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一寸心（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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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身保住了，只需将阿盈的魂魄召回来。”云遇给自己止了血，皱着眉道，“这我便没办法了。”

“我有掂量。”钟闻深深地揖了一礼，“多谢仙子。关于三山正神——”他顿了顿，才道，“那年我便不懂，天庭派兵平乱，为何偏要派一个带伤的来，如今再一想……”

云遇挪开了视线，眼睫颤了颤。

“我记得他与符风是在一块冰岩上交手的，但当时情形不妙，我自身难保，便没空多注意其他。后来约莫冰岩承受不住二人斗法，四分五裂，而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了一整座山，活埋了无数天兵与妖魔。”钟闻面上是深思之后少有的凝重，“在我最后的记忆里，没见有谁从那下面出来……不过，既然符风没事，想必……”

连劝慰的话他都说不下去了。

符风本就是鬼，无依无凭，和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怎么能作比？

“难怪我找了那么久，什么也没找到。”

云遇愣怔半晌，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她只听得见云遥骤然紧绷起的声音：“姐姐！”

紧接着，有热流从面颊一股股滑过，她大脑昏沉间，隐约闻到了血腥味。

黄天化的面容已经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

他们相识于封神之战，封神后聚少离多，又碍于王母娘娘“神仙不得动凡情”的天规律令，常常遮掩着数日不得相见。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天上的一日对她来说不过是玩一玩闹一闹，可他是怎么捱过人间的一天一天的？

一片混沌间，她缓缓失去了意识。

云遥慌忙抱住晕过去的云遇，看着她几乎是七窍流血的模样，下意识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她的气息尚稳，云遥松了口气。

白玉堂帮着背起云遇，一直沉默的他皱眉琢磨一会儿，才神色郑重地问：“值得吗？”

钟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

他似是认真思索着，许久才反问云遥：“那你们呢，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来人间，如无头苍蝇一般寻人，值得么？”

值不值得，云遥也不知道。

总之神仙的生命漫长，即便不用来寻姐夫，也是没什么事好干的。

她又不去打仗。

云遥没想过值得否，沉默着没答。白玉堂问钟闻：“你们不一样。她已经死了，可你偏要逆天而行，不怕遭报应么？”

钟闻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笑了，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没有意义：“当你有一日爱上一个人，就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了。”他又转头看向云遥，“就像你一定从来没问过云姑娘这么找人，值不值得。”

云遥迟疑着点了点头，神情晦暗，眼里蒙上一层浅浅的水雾：“其实我有时候就在想，姐夫那么……那么爱姐姐，若是他还活着，定然不会眼睁睁看姐姐受这样的苦，哪怕他只能动一根手指，定然也会想方设法给姐姐送消息。可是……两百年，我随姐姐找了近两百年，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了，这话云遥不敢问，甚至不敢想。

白玉堂垂眸看着云遥，有种想揉揉她的脸的冲动。

可他动了动手指，忍住了。

这一切映在钟闻眼睛里，他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什么。

她们帮了奚映，换来钟闻的消息，互相不亏欠。钟闻之后要做什么，那便与她们无关了。

可是一想到阿盈……

离开冰室前，云遥那几乎不曾动过的恻隐之心动了一动，她停下离开的脚步，回过头望了钟闻一眼：“阿盈的记忆……”迎着钟闻坦然的目光，她甚是疑惑不解，“你为什么非要叫她忘了你？”

钟闻笑了下，轻轻抬起手。而后便有一阵风从他袖口中卷出，将他们三人稳稳地送了出去。

“他为什么不回答我。”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城门不远处。想起钟闻最后也不曾回答她，云遥声音闷闷的，越想越不明白，“奚映忘了他，重新活一世，万一再找个如意郎君怎么办？”

“我猜，他即便是说，也会说‘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就懂了’。”白玉堂笑着打趣，“说不说都没必要，左右你也不懂。”

不料云遥却转过身，异常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懂，我也不会懂，因为我不可能会爱谁。”

她认真的视线刺得白玉堂心口一钝，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他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咳嗽一声：“我们走吧。”

二人一路无言，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开。云遥心不在焉的走着，在她第三次踩到石头险些崴脚时，白玉堂暗暗叹了口气，没话找话地聚起她的注意力：“你姐夫……是什么样的神？”

“姐夫……”云遥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蜷上了白玉堂折扇上的穗，“其实，我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模样了。”她的神色有些落寞，眼睫在眼睑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也挡住了眼里一闪而逝的水光，“小时候，姐姐每每督促我修习功法，他都会偷偷给我开后门。姐姐要考我的时候，他就会偷偷给我传音。”

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无尽溺爱孩子的家长。白玉堂眉头一跳，暗自庆幸着，幸亏云遥没长歪。

“我小时候懒得修习飞行术，那时特别羡慕御着风火轮的哪吒三太子，就想借风火轮来玩玩……”她说着，突然住了口，视线被一旁的冰糖葫芦吸引过去。

这些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名字鲜活生动起来，白玉堂付了钱，看她吃了两口又神色恹恹，继续问道：“后来呢？”

云遥咽下一口，觉着甜的有些齁，便不再吃了，只笑了笑：“嗯……没什么后来，他怎么可能借我，我就是想想。哎，到了。”她扶过云遇，沉吟半晌，才道，“这些日子多谢你，我眼下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你有什么愿望，可以对我说说，或者是……想要什么？”

“想要……”他皱着眉，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良久才答，“想要的太多了，那便……那便要你以身相许吧。”

云遥倏地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想要我？你是想吃莲子么？还是想吃莲花莲叶？可莲花真的不好吃啊……”

白玉堂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没看到云遥眼里片刻即过的狡黠，与唇边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温柔笑意。

云遥每次逗完他心情就变好，她正准备进去，却听他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云遥。”

这个名字被他唤得无比陌生，云遥缓了缓，再三念叨，才转过身。

“五爷要走了。”他抿了抿唇，补充道，“回陷空岛。”

“走？”云遥喃喃地念着，倏地笑了，“是了，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里？还会再见到么？”白玉堂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知道，天大地大，还有好多地方我们没去过。”她也不清楚会不会再见到，可是一想到若是再也见不到，心窝处便有些空落落的。

她没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看着她几乎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白玉堂心里嗤笑自己无趣——

人家又没有不舍得你，你怎么不依不挠地问？

他深吸一口气：“五爷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云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头一遭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口处蔓延。

可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

云遥叹了一口气，觉着这个冬天非比寻常。

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并且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