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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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推行法,意儿先从县衙内部着手，自县丞、主簿到六房吏员及皂隶捕快，在早上卯时,与他们详谈《婚律》，讲自由婚姻对男女之益，包办婚姻之弊，并在圣谕亭向百姓宣讲，收效甚微，庄宁县人格外捍卫他们习以为常的传统。

“姐，没人搭理你啊。”阿照看她孤零零站在圣谕亭里,噼里啪啦讲完,底下那些稀稀拉拉的看客们打着哈欠去做自己的事了。“下次我抓几个过来，哪怕花钱请托儿呢？你看这多尴尬呀。”

意儿摸着腰间革带，心里暗想,她当年初到平奚还只是个县丞，也没有过这冷遇，估计有知府坐镇，这些百姓都不把县令放在眼里。

好得很,没关系，她有的是办法。

紧接着衙门开始印刷浅显易懂的图册与书册,宣传律，挨家挨户派；又雇戏班和说书人，于勾栏瓦肆每日演出。除了《花木兰》、《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这些传统剧目，还有京城那边最时兴的戏本,讲的都是自由婚嫁，或是包办婚姻里的悲剧男女。

好家伙，这边火荼搭戏台,另一边立马紧锣密鼓准备打擂了。

你演木兰从军，我便演女德娘道，你讲男女平等，我便讲尊卑有别。

谁在背后捣乱？

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县里那几个大家族，大乡绅。

意儿一怒之下将那些阻碍律维护男子至高位的调子都给禁了。

她想过此举定会招来本势的对抗，硬碰硬她从来不怕，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用亲自出面，底下随便派两个人就能制造麻烦。

这日阿照与捕快们在外头走街串巷调查婚姻题，正撞见一对夫妻在巷子里吵架，好大的声响。阿照赶到，看见那妇女她丈夫扯着头，几个耳光下去，鬼哭狼嚎。

她当即过去，钳住了男子的手腕，警告几句，又了妇人几个题，便走了。谁知次日，那对夫妻把阿照告上知府衙门，说她滥用职权，殴打百姓，还逼他们离异！

“放屁！昨日我不过扣住他的胳膊，制止他动粗罢了，谈何殴打？”阿照很是不服。

妇女高声喊冤：“你把我夫君的手都拧断了！骨折了！竟然还敢说得此轻巧？！”

“骨折？”阿照又气又：“他是纸糊的不成？拧一下就折啦？”

男子也哭：“大人，有大夫作证，小的左手确实折了，就是这位官差给打的！当街打的！”

庞知府传昨日目睹经过的街坊上堂，阿照万万没想到，众铄金，黑的说成白的，活在眼前了。

“没、没错，正是这位公差动手打了苗二……”

“你们不要信雌黄污蔑我！”阿照瞪大双眼。

庞知府又传县衙其他捕快。

“昨日是你们几个与林捕快一巡街的？”

“是，大人。”

“她可有殴打苗二？”

“这……小的们只看见林捕快擒住了苗二的胳膊，至于伤势何，当时并不清楚。”

阿照气得头晕目眩，百莫辩。

庞知府她为何无故对百姓施暴，她指着苗二的媳妇怒道：“要不是见她挨揍，我才不会出手！”

苗二媳妇向堂上磕头：“民妇何曾挨揍？不过与夫君拌嘴而已，林捕快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男人打了一顿，还叫我上衙门递状子与他离异……天呐，难道赵知县为了政绩、为了推行律讨好皇上，就要拆散我们这些恩爱之人吗？”

阿照忍不住破大骂：“混账！你污蔑我便罢，东拉西扯的构陷赵大人，是何居心？谁派你们来的！”

庞知府因得了赵庭梧的信，打算卖赵意儿一个人情，便只罚了阿照三个月俸禄，命她赔付苗二看诊用药的费用，就此结案。

退堂后，庞知府把意儿请了过来，顺便一她此大动干戈是何用意。

“我看上面的心思，不是让咱们以退为吗？男尊女卑的伦理已有数千年，今律准许女子休夫，冒天下之大不韪，指不定会引起什么风浪，赵大人你这是……推波助澜？”

意儿心里拐了个弯才明白他的话：“上面？府台大人指的是，长公主殿下？”

庞知府端起茶盏，不语。

意儿也装傻：“朝廷的指令，自然要遵从嘛，若说什么大不韪，当年准许女子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已然冒犯过了，女子压在底下数千年，迟早要触底反弹的。”

庞知府闻言微怔，霎时明白她的立场，默了片刻，面色维持着和悦：“女人在家靠父亲养活，出嫁靠丈夫，没有男人她们何存呢？仰人鼻息，自然低人一等，这位悬殊是难免的。”

意儿不紧不慢道：“没错，您说到子上了，只要女子可以出去做官，出去做意，做活计，男人能挣的钱，我们也能挣，男人可以继承财产，我们也可以，从此以后自己养活自己，不必劳烦丈夫、兄弟，大家平起平坐，不就没有谁低谁一等了，对吗？”

庞知府将茶盏搁在桌上，转开话题：“赵大人推行律，本官当然支持，……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譬今日林捕快告滥用职权殴打百姓，若再有下回，本府只能依律审办了。”

意儿起身拱手：“是，有下次，还请大人秉公执法，查清楚，查到底，若她果真违背条例，便从重处罚，以儆效尤，若系告状人诬告，便该查出幕后指使，还她清白，以免日后衙门的人办公畏手畏脚，敷衍了事。”

庞知府挑眉看着她：“怎么，赵知县觉得本官处置不公？林阿照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有那么多人证，难道还能冤枉她不成？”

意儿道：“下官不敢断定，苗二的骨折可以找别的大夫检验，徒手扭伤或用器械砸伤，能见分别，至于证人，则当分开审细节，我想，分辨证词真伪，有的是方法。”

庞知府神色微敛：“赵知县偏袒自己人，本官可以理解，不过，公然徇私恐怕就不好了。此案已了结，不会继续追究，若林捕快再犯，可不是罚俸这么简单了。”

入夜，意儿从府衙回来，看见阿照在院子里打拳，大汗淋漓，估计太气，把石桌都给踢碎了一角。

“我武功好，不代表下手没有轻重！先前在平奚任职两年有余，从未出过什么岔子！我跟他们无冤无仇，竟然自残手骨来污蔑栽赃，简直闻所未闻！”这么说着，阿照朝树干踹了一脚，梧桐叶簌簌直下。

宋敏抱着胳膊靠在门边：“那苗二有个表叔，在余家做管事，庄宁县的几个大家族显然对律很不满。”

“他奶奶的。”阿照恍然大悟，转而望向意儿：“下三滥的手段，这次冲我，下次就直接冲你了，姐！”

意儿回房更衣，没一会儿便听见绵绵细雨落下，庄宁县没完没了的雨，真叫人烦闷。

宋敏来灯：“意儿，你还没有用饭，我让人去做。”

她缓缓摇头：“先前宏煜说，君上颁布律，断不会朝令夕改，可我怎么觉得大多数官员都在观望，等着不了了之？”

宋敏低头敛眉：“是啊，正贱籍的废除，争论许久，最终还是潦草收场，至于《婚律》……以君上的权威，虽不会朝令夕改，可我听说，朝中有人建言，提议附增一条和解制度，用来防止草率乱离的现象。”

阿照忙：“什么和解制度？”

“就是男女双方到衙门解除婚姻关系，申请离异，会强制要求双方冷静考虑一个月，在此期间有一方不愿意，可以到衙门撤回申请。”

阿照张嘴骂道：“这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下三滥玩意儿想出来的东西？那些在包办婚姻里半死不活的男女，好容易看见曙光，又给千方百计的设置阻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宋敏道：“今州府衙门接离异诉状，大多劝和不劝离，而且，按规定六个月内审结，走诉讼程序至少两三个月，原本自愿和离，去县衙申请，当日即可办成，若和解制设置下来，想想看，那些好容易说服丈夫或妻子离异的，拖延一个月，期间还不知会什么变故呢。”

意儿默了半晌，低声道：“我心里还悬着一件更要紧的事，昨日收到姑妈来信，她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上书朝廷，要求君父遵守律法，遣散后宫。”

“啊？！”阿照大惊：“可他是皇帝呀，普天之下数皇帝最大，怎么能向他提这要求？”

宋敏道：“在赵莹大人心中，皇帝只是管理这个国家的人，天下为主，君为客，为了百姓的权利应该限制君王的权……”

阿照懵懵的，两只葡萄似的眼珠子转啊转：“啊？”

意儿坐到桌前，疲倦按压额头：“可不是，今大家开始反抗父权和夫权，三纲里最高的伦理是君为臣纲，这个没有人敢提。话说回来，律之后，女子走出家庭只是第一步，果她们无法独立存，果社会观念不能给予支持，终究治标不治本。”

宋敏也在旁边坐下来，三人对着烛火愣，听见窗外稀稀拉拉，雨声越来越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中，下章放完之后停更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