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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山芙与柳全定好两日后一早就出发。

柳全驱着马车来接她,秦山芙一愣,心想这马车也着实华贵了些。

车身是暗褐色的,木质的纹路极美,已然胜于刻意雕琢的花纹。车顶四角则镶金嵌玉,显得分外雅致。整辆车干干净净,出发前像被特意洗涤过。

这要是搁现代,就算不是一辆迈巴赫,也得是辆奔驰s级。

秦山芙瞪大眼睛问柳全:“你该不是把你家公子的车给偷偷顺来了吧?”

柳全瞥了眼马车,讪笑道:“秦姑娘说笑,哪还用得着偷偷顺呢。”

秦山芙心里有了谱,一掀帘子,果然看见韩昼骄矜地坐在车内。

韩某人对她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秦姑娘快上来吧,不是要在落日前赶到贺州去?”

秦山芙也不再客气,干脆利落地登上了车。

这车不愧是韩昼的物件,秦山芙一进去,就被车内的奢华震惊了。

车内空间开阔,绣锦软塌将四壁裹得严严实实,脚下还铺着柔软的毯子。桌案上的食盒里全是琳琅满目的吃食,一旁还燃着香——不是她计时的那种线香,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熏香。

秦山芙穿越来这么久,这才第一次见识有钱人的世面。

韩昼坐在桌案对面,压根没有跟秦山芙寒暄的意思。

韩大公子这几日一直在生气。

他以为凭他与她之间的交情,柳全的案子只要他开口,她就干脆应下。没想到她不仅下他面子,跟她说句话她还一丝不苟地计时收钱,当真好没意思。

所以眼下他才不愿主动与她讲话。

不是跟她说话就要收钱么?那他这一路都不说话,孤男寡女挤在一处,看谁不自在。

韩昼暗暗下了决心,彻底闭上眼睛,老神在在地准备养神了。

然而秦山芙一点也没不自在。

她看他两眼,心想这金贵公子许是起太早累着了,在这补觉。这倒也好,省得她听他聒噪个没完。

于是秦讼师欣然掏出自己随身带的几本材料,一边研究,一边将抓起一把瓜子,磕得不亦乐乎。

韩昼等了半天没等到对面的人主动找他说话,嗑瓜子的声音一下一下顶着他的脑门,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秦姑娘,你平时对着外男,也是这样不拘小节?”

秦山芙瞪着他半晌,“韩公子,我要是真在意这些事,方才早就将你请下车了。我坐车是为了办正事的,你呢?”你个凑热闹的,会不会事情太多了点?

韩昼无言以对,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风景,满脸都是“我吃瘪了,我不高兴,你快说点什么给我个台阶下”。

秦山芙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根本懒得伺候。

她还得抓紧吃透这个朝代的审级制度,要给死囚翻案,从程序法的角度下手也是很重要的。

这几天她也了解了一下,这个朝代的审级制度与现代颇为相似:县级基层法院一审(县衙),部分案件会上报上级法院(府衙)二审,如遇需要判处死刑的案件,则会进一步将案件上呈最高人民法院(大理寺)审允,最终由皇帝画个朱批走个形式,做最后的核准。

而落到这个案子,显然是已经有了一审判决,在等二审的定论了。她得先了解一下案情,再翻一下一审判决的漏洞,如果这案子在一审当真被办成了铁案,恐怕二审结果也只是维持,谁也无力回天了。

她这样盘算了一路,很快就到了贺州。

贺州下辖玉卢县与白临县,是大宪朝极为富庶的一块地方。这算是来到了古代的大都会,秦山芙下了马车后,对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吃了一惊。而更令她惊异的是,这路上许多人竟有不少异邦人的面孔。

高鼻梁,深眼窝,浅色眼睛,金色头发……这不是标准的盎撒人种么?!

秦山芙惊奇地问道:“韩公子,此地为何这么多异族人?”

难不成这架空的大宪朝,竟是堪比盛唐的盛世王朝,引得万邦来贺?

韩昼古怪地看着她,挑眉问:“秦姑娘竟不知道?”

秦山芙顺口扯了个谎,“以前不怎么出门,没什么见识。”

韩昼一想也对,白临县不比州府,没什么外邦人。

而且秦山芙竟然开口主动问他问题,韩昼心中一喜,一路上在心里拧巴着的那点小九九瞬间散了个干净,忙凑近小声道:“既如此,秦姑娘可得仔细听了,以后路上遇到那些人,需得远远躲着才好。”

“哦?”

“这些都是从异国他乡来的番夷,不过,明面上都称之为洋大人。”

“洋大人?他们可领了官职?”

韩昼讳莫如深地笑了下,摇摇头。

他叮咛道:“秦姑娘只须记得,以后见了,别管对方是何身份,称一句洋大人总是没错的。”

秦山芙没应声,什么都明白了。

这架空的朝代哪能堪比万朝来贺的盛唐,分明与日薄西山的晚清同类。她再一看,那些番邦异域之人在街上昂首阔步,谈笑自如,路过的小老百姓都下意识避让着些,像是躲避什么惹不起的麻烦。

秦山芙到底扎扎实实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这番情景看在眼里,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此处人多眼杂,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她随着韩昼走进一家门脸看起来十分富丽堂皇的客栈,韩大公子自是不会委屈自己,开口就要了两间最贵的上房,让她也跟着享了福。

只是秦山芙心里搁着案子的事,进屋后只灌了两杯白开水就有些坐不住了。柳全说他约了蕊环的母亲,一会先去见这位妇人,再做下一步打算。

秦山芙急着想了解案子的前因后果,想赶紧去办正事。她敲了敲韩昼的房门,开门的是柳全。

秦山芙问:“可以出发了么?”

柳全吃惊:“秦姑娘不歇息一会再去?”

“不必了吧,还是早点去,了解下到底什么情况。……你家公子呢?”

柳全听着里间哗哗的水声,为难地笑着:“我家公子还在里面沐浴,完了要重新换套衣裳……要不,秦姑娘先去歇一会吧?”

“沐浴?!”秦山芙目瞪口呆。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也就半天功夫,而且他一直在金镶玉的车厢里猫着,还需要沐浴?!

然而她又不能冲进去把韩孔雀从浴桶里提溜出来,如此只好自己回了房间等着。

可这一等竟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秦山芙期间又敲了三四次门,这韩大公子不是在风干头发,就是在纠结配什么香,最后则是对着一支白玉簪和青玉簪抉择不下,破烦得跟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一样,气得秦山芙差点一脚踹翻他的那些鸡零狗碎。

最后韩大公子终于肯出发了,秦山芙一瞧,并没有看出他与平时有什么分别,也不知道他瞎鼓捣什么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径自起身先上了马车。

韩昼却还不知死活地问她:“秦姑娘,舟车劳顿许久,你为何不收拾一下仪容?”

秦山芙眼风一扫:“韩公子倒是说说看,我到底是衣裳脏了,头发散了,还是身上有异味?”

韩昼一噎,小心翼翼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仪容整洁,脸上未施粉黛,倒是别有一番清丽之韵。

可惜就是脸色不好,跟那庙里供着的罗刹似的,凶神恶煞。

韩昼悄悄不再吭声了。秦山芙撩起帘子一角,细细观察着街上的风土人情,发现这里的洋人还真不少。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人,当初怎么进来的,说的又是什么话。

秦山芙正暗自揣测着,车马停下,他们已然到了府衙。她刚钻出车,脚还没沾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就冲到她脚下,二话不说冲着她咚咚磕头。

“秦讼师!你可算来了!求你救救我家环儿吧!”

秦山芙一见有人给她磕头就受不了,连基本仪态也顾不上,一步从车上跳下。她连忙扶起老妪,困惑地望向柳全。

柳全连忙道:“这就是蕊环的娘,我们都称郑大娘。”

郑大娘本是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自从女儿入狱,她没头苍蝇似地奔走,不到一年光景,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有二十余岁。

她一手抹着满是细纹的眼睛,一手紧紧抓着秦山芙的手不放,仿佛这就是她女儿的命,稍一松手,那脆弱的希望就会从指缝溜走。

秦山芙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缓着声音道:“郑大娘,我们边走边说。见蕊环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大娘连声应着,还未开口,先带着哭腔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们蕊环命苦,早几年没了爹,与我去玉卢县靠给人浆洗缝补讨生活。我们住的地方隔壁是一家姓冯的屠户,这家常年给玉卢县最大的酒楼供猪肉,虽然生意做得好,但那冯屠户着实不是个东西。他明明已有妻儿,但却一直肖想着我家蕊环,甚至让我把蕊环让出去给他做妾。我呸!不就是个杀猪的,长得比那癞□□还磕碜,竟有脸提出这种要求,当即被我和蕊环打了出去。”

郑大娘提起这段往事就堵心得紧,胸口剧烈起伏,平复一下又道:“可谁知那冯屠户不死心,每每瞅准机会就想揩我家蕊环的油,但都被蕊环躲了去。一日我回乡下娘家,蕊环留在家里浆洗没洗完的衣裳,不想那冯屠户趁夜摸进了蕊环的卧房,竟要行那禽兽之事。蕊环断然不肯,与他厮打之间动了刀子,就这样一刀插进他的心口,这冯屠户就这么死了!”

正当防卫?

秦山芙听到这里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标准的正当防卫案件。然而这个朝代是有正当防卫的概念的,既然如此,为何蕊环被判斩刑?

“郑大娘,我记得律法规定,如遇侵害人身,杀之无罪。蕊环当时遭遇了暴行,奋起杀之,本应无罪,为何官府不依这条下判?”

“谁说不是呦!”

郑大娘一听,冤屈得泣不成声。

“可那姓冯的机关算尽,那晚翻墙入室,一手拿钱利诱,一手拿刀/逼/奸。出事之后,冯屠户的老婆咬死了我们娘俩是暗娼,说尤其蕊环三番五次勾搭他男人,蔑称道那晚二人本该成事,但因价钱没谈拢,呛了几句后蕊环怒而杀人。我的蕊环,我可怜的蕊环,背了这么大的冤屈,死前还被人污蔑到这步田地……”

郑大娘心痛欲死,秦山芙闻言不由心底发凉。

这凶徒心机也太阴险了些,倘若是寻常女子,如此这般威逼利诱怕就只能屈服了,而遇那些性子烈一些的捅出去,这歹徒也只需说是□□不成,顺手将一盆污水泼女子身上。

然而即便如此,蕊环这桩案子直接定凶杀也着实蹊跷了些。秦山芙又问:“郑大娘,作案凶器可是冯屠户的那晚带去的那把刀?”

“是啊!但官老爷不认冯屠户带了刀!”

“怎么说?”

郑大娘叫苦不迭:“因为那把刀是蕊环的物件,是她爹生前送她的,刀面上正正巧巧,就刻着个‘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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