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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陌生男子脚步一顿,笑嘻嘻地过来搭住了白玉堂肩膀:“白小五,怎么说话呢,展大人这次可专程为了你来的。”

白玉堂冷笑着拍掉丁兆蕙的手:“赶明个五爷就在飞峰岭下立个牌子——猫与泥鳅不得上岛。”

云遥没忍住笑,一口茶喷了一地。

丁兆蕙肤色颇黑,看着健硕结实。模样虽是好看,与白玉堂和展昭相比,却仍逊色一截。

此刻他着一件单薄的短衫,头发利落地扎起,倒还真有些像泥鳅。

丁兆蕙被他拍掉的手一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成拳,朝白玉堂后脑打去。

白玉堂眼皮也不掀,侧头一避,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说吧,找五爷何事?”

他们闹了一场,气氛没那么僵了,展昭才进屋,先是对云遥点了点头。

云遥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白玉堂瞥见,翻了个白眼,暗哼了一声。

“白兄,”展昭上前,从怀里摸出个东西,“这是你的吧?”

白玉堂懒懒地掀起眼皮,本是略略扫过,却愣住了。

云遥凑过去一看——那居然是一小截碎掉的刀,上边刻着一个笔锋潇洒遒劲的“白”。

云遥忙摸出自己身上挂着的玉骨扇。

这个“白”字与“风流天下我一人”异曲同工,一看便知是出自一人之手。

白玉堂正经了神色,接过那截刀的碎片:“是五爷的。不过怎么会在你这?”

“这展某倒是要问白兄了,白兄的刀,怎么会在皇宫大内出现?”展昭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两人宛如针尖对麦芒地对视半晌,空气中蔓延开一股无形的威压。云遥看了看白玉堂,又看了看展昭,从白玉堂手里接过那截碎片。

刀是普通的材质,偏就是那个“白”字。

云遥脑海中闪过一缕一拂即逝的线索,她试探地问:“你怎么敢确定这刀是你的?”

白玉堂移开视线,未答。反倒是丁兆蕙屁颠屁颠凑过来,拿过碎片:“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白小五写字有个毛病,写完字习惯在后边点一笔。你看——”云遥顺着他的手看,果然,字的旁边有一个浅浅的点。因字是刻在钢刀上,不细看根本不显眼。

她忙看向玉骨扇,“风流天下我一人”七个字后面果然也都有浅浅的墨点。

她顿时有些无语——这什么习惯。

白玉堂不动声色地拉开凑近云遥的丁兆蕙,站到他们中间,神情淡漠地对展昭道:“展大人是怀疑五爷又去皇宫惹事?”他说的仿佛不是自己,不以为意,“这回可不巧,五爷有证人。云遥——”

冷不防听他叫自己,云遥仰脸看着他,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笑了笑,一改方才的冷漠:“云遥,你说,这些日子五爷哪天不是与你在一块?”

这话说得暧昧。

丁兆蕙上下打量云遥半晌,末了移开视线,用手轻轻摩擦着嘴唇,像是在思考什么。

云遥却无比认真地回忆:“没有。”

她对展昭道:“展大人,他一直与我在一块,根本没机会去皇城惹事。”

展昭却安抚性地对云遥一笑,转而对白玉堂道:“并非展某不相信白兄,但凡展某有半点怀疑,今日也不会独身过来。只是……这是大人的命令,还请白兄随我走一趟开封府吧。”

他没说的是,那日他在进宫的路上,遭一黑衣人袭击。黑衣人与他粗粗交手几招,不过多纠缠,便掷出暗器——一片碎刃。

看见刃上刻的“白”字,他下意识想到了白玉堂,可与他交手这人又分明不是白玉堂,便不动声色地将碎片纳入怀中。

他吩咐了禁卫军严加巡查,翌日天明他回到开封府,将此事说与包拯。

谁料包拯竟还留着当年白玉堂大闹皇宫时做的打油诗,两厢笔迹一做对比,他心里有了三分考量。

直到今日过来。

一时想不出究竟是谁会陷害白玉堂——不过以他傲慢的性子,约莫江湖上树敌不少。许是打不过他,便用阴招陷害他。

展昭心里想得清楚,也做好准备白玉堂不会轻易随他去。却不料白玉堂面色不善地盯了他良久,倏地笑了:“五爷就随你走一趟。若要五爷抓住这个胆敢陷害五爷的,不扒了他的皮。”

陷害白玉堂之人的目的不知究竟为何,白玉堂在陷空岛,那陷害他之人不敢轻易上岛挑衅。可若他离开陷空岛,那人露出马脚就容易多了。

展昭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云遥道:“你要自己去开封府么?”

“不然呢?”白玉堂斜睨着她,半开玩笑道,“你陪五爷去吗?”

云遥摸着下巴沉思:“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得和姐姐说一声……”她还挺想回汴梁城看看阿盈的。

突然,她摩蹭着下巴的手指一顿——想到阿盈,她就自然而然想到了钟闻,又自然而然想到那日白玉堂与钟闻在药庐外动的那一次手——若她没记错,白玉堂在那时碎了一把刀。

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可谁会没事闲的去药庐外捡刀片呢?

“啊——”她突然想到,能去药庐的,除了看病的人便是与钟闻不对付的人。可看病的人发现药庐成了一堆废墟,也不会再过去。但与钟闻不对付的,一旦发现药庐塌了,兴许会过去找找有没有钟闻留下的蛛丝马迹。

钟闻悬壶济世,唯一看不上他的便是——

符风。

“我随你一道去!”云遥倏地急切地扯住白玉堂衣袖,在一干男人惊讶的目光中急匆匆跑出了门,嚷嚷着,“我去和姐姐说一声,你等着我!”

“……”白玉堂无言中,竟还有一丝开心。他视线扫过丁兆蕙,落在不知正想什么的展昭身上,清了清嗓子,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女人可真麻烦。”

展昭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得意之色,没理他。

丁兆蕙却吃他这套,贼兮兮地凑过来,一脸八婆样,哪有半点“侠”的风范。

“白小五,这姑娘谁啊?”

白玉堂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谁和你有关系么?”

“……”丁兆蕙吃瘪,也不恼,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座,“有关系啊。大哥与我都尚未娶亲,娘吩咐我们素日多留神好姑娘。这姑娘模样出众,性子也不错,是我大哥喜欢的样子。若年纪也合适,何不就给我大哥介绍一番呢?”

“年纪不合适了。”白玉堂皮笑肉不笑地拎着丁兆蕙后衣领,把他提起来,“人家是你祖祖祖奶奶。”

“哎白小五,好端端地你怎么骂人呢?”丁兆蕙嘟囔着,撸胳膊卷袖子,“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啊,五爷怕你?”

***

云遥房里找了一圈,没见到云遇。问了管家才知道,她又去后山了。

云遥又疾步跑去后山,见云遇正给玉麒麟梳毛。

玉麒麟偌大的兽身蜷着,舒舒服服地靠着石头晒太阳,时不时舒服的哼哼两声。

“姐姐!”云遥远远便唤她。

玉麒麟听见她的声音,摇着尾巴和她撒欢。她一蹦一跳地过来,跪坐在玉麒麟身边,任由它用湿漉漉的舌头舔着自己的掌心。

云遇的脸上有着空前的宁静,一人一兽能在山上坐一整天,她撩起眼皮,懒洋洋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嗯……”云遥斟酌着道,“展昭来陷空岛了。”

“这样啊。”云遇兴致缺缺,随口应到。

“姐姐,”云遥的手无意识地卷着玉麒麟一撮毛,将方被云遇理好的毛又弄乱,“似乎是有人陷害白玉堂,所以展昭要带他去开封府。”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云遇头都不抬。

“展昭拿着白玉堂的刀碎片,我记着那把刀是断在钟闻手上的。”云遥道,“你说会不会是符风看那碎片上沾了钟闻的气息,以为是钟闻友人的东西,所以才拿着碎片去惹麻烦的?”

云遇的手顿了顿,动作没停,却抬起了头:“符风此鬼,我虽不了解。可他既然能与天化不分伯仲,又比钟闻稍强了那么一分,若真想要谁的命,约莫是懒得绕弯子的。且无论是不是符风……”她叹了一口气,复垂下头,“我眼下只想守着玉麒麟,也只有它才能感知到天化的气息。”

“姐姐,若真的是符风找麻烦,那白玉堂此去凶多吉少。”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云遇似乎不耐与她谈论这个话题,“我们……”

“我们早晚要离开的。”云遥暗暗翻了个白眼,“我懂我懂,你不要再教导我了。”

“小遥,姐姐是为你好。”云遇想要握她的手,却被云遥侧身避开,旋即云遥站起身。

她逆光站着,面上的表情云遇看得不真切,然而她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到了云遇耳朵里:“姐姐,你常言,凡人最是无情。然而我来凡间这么多年,遇到的都是有情人。先是酒坊的云婆婆,而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展昭,后来是三番两次帮我的白玉堂。哪怕是不甚相熟的徐庆、蒋平、张龙、赵虎他们,都或多或少帮过我们。就算我可以漠视其他人,我也总不可能不管展大人和白玉堂的。”

云遇皱着眉:“难道你不记得……”

“我记得。”云遥叹了一口气,像是散尽了所有的力气般塌下肩膀,“我记得那些砸了三山正神庙的村民,记得易子而食的狠心父母,也记得……当年欺侮过我们的人。可那些毕竟是少数。姐姐,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神仙也是。”

她说罢,周遭一时鸦雀无声。

云遇垂着头不言语。云遥看着她的发顶良久,温柔却异常坚定道:“我要和白玉堂去开封府。若能遇到符风,我会想办法问他姐夫的消息;若是遇不到,就当是陪着白玉堂一起走一趟。”

“你既早做了决定,又何必来问我。”云遇终是妥协了,“去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

丁兆蕙带着展昭过来的消息不多时便传到了别人的耳朵里。卢方离岛查账,卢大嫂安心养胎,蒋平不知晃悠哪去了,赶过来的便只有徐庆和韩彰。

听焦能说展昭一脸讨债样地来找白玉堂,徐庆还以为他是来陷空岛砸场子的,拎着一双巨锤怒气冲冲赶过来,人未到声先至:“展昭,你来找五弟作甚?”

话音刚落,他便愣住了。

只见白玉堂正大咧咧坐在凳子上擦着新的钢刀,丁兆蕙一脸认真地研究那碗面条汤,展昭的巨阙剑立在桌旁,正悠哉悠哉地为自己斟茶。

三个人坐成了三角,好不和谐。

相比起来,徐庆才像那个要找茬的外人。

韩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半晌没蹦出一个字。

“韩二爷,徐三爷。”展昭抱拳道,“好久不见。”

“二哥三哥。”白玉堂眼皮也不掀,随口招呼,“我要和猫儿去一趟开封府,就不等大哥回来了。唔,大约得走几天,劳你们和大哥说一声。”

“干、干啥去呀?”徐庆磕巴道,“用我们和你一道去么?”

“噗……”丁兆蕙乐得见牙不见眼,“徐三哥,白小五可不需你们作伴。人家有佳人美酒作陪,还嫌你们这些大老粗一身泥腥味呢。”

白玉堂斜睨着他,敲了敲桌子:“说人话,不然五爷给你踢出去。”

丁兆蕙挑了挑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不是,这咋、咋回事啊。”徐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向韩彰,发现虽然韩彰眼里也满是疑惑,却不开口问。

他脸一黑,顿时明白自己被二哥利用了。

“没什么,”白玉堂懒洋洋地放下刀,在丁兆蕙贱兮兮问他“怎么不刻字了”时,从桌下横过去一脚,两人电光火石间在这狭小空间里过了数招,“有人上赶子找打,五爷去遂他的愿。”

得,韩彰知道,从白玉堂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他转向展昭,斟酌着开口:“展大人来此地,究竟有何贵干?是五弟又惹了事,还是官家看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不顺眼,想要施施威?”

展昭谦然有礼道:“韩二爷无需多虑,只不过有件案子需要白兄帮忙而已。展某擅自登门,还望诸位海涵。”

他话音刚落,便见云遥耷拉着眉眼,拎着包袱,贴着门进来。

白玉堂打量她,咳了声:“怎么,你真要随五爷去?”

“嗯啊。”云遥见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不仅有些纳闷,“他们也都要随你去么?”

“……”

徐庆和韩彰瞬间明白了丁兆蕙所言为何。

“当然不,”白玉堂站起身,接过她的包袱,“你姐姐同意你去?”他边说着边打量她的神色。

只见她眼里闪过一瞬的黯然,旋即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我都这么大啦,她也不会事事都管着我。”

两人说的旁若无人,徐庆掩唇咳了一声,道:“那个五弟呀,这什么,孤男寡女上路……”

“什么孤男寡女?”云遥不辩解道,“不是还有展大人么?”她又转向丁兆蕙,“泥鳅,你去么?”

“……”

只听“砰”地一声,丁兆蕙手中的茶盏竟被他生生捏碎。

他神色自然地将碎瓷杯放到桌面上,活动一番指关节,笑道:“爷自然不去。不过爷不叫泥鳅,爷有名字……”

“我知道,丁氏双虾么。”云遥忍不住想,怎么不叫丁氏双鳅呢?难道是因为他大哥像虾?

丁兆蕙怎么听怎么别扭,他狐疑地看向白玉堂,却见白玉堂神色如常地冲他挑了挑眉。

“算了。”丁兆蕙站起身,“人我好好的带到了,接下来的事,就得你们自己处理了。展大哥,有空来丁家庄坐坐,大哥时常念叨着你。”

展昭谦让几句,几人随着丁兆蕙一同出了门。

短短几步路,白玉堂心思急转——云遥要跟来,也不是不可,他有自信能护得她周全。

只是……

他看向展昭,不动声色地站到了展昭和云遥中间。

他不大愿意看到展昭与云遥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

云遥被他莫名其妙扯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刚要发作,却突然想起今儿是他生辰——好端端的生辰过不了,倒是要随着官差去见官,谁也不会开心吧。

她看向白玉堂的视线里顿时饱含怜悯:“唉,我明白。”她拍了拍白玉堂的后背,“没事,即便不能在家里,不还是有我么?”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不光是徐庆韩彰,连白玉堂都没听懂。徐庆非常及时地上前一步,问出了一众人心里所想的问题:“云姑娘,你说啥呢?”

“今儿不是他的生辰么,”云遥皱着眉,“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不会连他的生辰都忘了吧?”

徐庆:“……”

韩彰:“……”

白玉堂:“……”

丁兆蕙半信半疑:“白小五,你的生辰是今日么?我怎么记得在秋季?”

“咳,”白玉堂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拉过云遥,转移话题,“也去不了几日,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多么?这我还嫌不够呢。”云遥道,“你们男人真是一点也不懂女人,女人哪像你们那么糙啊,不得多准备点?”

一众粗糙的男人:“……”

江边正好有丁家的船,白玉堂带着云遥顺道蹭了丁兆蕙一路,又在他下船之时截了这艘船:“你都到家了,船就借给五爷吧。”

走水路最近。

展昭一路上风尘仆仆,此刻正靠着船舱假寐。云遥藏着心事,也没闲心思看风赏景,于是坐在展昭对面,撑着下巴出神。

这角度在白玉堂看来便像是她在盯着展昭挪不动眼睛一般。他心下不舒服,也无言地坐在了船舱另一边,索性闭目调理起内息来。

他一路无话,居然没有无事找事和展昭斗嘴,也堪称奇景。

云遥一边回忆临走前对云遇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一边在想着若真遇上符风该如何是好,还要分神为白玉堂考虑——若不是符风,那究竟是谁要陷害他呢?

她叹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顺手将方才摸到的一块硌手小木板拿起来。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倒刺,云遥在未留神之时被它扎了一手,右掌心满是小刺,一碰宛如针扎一般。

她避开掌心的刺,小心不去碰到它们,摸出攒心钉,一点一点将凹凸不平满是刺的木板磨平。

白玉堂睁眼时便见云遥正专心致志地磨着什么。他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块木板惹到你了?”

“不是,”云遥百忙之中分神回答他,“方才扎了我一手的刺。我寻思着这回扎了我,下次兴许也会扎到别人,就磨磨它,左右闲的无事。”

白玉堂一撑地,利落地站起身:“我看看。”

云遥以为他要看木板,便没动,只把木板递过去。

“啧,谁看这块破木板。”白玉堂一手接过木板,嫌恶地往旁边一扔,顺势拉过云遥手腕,“给我看看你的手,扎到哪里了?”

“喏,”云遥把掌心摊开,“扎的太多了,我懒得挑。你小心点,别碰着,疼。”

白玉堂拉着她朝船舱外走,另一只手按着她肩膀,找了个空地,让她坐下来。他半跪在她身前,迎着日光细细为她挑着木刺。

他的动作快,云遥还没感觉到疼,便已经挑出来一根又一根。不多时,木刺全然被挑出。他松了口气,嘴上的话却不那么温柔:“一块破木板而已,有木刺就扔了呗,丁家庄又不差这一块木板,还需你把它磨平?再者你坐下之前不会先看看四周?若这回不是木刺,是满板的钉子,手就不要了?”

云遥无言地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

他说着说着见云遥不应,只是撇着嘴,一脸不服气,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对。”云遥无奈道,“你怎么整天絮絮叨叨,跟我爹似的。”

“……”

说完她才觉着不对,解释道:“虽然我没爹,不过如果我有的话,约莫着也就你这样了。唔,你跟我姐夫似的。姐夫就是没事只会磨叨姐姐,姐姐不听他磨叨,他就来荼毒我。说长姐为母,长姐夫为父,我天生天养没父母,他和姐姐也没孩子,就把我当女儿养了。”

白玉堂半跪在她身前,凝视着她。等她说完,才移开视线,坐在她身旁:“你与姐姐是为了找姐夫才出来的么?”

“是啊。”云遥把耳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可是两百年了,没有一点姐夫的消息。钟闻那个消息不如不给,字里行间都是姐夫不在了的意思。”

“若他真的不在了,”白玉堂顿了顿,“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云遥被他问愣了,沉默良久才道:“是要回去的吧……没想过。其实我也没想过能找到姐夫,我一直觉着,他兴许已经不在了。他去极南之地时是带着伤的,那群妖物本就不好收拾,他还是拖着半条命去的,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呢。”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对我说么?”白玉堂暗自打量着她,问得颇为小心翼翼。

云遥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顾一圈,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攒心钉:“这是姐夫的,他临走前留下的。其实我估摸着,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所以才把这些留给我们。”

“我已经不大记得他的样子了。他是三山正神,掌管凡间三山,无召唤不得入天界。姐姐很早前便随他走了,我是在第三重天的真君神殿长大的。虽然名义上是真君神殿的侍女,可二郎真君与凤凰姐姐都待我像亲生妹妹一般。”

“我记得最深的便是,他只要有机会,便来真君神殿找二郎真君切磋。他每回来都给我带一些人间的小玩意,一些话本子,或是与我讲讲有趣的见闻。姐姐不常回来,但是有一日,姐姐满身血地被玉麒麟带回来了。”

她的手无知无觉,被攒心钉扎出了血痕也尚未感知。白玉堂眼眸微转,轻轻抽出了那根凶器,把玉骨扇塞进了她手中。

“姐姐说,姐夫与四大天王打起来了。那日因了上神打架,凡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塌了好几座山,死了无数百姓。二郎真君与哪吒三太子赶到后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们拉开。不过——”她话音一转,“姐夫真厉害,四个人打他一个,都没露败象,反倒是那四个大胡子,一个个鼻青脸肿。”

“我可讨厌那几个大胡子,先前没事就来找真君晦气。真君性隐忍,不与他们计较。没想到他们又去找姐夫麻烦。”云遥手上一用力,玉骨扇便被她掰出一道裂痕。

“怎么个找麻烦?”白玉堂问。

“唔,我听说,似乎是他们捉妖,不知怎么追到了姐夫的地盘。若是安安静静捉妖便罢了,非要摆什么大阵,惹得山塌了好几处,砸了许多户人家,人畜皆有伤亡。姐姐便怒了,非要找他们讨个说法。可他们却以姐姐阻挠他们捉妖为名,放花狐貂咬姐姐。”提到花狐貂,云遥满是嫌恶,“那畜生可邪性了,我幼时出去玩被它追着咬过,幸得遇见了哪吒三太子,它被三太子一乾坤圈砸掉了尾巴,才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许是她讲得太过云淡风轻,像是局外人一般。白玉堂想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着被一只花狐貂追着咬的画面,不知为何,心疼中竟还有些想笑。

“姐姐受伤,百姓还有伤亡,姐夫回来后自然很生气,于是他们便打起来了。四大天王没在姐夫手上落着好,翌日便以‘阻碍上神捉妖’为名,带了二百天兵来捉拿姐夫。王母娘娘向来偏袒四大天王,便不分青红皂白,先是降了四十九道雷刑,后要除了他的仙籍,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手有些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白玉堂犹豫半晌,轻轻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云遥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后来一众仙家为姐夫求情,玉帝陛下才降了旨意,要他带兵去极南之地平叛,戴罪立功。”

可这与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死路一条。

原来天上也这般勾心斗角,白玉堂眸子暗了暗,没说什么。

“姐姐她……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云遥垂着头,小心地摩蹭着玉骨扇的裂缝,“她为百姓讨说法,险些被花狐貂咬个半死。后又带着一身伤去整治水患。却见……”她有些哽咽,默了许久,才道,“却见那些人不管不顾去砸三山正神庙,嚷嚷着什么,供奉这么久,关键时刻不见山神有用。可他都已经为他们付出了命啊,怎么就没用呢?”

她眨了眨眼睛,眨散眼里聚起来的朦胧水汽。许久才笑道:“算了,和你说这些,你也体会不到。世人皆想做神仙长生不老,却不知神仙也想做回凡人。姐姐说,即便粗茶淡饭,只要平平安安就够了。可这点心愿都没办法达成。”

如今黄天化生死未知,云遇又变得冷血,半点不近人情。也不知该算是谁的错了。

过去太过沉重。

千百年的孤寂光阴没磨掉一个神仙的七情六欲,却在一朝一夕间,一瞬看透了人情。

“姐姐冷眼待你,并非是不喜你,她只是,她只是……”

“我明白。”白玉堂看向她,“若是我经历了那些,我也会对人防备的。”

“不,”云遥摇头,“姐姐遭受过的远不止于此。她是我姐姐,真心待我好,也怕我被她牵连,有时会故意呵斥我,只是想我能一气之下离开,这些我都懂。虽然……我在她心里比姐夫差了些。不过,我一向都是,似乎在哪里都是多余的,我也习惯了。”

船舱内假寐的男人眼睫微微颤了颤,没睁眼,只是垂着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白玉堂移开视线,偏过头不看她,抿了抿唇,才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其实你也可以留在陷空岛,卢家庄家大业大,总不差你一个人的饭。”

“不了吧。”云遥闷闷地拒绝,没注意到白玉堂顿时一副溺了水的模样,“陷空岛五鼠,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到时你们成家立业,如花美眷在旁,成双成对。我不还是多余的么?”

白玉堂不太自然地沉吟一瞬,沉声道,“五爷没打算娶妻。一个人多潇洒自在。”

云遥不解地瞅他一眼:“不想娶妻?你是没遇见像我一样漂亮的吧?”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霎时变成一块画板。他拧着眉头纠结半晌,一张俊脸一阵扭曲,“你……”他迟疑着把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云遥终于被他逗笑了。

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愤愤地嚷嚷:“难道我说错了?我不漂亮吗?”

白玉堂嗤笑着扭过头。

云遥不依不挠地往他脸前凑,他一转过身,她就立刻黏上:“怎么?难道我不漂亮吗?白玉堂你说话啊!你看着我!”

展昭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唇角不自觉漾出笑意。

上岸时是深夜,早已关了城门,展昭用他那张脸做了一次通行证,让云遥大开眼界。

云遥啧啧感叹:“谁说模样好看没用的?白玉堂,你看人家,你就不能把你的脸用在正地方?”

白玉堂眉心狠狠一跳,咬牙切齿道:“你给五爷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自打白日他死命不夸云遥漂亮,云遥便时不时拿话噎他。

这丫头一点也不傻,知道他的软肋是什么——回回挤兑他时还要附带夸一夸展昭。

他本就因了猫鼠之名号对展昭不满,他模样不差展昭,武功不差展昭,却总因“猫拿老鼠”,在江湖上差了展昭一截,最忌讳的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夸展昭好。

展昭扶她下船,她斜着眼睛挑眉:“你看看展大人,再看看你,手白长啦?”

“闭嘴!你的脚又不是白长的!”

展昭扶她上马,她晃着脑袋撇嘴:“你看看展大人,怪不得人家有那么多女子爱慕。”

“呵,大惊小怪,五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展昭为她赶走不知何时爬来的蜈蚣,她捂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看看展大人,不仅细心体贴,还能帮我赶蜈蚣。”

“难道五爷先前没帮你赶过蛇?”

这没良心的,就是没夸她漂亮而已,先前为她做的全给忘脑后去了。

白玉堂一路窝了一肚子气,她却一蹦一跳笑嘻嘻,越看越想把她的嘴缝上。

先前的疼惜全然如烟雾般散了,白玉堂恶狠狠地惋惜,怎么云遥就不是个男人?

开封府早已为白玉堂收拾好了客房,虽然寒酸,倒也整洁干净。展昭从后门将他们带进来,进来后却犯了愁——没人想到过云遥会跟来。

云遥打量一圈——这是她第二次过来。先前包拯中邪,她与姐姐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时隔太久,她现下只记得开封府的床板特别硬,睡一觉起来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果断告辞:“我便先回酒坊了,二位好生休息。”

展昭正愁着怎么把她劝走,见她非常有自觉,不仅舒展了眉头,正要开口,却见白玉堂移步站到她身后:“五爷跟你一块。”

“你跟我去做什么?”云遥纳闷。

“回家休息啊。”白玉堂掩唇打了个哈欠,“五爷累了一路,需要休息。”

“这不是有客房么?”

“太寒酸,不对五爷胃口。”白玉堂道,“五爷招待你在陷空岛住了那么久,怎么在你的酒坊住一夜你都不愿意?”

“……”云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片刻,她做出一副苦闷的样子,“行吧,不过酒坊现在也不是我做主了。带陌生人回去,我得跟主人商量一番。嗯……我怕万一她不同意……”

白玉堂最终屈辱地臣服在命运面前:“云姑娘模样如此漂亮,如此讨喜,想来常人都不会拒绝云姑娘的要求的。”

云遥眉开眼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踮脚揽过白玉堂肩膀,尚不够长的胳膊亲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也这么觉着!”

“……”展昭无言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按了按眉心。

也罢,明日事明日再议,今日最该好好休息。

夜深人静,大街上只有他们二人,与月光拉出的长长影子。月下的安宁格外令人心静,他们谁都不急着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除了那几个结义兄弟,你没有别的亲人了么?”

“没有。”白玉堂见她背影一僵,满不在乎道,“我父母去得早,大哥在五年前又去了,我便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了。”

云遥有些后悔问这个,她想了想,自以为机灵的说了一句俏皮话:“好巧呀,我也截然一身,我们正好适合在一起做个伴。”

月下的白玉堂五官轮廓模糊,这显得他比平常温柔了三分。背着光的眼睛中有什么情绪,云遥看不真切,可她却在他凑过来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你方才的话,意味着什么吗?”白玉堂轻声问她。

“不就是要做个伴么……”云遥眨着眼睛。

“罢了,想来你也不懂。”白玉堂站直身子,先她一步走着,给她留了个背影。

不知怎么就突然冷了下来,云遥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了,一脸莫名其妙地跟上他的步伐。琢磨了一路,实在憋不住想问,正要开口,她突然颈后一凉,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身朝后脖颈的位置抓去。

一片冰凉的物什被她牢牢夹在指缝间,云遥四下张望,却没见到是何人所为。

白玉堂飞快闪身挡在她身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声音里的急切担心毫不掩饰:“受伤了么?”

“没、没有。”

他拿下那片碎刃,先是检查一番云遥手指。才松了一口气,借着月光打量碎刃。

然而就见他面色一黑,眼风瞬时带了杀气,朝四下望去。

云遥踮着脚,抻着脖子往他手里瞄——那竟然也是一个刻着“白”的钢刀碎片。

不过这个是赝品,笔迹不如白玉堂的潇洒,又没有浅浅的点。

云遥心里像是有小猫挠一般,实在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惹着铸刀的人啦?这碎片是成捆打得吗?”

白玉堂紧紧闭了闭眼,勉强压住想拍她的冲动。只见他再睁眼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指着不远处,突然道,“蜘蛛!”

“啊!”只听一声足以穿云裂石的喊叫声响在耳畔,而后他背上一沉——她竟然直接跳他背上来了。“哪里?蜘蛛在哪里?”

白玉堂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子:“你听错了,五爷说的是‘止住’,是让你闭嘴。”

“……”云遥咬牙切齿,“你活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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