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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无尘的小师傅竟然只有十五六岁,听说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如此年轻,让长乐公主放下了想问的话,她不能问了,怕以后传出不好的话去。

长乐问,如果一个人不喜欢冬天怎么办?

无尘答,那这个人很幸福,还有春天、夏天、秋天,三个季节可以喜欢。

长乐问,什么是世事无常?

无尘答,无常便是有常,无知所以无畏。

长乐问,人是什么?佛是什么?

无尘答,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

花朝在旁边静静的听他们一问一答,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不仅仅因为无尘小小年纪却佛缘深厚。在长乐公主问他为何叫无尘的时候,他没有避讳自己是个弃婴的事实,反而坦然的笑着如实告知。一个大难不死的婴儿,随波逐流,慈恩寺的大师傅给捡了回去,取名无尘。

水即无尘,入了佛门亦无尘。

长乐公主未提的话,无尘小师傅却主动问了,他说他想去乌兰托,听说乌兰托有不一样的宗/教传承,他想去学习。长乐公主答应了会跟乌兰托的使臣说,却未曾一口答应。

离开前,花朝问无尘,从未想过寻找出身吗?

无尘笑着答,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花朝听罢,含笑与无尘告别,她觉得无尘一定会去乌兰托的,去了或许就不会再回来。

回去时便分道而行了,花朝也与长乐公主告别。

入城的时候,听到城门口一片喧嚣夹杂着铁链撞击和求饶、哭喊的声音,马车也停滞不前了。花朝挑了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原来是有一批即将流放的犯人,有的有亲友相送,抱头痛哭,无一例外的几乎都是一脸愁容,而押解的差役们则不断的催促、咒骂或者用看透生死的冷漠眼神凝视。

在那一群的犯人中,花朝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那位杀姊的悠姑娘和护主的龚妈妈。想到今日在慈恩寺遇到的无尘小师傅,想起了魏四夫人张氏,张家接回她后便没了消息。花朝似乎忽然有点明白了那句“佛是过来人”,还有那句“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待那些犯人被押解离开,城门口恢复了正常秩序,花朝吩咐道:“先不回家,去趟金霓裳。”

非语闻言却立刻摇头道:“姑娘,出来时可没说的,回头老夫人要怪罪了。”

花朝被非语逗笑了,原本有些伤感和感慨世事的心情,也似乎被吹淡了几分。上一次她祖母虽然最终没狠狠的责罚非言和非语,却的确是够震慑的,至少非语现在做事都格外小心。

“回去禀告一声就是了。去金霓裳有什么关系。你这丫头如今是草木皆兵的。”

非语嘟着嘴,道:“金霓裳不就是平王世子的嘛。您哪里是去看衣裳首饰,就算您是去看衣裳首饰,平王世子知道了肯定也会去见姑娘的。回头给老夫人知道了,可不是要怪罪的。”

“非语,姑娘既然做主了,你就听着,禀明清楚就行了。”

花朝笑笑,还是非言理解的明白。

荣蓝郡主要罚非言非语,其实是让她们认清谁是主,她们是花朝的贴身一等丫鬟,自然是以花朝为第一位。而像那日,花朝没办法做主时,那就是花朝最亲近的人做主。花朝还未嫁,自然最亲近的是花家其他的主子,而不是顾恒安。若日后花朝嫁入了平王府,那这顺位之序也是会变的。

今日原没打算到金霓裳的,可长乐公主的事情,无尘小师傅的事情,还有那些背后的恩怨情仇,让花朝忽然很想见见顾恒安。那个以后她要共度余生的人,从最开始带着家族合作联姻甚至还有阴谋而认识的人,其实花朝觉得她祖母的担心可能也不为过,至少这个人目前在她心底已经有了位置。

而非语说的没错,花朝不过在金霓裳才坐了半个时辰,金娘子那里将将介绍完两套头面首饰,就有人来禀报说平王世子到了。

金娘子笑着告辞离开,出了雅室的门却给自家主子使了个眼色,张口无声的说了“不高兴”三个字,顾恒安也就心里有数了。

自打今上赐婚后,这还是顾恒安第一次见着花朝,虽然以前实打实见面的机会也不多,可花将军在的时候,至少是让顾恒安顺顺利利的给花朝递东西传信的。然而荣蓝郡主却没那么好说话,虽然也还让顾恒安继续送了,可东西是要过目的,觉得不合适了根本到不了花朝手里。信虽然不会拆,可顾恒安却一下子不敢写的太随意起来。东西和信也都不敢太频繁了,怕荣蓝郡主觉得他轻浮。明明不过十数日,却一下子好似度日如年起来。

“难得表妹今日出来?”

金娘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拿来的两套首饰都是以红为主,红的都要灼人眼了。花朝用团扇将盒子往旁边轻轻推了推,这才笑着反问:“我出门,世子不知道了啊?”

还有一点变化,原本花景对顾恒安盯着花朝一举一动的行为,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蓝郡主却觉得顾恒安此举十分不妥,所以顾恒安只得撤了自己的人手。

顾恒安知道花朝取笑他,挑了挑眉,故意做出一副苦闷样子,道:“祖母也太难讨好了,表妹教教我吧。”

花朝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也没少被她祖母说教。无外乎就是说怕顾恒安如今喜欢她,觉得他们私下里接触是情意绵绵,哪日不喜欢了再翻回来说她不庄重。花朝自然明白她祖母的拳拳爱心,只怪世道对女子太过严苛。

“祖母和我爹爹都是为我好,只是祖母从女子角度考虑,更怕我吃亏了。世子应该明白吧?”

顾恒安心想,今日的花朝果然是不开心的,不知是为了什么。面上却依然是嬉笑着说:“明白,表妹放心,表妹信我,我绝不会让表妹吃亏的。我顾恒安发誓……”

“不必!”

花朝急忙打断了,后又轻叹一声,道:“人若想无情,想反悔的时候,什么誓言、甚至律法道德都不能让他改变的,所以说不说都一样。说了指不定徒添烦恼。”

“表妹今日到底怎么了?之前从哪儿过来的?”

顾恒安终于忍不住问了,总觉得今日的花朝有点看破红尘的感觉。

“慈恩寺,长乐公主约我去的,她让我答应她,日后若有可能照拂赵妃和瑞王一次,我应了。还见到一个佛缘深厚的小师傅,叫无尘,他说他是个弃婴,被师傅从河中捡回去的,我看他长得很像一个认识的人。然后回城的时候看到悠姑娘和龚妈妈在流放的队伍里。再之后,我就想来金霓裳逛逛了。”

花朝也没瞒着,几句话交待了一遍,看着顾恒安的神情变了又变。

“没事,应了就应了吧,大不了以后我找人盯着瑞王,让他少惹点事,表妹不用操心这些。至于赵妃,反正在宫里呢,日后也翻不出什么来。”

倒是没想到,顾恒安最关心的点是花朝应了长乐公主的事情。可听他说完,花朝却将团扇往面上轻轻的挪了挪,遮住唇角。

顾恒安却好像不曾留意到,继续自说自话着。

“慈恩寺的小师傅佛法很深吗?既然是在寺里长大的,从小听着暮鼓晨钟、老和尚念经的,就跟那些老学究似的,张口就能之乎者也,表妹实在不必多想什么。红尘自有红尘之乐,真是无尘了反倒无趣。还有,那两个流放的,我看官老爷判的还是轻了,那个老妈妈倒还凑合,那个蛇蝎女人竟然没被斩首。表妹想来逛金霓裳,这就对了啊,人啊,看到漂亮的东西,就会心情格外好。不是我自夸,金霓裳的衣裳首饰说第二就没人敢认敌意。表妹只管挑,挑中了拿走,反正自家的……”

顾恒安一直在叨叨叨,花朝将团扇又往上挪了挪。

等顾恒安好不容易叨叨结束,花朝方玩着扇子上的流苏,缓缓道:“我倒不缺什么,最近也没想着添东西,不过我想着瞧瞧有什么好的松石没有,我祖母最喜欢了。”

眉眼轻抬,睫毛扇了两下,目光触及顾恒安,一瞬又迅速移向别处。

顾恒安闻言,可算是舒心的笑了,不枉他扯了那么多,终是哄了表妹心情好些。心底却暗暗吐槽,那个长乐也是,马上都要和亲了还要再牵扯花朝,摆明了觉得表妹好说话,打的什么破烂主意,还不是猜到了善郡王那边的心思。至于那个什么无尘,表妹不想深究他就不深究,反正也不是多相干的人。

“松石有啊,好些呢,我一会儿让金娘子从库里挑最好的来,祖母喜欢的,差一点儿的都不行。给祖母做什么?我记得有颗大蛋面的,起光的,镶抹额上不错。”

“天将热起来,哪里还带得了抹额,不让人笑话。”

“也是,那就做戒指吧,也挺好的,不用镶嵌的多花里胡哨的,看着还更朴拙有味道。松石这东西就祖母这年纪带着刚好,对了,还有些舒俱来呢,那个带了说是对身体也还好的。”

“舒俱来颜色太重了,我祖母不喜欢。还是先看看松石的样子吧,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做出来。祖母寿辰是在年底时候,留着到时候也成。”

“哎,留什么啊,到时候自然又有好的了。这些东西就是见天儿地换着带才有意思啊,多几个也不多的。”

“嗯,那就再看吧,反正你的眼光还算不错,我外曾祖父挺喜欢那对核桃的。”

“哈哈,那个可不是我挑的,明明是表妹一眼瞧中的。不过表妹夸我,我就高兴。索性表妹也挑个镯子吧,前几天来了水头特别好的,表妹也是天要热了,那金子的是带不住了的。挑个水汪汪或者满绿的,不好不好,翡翠只是代玉,还是挑个和田白润的好……”

“不好,我喜欢翠绿的,翡翠是代玉,可看着灵动些。”

“那成,反正表妹年纪不大,戴什么好看。我记得还有个水滴状的耳珰,表妹带了肯定也好看。哎呀,现在觉得我当时临时起意开了个金霓裳还真是开对了。可惜胭脂水粉之类的咱家店里不算顶尖的,不行,回头我再去研究研究,请几个好师傅回来。”

顾恒安说起这些来,果真是头头是道的很。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花朝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或者花朝不说,他都能讲个不停。

窗边上开着一盆石榴花,红红的,很喜庆的感觉,花朝望着花有些出神,想想日后若是这样似乎也不错。乍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大志向,就想着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可尘世纷扰,无心多问,这样岂不最好。

忽然又想起他原来刻在盒子上那两句,“画眉描雅事,云鬓挽正迟”。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是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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