江水中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紧接着黑色的漩涡在江面上浮出。

傅斯乾活动着手腕,足尖一点,就悬立在半空中,他挥手劈向漩涡中央,赤光瞬间激起狂澜,将那漩涡彻底搅开。

风听寒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在不远处素衣白袍的人身上,听着旁边的惊诧交谈。

“仙尊这是要亲自出手吗?”

“仙尊一出手,还用得上咱们吗?”

“出来这一趟,啥也没干,就仙尊和风听寒亲手除灾了。”

“要不你去和仙尊说说,说你想代替他,让他把邪祟留给你?”

“我可不敢,参与不了就不参与呗,能亲眼看看仙尊出手的风采,此行已经值得了。”

……

他没想到,自己提了一嘴,那人真的会出手。

风听寒逮着一旁默不作声的燕方时,试探着开口:“我有一个朋友。”

燕方时一脸冷漠:“凡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那被提到的朋友多半都是说话者本人。”

风听寒:“……”

“至于吗,还生上气了,不是你自个儿先来招我的?让你摔一下算轻的了。”

燕方时一脸屈辱,气愤道:“摔一下没事,可我被那小心眼嘲笑了!”

风听寒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小心眼”指的是谁,视线又飘到半空飒然伫立的身影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燕方时:“???”

这算不算二次伤害?

呵,男人,见色忘友的男人!

燕方时冷着脸,在心里打着算盘,这些年太累了,他也该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了,去他娘的右护法,谁稀罕谁当!

这么多年扶持走过来,那是过命的交情,风听寒笑够了,主动推了推燕方时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一个朋友,我的朋友也有一个朋友,他托我朋友问我一个问题。”

爱好八卦的燕楼主悄悄支起了耳朵:“什么问题?”

“一个男人,突然对他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要他等着自己。”

“奇怪的话?”燕楼主眼睛一亮,“有多奇怪?”

风听寒思索半晌,自以为十分聪明地将原话换了种说法:“说他是他的媳妇儿。”

“他不是说你是他的童养媳吗?”燕楼主脱口而出。

风听寒:“……”

燕方时:“……”完了,他是不是暴露了什么东西?

风听寒眯着眼,锐光锋利如刀:“你怎么知道?”

燕方时干笑两声,眼神乱飘,思索着用什么借口才能蒙混过关。

“这段时间,你似乎很闲啊。”风听寒冷笑连连,“看来烟华楼最近事不多,让你还有心思掺和旁的事,逍遥盟缺人坐镇,不如你去帮帮宋如欢?”

不是你把我从逍遥盟叫到江阳的吗?我这只会点逃命手段的能镇得住谁?燕方时敢怒不敢言,恨不得把刚才说漏嘴的自己抽死。

“江阳事情结束,你就启程吧,免得——”

“我的天呐,这是西河镇重现吗?”燕方时瞪大了眼指着旁边,惊诧出声。

被打断了话,风听寒略微有些不悦,顺着燕方时指的方向看去,这家伙要是敢耍他,等他回去就……

风听寒目光一凝,再顾不得其他,天地之间唯一人可入眼。

江水在空中碎成偏片片冰花,被灵力制住无法落下,赤光漂浮在水星之间,勾起寥落的玲珑诗意。在天光与云卷的缝隙中,长风吻开胜雪的衣摆,像隐藏在树丛深处的腐朽岁月,被锋刃一一削开。

春水吻雪,融了满眼尘光。

傅斯乾长指拂过剑身寸寸,赤光为墨剑开了刃,乍起的炽火燃至最盛,顺着他挥手间冲向江底,化成了一条水浇不灭的火龙,在江水中游曳逡巡。

藏于江底的邪祟狡猾异常,在此处躲躲藏藏好几年,早已修出了灵智,从飞舟降落时就钻到江底巨石下方,躲着这群气势汹汹的修者。

火龙在江底绕了好几圈都没揪出邪祟,傅斯乾丝毫没有担忧,他站在灵力凝出的水珠花海中,一身雪肌冰骨,半生冷漠凉薄。

“嘭!”

江水混着碎石向四周飞溅,仔细瞧来,那火龙竟是硬生生从江底巨石中穿过去的!

来了。

傅斯乾掀起眼皮,他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变得更加凌厉,如同染血的刀锋,带着霸道的肃杀之气。

铺天盖地的威压狂暴汹涌,几乎灭顶一般泻下,逼得一众修者扑倒在地,头都抬不起来,只剩下臣服的念头。

空中一人独立。

岸上也只有一人站着。

强大的修为压制使风听寒内心愈加兴奋,口中被逼出鲜血也舍不得挪开眼,战意被点燃,骨头缝都在叫嚣,不能臣服。

他绝不要臣服!

风听寒紧紧抿着唇,不让血流出,那道被赤色包围的身影在他眸子里放了一把火,烧干了血,烧红了半边天。

总有一天,他要打败这个男人,他要让这人臣服在他的脚下!

黑影被火龙当胸穿过,咆哮着从江中冲出,傅斯乾掐准时机,手腕轻转,一剑隔空劈下。

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水花闪出点点晶光,宛若天阙梨花戏风,簌簌飘落,他袖底剑下,俱是清浅只影。

这才是一剑三秋。

带着凌冽冰花和四处溅射血花的一剑三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是当年修真界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写下俊逸与强大的双重赞誉,将它赠给了那个斩杀千万亡灵,踩着累累白骨,从西河镇走出来的男人。

往后几十载,尊他一声“昭元仙尊”。

燕方时秘而不宣的评价,久久徘徊在风听寒心间,执剑斩杀邪祟的男人果决冷肃,纵使这句话不是给他的,他也当得起这句话。

那邪祟甚至都没有机会挣扎,就被三秋一剑诛灭,被吞噬的怨气没了拘束,疯狂地朝文荣涌去。

“啊啊啊啊啊,不啊啊啊啊……”

枯瘦的身体发出最后的哀嚎,为江阳邪祟一事画上了句点。

霜花倾落,傅斯乾款步而来,三秋上沾了邪祟的血,随着他的足迹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看到了吗?”

看到了。

风听寒张嘴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意识也开始涣散。还以为能扛得住这人完全释放的威势,现在看来还是太勉强了,什么时候他的修为才能恢复呢?

他在晕倒之前,看见一个向他奔来的身影,然后他落入一个有些凉的怀抱。

傅斯乾揽住怀中人,堪堪松下一口气,这口气刚松完又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事,四周这是什么鬼?

尸横遍野?!

被威压逼昏的不止风听寒一个人,他还是最能扛的那个,硬是撑到傅斯乾结束战斗,其余修者就比较惨了,早早昏了过去。

傅斯乾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平静地吐出一个字:“草。”

草,这是一种植物,也是一种态度。

傅斯乾捏着怀中人的手腕把脉,一心二用,甚至在心里给刚才那场战斗做出一个评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敌方死得透彻,他方倒了一地。

风听寒脉象平稳,只是被威压冲得没缓过来,其他人连血都没吐,想来情况应该比风听寒更好。傅斯乾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拦腰抱起风听寒,寻了棵树坐下,冷静地等着众人苏醒。

身上传来一阵热意,傅斯乾在怀中摸索了下,摸出一颗小珠子来,那是之前在无垢城小天地中,封止渊给他的芥子境。

过了这么些时日,他都快忘记这东西了,傅斯乾端详着手中的珠子,不明白它为什么会突然发起热来。

珠子越来越热,几乎有点烫手,风听寒突然呢喃一声,傅斯乾将芥子境收进储物镯,轻轻拍了拍怀中人,将他脸侧滑落的头发拂开。

刚才一直拿着芥子境,傅斯乾手上沾了点热意,中和了平日里的寒冷,温度恰好,惹得风听寒小幅度在他掌心蹭了蹭。

滑腻的触感令他浑身一滞,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朝着掌心涌去,傅斯乾鬼使神差地捏了捏风听寒的脸,拇指擦着他的嘴唇,一点点用力,压着那唇瓣捻得鲜红,仿若一片娇艳如血的玫瑰花瓣。

“师尊?”

细碎的声音从喉间滚出,宛如幼兽般呜咽,混杂着不自觉的依赖,黏糊温软,诱人至深。

他被蛊惑了。

在那声音擦过耳际时,傅斯乾下意识收回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低头咬上去,想将那花瓣含在齿间舔舐,想用舌尖品一品是什么味道,想试试究竟有多么软。

他从错综复杂的思绪中认清一个事实,他对风听寒产生了欲念。

林叶潇潇,清风寥寥,在这一瞬间,世间万物都失去了声音,他长久凝视着怀中的人,没怎么挣扎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为这个人而来,喜欢上这个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傅斯乾唇边漾开温柔笑意,在他承认自己内心的同时,丹田里涌起一阵热流,在四肢百骸流淌,源源不断的灵力冲向丹田。

傅斯乾微讶,他这是突破了吗?

不对,不是突破,原主停留在渡劫期已久,再突破境界就是飞升了,现在这种变化更像是有所领悟,促使神魂更强大了。

傅斯乾看着怀中人,轻声低喃:“可真是个小福星。”

等到日光西斜,昏倒的人渐渐都苏醒过来,承受威压固然辛苦,但也不是全无好处,强势的环境逼得人快速成长,经过刚才的压迫,不少人都有要突破的迹象。

风听寒醒得最晚,刚睁开眼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旁边打坐,活像要给他念经超度,吓得他差点一蹦三尺高,多亏傅斯乾及时揽住他的腰。

“师尊?”

傅斯乾安抚地拍拍他:“他们要突破了,在这边方便我给他们护法。”

“原来如此。”风听寒拍了拍胸口,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姿势……

他怎么会坐在这人腿上?!

金光刺破黑暗,在傅斯乾面前停下,他一只手搂着风听寒的腰,一只手接住空中的传音符。

风听寒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师尊,我——”

傅斯乾在他腰侧捏了一下,低声道:“安静点,别乱动。”

风听寒:“?”

传音符在空中展开:逍遥盟出事,帝王被挟持,茗光身负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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