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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福尔摩斯宅有几处令李明夜略有些在意的地方,比如明明长久不用却被人定时清洁的狗食盆、狗玩具,以及二楼的某一间看起来锁了非常久的房间。但是她不是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的那种人,当夏洛克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之后却仍然闭口不言的时候,她就不再对这些违和处发表疑问了。

排除这些违和之处,李明夜对于这间舒适而温馨的房子十分喜欢,尤其是在她知道这间房子平常都由老福尔摩斯夫妇居住的时候。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如果有人邀请她进入他的家,那就代表那个人把他的前半生几乎都摊开在她的眼前任由她翻阅了。

从室内的摆设与细节上来说,老福尔摩斯夫妇是一对平和优雅、出身优渥,并十分具有艺术修养的老人。福尔摩斯先生的个性温柔宽和,甚至有些大大咧咧的,而福尔摩斯夫人则是一个在绘画、音乐方面才能极为出色的女人。李明夜盘算了一下所有与其相似的人,在记忆阁楼中列出了一张“交往注意事项”,随后就不再考虑了。

令李明夜有些意外的是夏洛克的房间,蓝白的色调,收拾的十分整洁,但因为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品而看起来荒芜而没有人气,足可看出夏洛克内心的苍白。这个年轻人却十分无所谓的样子,把换下来的衣服收进脏衣篓之后就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我的实验台和小提琴都在阁楼里面,但是我们最好不要做实验。”

李明夜有些诧异。

“……妈妈会疯的,她有点强迫症,所以我们不能把房间弄得太乱,而且不能在家里赤着脚走路,不能一直熬夜。雪莉,我慎重地警告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在小时候每次看到迈克罗夫特吃甜食被妈妈说教的时候,我曾经对任何一个年龄超过30岁的女人都敬而远之,太可怕了。”夏洛克露出了一种不堪回忆的表情,但很快又因为记忆中的迈克罗夫特而迅速幸灾乐祸了起来。他慢吞吞地瞥了一眼李明夜,表情有些不怀好意:“其实你也可以试试,从她对肥皂剧的审美观来看,我妈妈很喜欢你这种看似柔弱的漂亮‘女孩子’。”

“夏洛克。”李明夜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夏洛克耸了耸肩和李明夜一起走向厨房——作为两个靠外卖为生的人,这是他们俩头一次除了泡咖啡和洗水果以外走进厨房这样的地方。这是他们住进来的第二天,第一天他们就耗空了这所房子里所有的零食水果——这些还是迈克罗夫特的手下好心送进来的,而附近没有外卖店,所以他们不得不考虑生存问题了。

冰箱里的东西充分表现出了迈克罗夫特的恶意。肉类、蛋类、乳类、蔬菜一应俱全,甚至都十分新鲜,唯一的问题是——都是生的。

二人对望一眼。

“雪莉,你是女人。”夏洛克挑了挑下巴。

“不,我不是。”李明夜冷漠脸。

“但是我们不能饿死,我们需要蛋白质和维生素。还有两天时间,如果靠咖啡为生的话,等妈妈回家……”夏洛克打了个寒噤。

“我不介意这些。不论是作为一个古老的绅士,还是一个现代社会的淑女,我都不会烹饪这项技能,但是我不介意帮你查查菜谱。”李明夜虚伪地露出了她“诚挚而温和”的假面。

夏洛克深呼吸了一下,态度冷静、举止从容地从冰箱中拎出了两块腌制牛排。他看着印在包装上的说明书,抱怨似的说道:“我记得在19世纪的英国通常不会有男人下厨这样的事,通常家务事都由女主人或者仆人来完成,我认为你应该学习那个年代的女人,毕竟你声称自己来自于19世纪,而且现在性别为女。”

李明夜冷笑:“承蒙关心,我的仆人先生。”

“看起来没有人肯嫁给你,我猜测是因为你的可笑的性别歧视。”夏洛克心中一宽,按照雪莉的思维,如果她曾经娶妻,那么她就会十分辛辣地反唇相讥,称呼他为“女主人”——尤其是在他刻意嘲讽地强调了她目前性别的前提下。

“我曾经见过数之不尽的女人,夏洛克,其中当然有愿意与我共度一生的女人。但是爱情是一种情感的事情,和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冷静思考是矛盾的,所以我毕生未婚。”李明夜淡漠地说道,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悠远,记忆阁楼中她翻检出了一幅画面——她曾经对与玛丽·莫斯坦陷入热恋的华生说过这番话,这让她难得地有些怀念那些记忆中逝去的友人。“我曾经对我的一位可敬的朋友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刚刚陷入热恋,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过普通人也不需要保持冷静的思考,所以他幸运地结婚了。”

“看起来你这位朋友的婚姻并不幸运。”夏洛克挑了挑眉,按照说明书在平底锅中放了点油烧热。

李明夜安宁地微笑了起来:“不,他的妻子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之中少有的比较聪明的一位,但很可惜过了几年就病逝了。”她叹了口气,住口不再多提华生——毕竟她可拿不准什么时候华生会出现,不论是前世的华生还是这个世界的华生。“夏洛克,你常常认为我性别歧视,其实我所歧视的仅仅是那些女人狭窄的视野与浅薄的见识而已。因为当时的时代所限,男人远远比女人开阔很多。”

“那你对现在的女人们怎么看?”

“我是一个老人了,夏洛克。作为一个老男人,对于女人又能有什么看法呢?我死之前甚至要依靠仆人才能在下雨天从卧室走到壁炉前头。”李明夜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到底想问什么?”

夏洛克故作镇定的姿态还是很能唬人的。从李明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脑海中筛选出了一系列适合的举动,然后迅速伪装了自己。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快速地瞥了她一眼,十足好奇又带着点莽撞的冒犯:“我很好奇你现在的性取向,雪莉。你现在的情况是十分特殊的,可惜你没有妻子,不能形成类比。”

“如果你想问我这个的话可以直言,不必担心冒犯,夏洛克。”李明夜也没有多想。其实自从变成女人又学习了心理学之后,她对于这个问题也好奇过一段时间,甚至提取过自身的雌性激素做过研究。不过这都是题外话,她沉吟了片刻才道:“我现在的这具身体和所有女性一样,拥有女性性(防和谐)器(防和谐)官、子宫、卵巢、哺乳系统、激素等等,雌性激素的分泌会对我的性格造成一定的影响——比如其实我记忆中的前世里,我到老的时候脾气会比现在差一点,更容易产生焦虑的情绪,攻击性也比现在旺盛。你知道的,人的性格受激素影响的成分很大,所以我认为我现在的情况与这具身体也有一定的关系。不过说起性取向,我这些年没有产生过性(防和谐)冲(防和谐)动,可能在我睡梦中大脑皮层会产生浅表层记忆,形成‘春(防和谐)梦’的现象,但是那都是无法记忆的梦,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性取向。如果非要形容的话,用无性恋来形容会更加合适。”

夏洛克静静地听着,热锅中的一滴油溅到了他的手背上,但是他没有任何反应,而李明夜因为角度所限也没有看到这一幕。

夏洛克能听出雪莉的话语中代表着的意思。他不止一次从雪莉身上意识到,即使她穿着裙子高跟鞋拿着高级女包,还有着寻常人经常会错认为是女性温柔的绅士风度,但是她从未把自己当做女人。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女性的羞涩情绪,即使衣着保守,那也不过是因为她所受教育的熏陶。所以她才会坦然地与他共处一室,这不光是因为他们是朋友,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份。

她不把自己当女人,而在她心中,他恐怕也不算个男人。雪莉的眼中并没有他们之间的性别差异,平时穿着保守的睡衣与极少的肢体接触也不过是因为旧时代的影响,而并非因为她的性别认识。

这些思绪在一秒之内从夏洛克的大脑中闪过,他极快地反应过来,拿起边上的厨房布擦干净了手背上的油迹,将牛排倒进了平底锅里,一股带着浓浓黑椒味的烟气冒了上来。猝不及防间他被呛了一口,往后退了几步,冷静地上下扫了一眼,迅速拧开了抽油烟机的开关。

这么一搅和倒是把两人的思绪都岔开了。李明夜毫不愧疚、十分坦荡地退出了厨房,坐到餐桌边上等开饭。夏洛克谨慎地选择了一个大小合适的锅铲将牛排翻了一面,转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年轻的咨询侦探面无表情地往外看了一眼,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雪莉·李!”

容貌清美的年轻女郎笑容可掬,两腿交叠,姿态优美,相当自在:“我饿了,仆人先生。”

“这所房子的主人是我的父母!”夏洛克忍无可忍。

“来者是客(重音中文),作为一个大不列颠帝国的绅士,你不能让客人下厨,福尔摩斯宅的小主人。”

“……”

夏洛克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把他的观察力与对细节的控制力用在下厨上。

李明夜也从未想过她会用做化学实验的耐心来烹饪一锅汤。

午餐之后,夏洛克恨恨地扯出了一个便签条,写上了大大的“food”,李明夜把昨天被他们扔到门口垃圾桶里的监控器捡了一个出来,并把便签条贴了上去。没办法,夏洛克不愿意继续做饭了,他灵敏的嗅觉让他无法容忍身上沾染的油烟味,而李明夜完全不在意靠咖啡活过未来一天半。

其实这两个人的同居生活相当无聊,尤其是对于旁观者来说。

不要以为夏洛克这样的人和心爱的女人同居就会放飞自我,他此刻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里,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四个浏览器,他的大脑快速记录着欧洲犯罪史、植物学、生物学与伤口创面研究的新内容。而李明夜坐在餐桌前,桌上乱糟糟地堆叠着几本有些年头的局部解剖学著作,并不断地与另外几本看起来崭新的书做着内容对比。

天才之所以能够成为天才,是因为他们在拥有比普通人更为杰出的大脑的同时,还不会浪费上天赋予他们的任何一丝天赋。他们对新知识的态度就像是吸纳所有湖泊河流的大海,贪婪而毫不节制地汲取一切,日夜不息。

不过用着电脑单纯记忆的人总是会占点便宜的,至少速度会更快。夏洛克关上了浏览窗口,把电脑丢到茶几上,躺在沙发上双手对接抵住下巴,闭着眼睛将今日所得分门别类,归结到大脑储存器中的各个适合的方位之中,与旧有知识互相对比印证。他保持这个姿势大约一小时之后,才突然睁眼——因为光线的骤然摄入而略有些收缩的瞳孔对上了天花板,却又迅速涣散开了。

“垃圾。”夏洛克评价今天的一日所得。

突然的人声惊醒了沉迷书山的李明夜。她眨了眨眼转头看过去,对上了夏洛克有些茫然的眼神——非常茫然,好像一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所在何处,这个女人又是谁。但是瞬间那眼神就收拢了,从她的脸上移到了餐桌上,定住不动了。

“哦……怎么了?”

夏洛克默然地望着堆满了书、纸、笔,桌布上还有墨水和笔迹的餐桌。桌上的花瓶被放满了的书推到桌边,岌岌可危地露出了半个瓶底,花瓶中的鲜花正好被几张纸盖住了,从雪莉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那里曾经有个花瓶的存在……

李明夜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餐桌,顿时向来八风不动的女人面色变了变,好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在夏洛克租住的公寓。她镇定地轻咳了一声:“我想我可以收拾。”

“——不等等雪莉你别碰……”

“砰!哗啦!”

“……那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瓶。”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补充了一句。

“我看出来了……咳,你妈妈是个左撇子吧,夏洛克?”

“这个花瓶是十八世纪末期的洛可可式花瓶,淡绿釉色、绘画精致,荷叶式的瓶口十分适合摆放玫瑰花,与瓶身上的玫瑰彩绘相呼应,让人看上去就有用餐的心情。这是妈妈说的。”

“什么?十八世纪末期?太荒谬了,这是个——”

“赝品,我知道。”

“……”

“我妈妈也知道,但是她喜欢。”夏洛克冷漠地补刀。

“所以一个赝品……”

“你该感谢迈克罗夫特,因为真品在他8岁时打破了,并且当时的他试图把这个花瓶的损坏栽赃到我头上。现在的这个花瓶是迈克罗夫特在2002年圣诞节送给我妈妈的圣诞礼物,你可以向他求助。”

“……十分感谢你充满友谊的建议,我的朋友。”李明夜几乎是强忍住了翻白眼这一非常不体面的行为,她转身走向远在一楼卫生间旁边的壁橱去寻找扫把和簸箕。

鉴于李明夜对于家务和清洁非常地不在行,夏洛克决定帮把手。他走到餐桌前,刚刚拿起了一本书的时候,突然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房子外花园前停下的车辆的声音。

他警觉地停了手,脑海中第一个掠过了麦克维提的名字,但是马上就觉得有些不对——两个人的脚步声,步履沉重,似乎是中老年人,其中一人是女性,穿着粗跟女鞋,轻度风湿病,拖着两个行李箱……行李箱?!

夏洛克愕然地望向了门口。

门锁动了动,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但极有风韵的女人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和蔼的男人。女人一眼就看到了夏洛克,但她的脸上还未来得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目光就停留在了杂乱的书页、狼藉的桌布与桌子旁边地上的花瓶残骸上。

慈爱惊喜的笑容停住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成一个勃然大怒的表情。

——“夏洛克·福尔摩斯!”

“不不不,亲爱的雪莉,这不是你的错,我也并没有对你生气。天哪,这都怪夏洛克,他小时候经常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这导致我们不得不给他收拾出了一个阁楼……没有关系,让他来收拾吧,女孩子不应该碰那些尖锐的二氧化硅和硅酸盐碎片。”福尔摩斯夫人笑容可掬地拉着李明夜坐在沙发上,但是随即她作为一个妇女特有的锐利目光就落在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她大怒:“夏洛克!你抽了这么多烟?”

“我没有!”夏洛克恼羞成怒地反驳了一句。他正在老老实实地扫地上的碎瓷片,乍闻自己背上又背了一口锅,顿时忍不住了。“那些有一大半都是雪莉抽的!”

李明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作为一个男人她也不会让别人背锅:“很抱歉,福尔摩斯夫人,我的烟瘾有些重。”

福尔摩斯夫人握着李明夜纤细的手腕,有些心疼,语重心长:“夏洛克的生活习惯很不好,但你也不该让他带坏你,亲爱的。尼古丁虽然有刺激作用,但是丙酮、阿摩尼亚、砷、苯……这些东西都会损害你的健康的。”

远远听到这句话的夏洛克翻出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白眼。

李明夜的外表很有欺骗性。她象牙色的皮肤、卷曲的黑色长卷发与精致的脸庞看上去有一种柔弱而端庄的美,尤其是她特意端出了矜持优雅的姿态的时候,看上去就像一个满足了西方人所有东方幻想的洋娃娃,淡漠而精致。

长相的局限性和东方人特有的娇嫩感让福尔摩斯夫人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一瞬间夏洛克的待遇直接跌落到最低。随后福尔摩斯先生被赶去放置衣物,小福尔摩斯被赶去打扫房间,而福尔摩斯夫人则饱含柔情地“和来自东方的漂亮客人好好聊聊天”。

而“来自东方的漂亮客人”颇为拘谨地被福尔摩斯夫人牵着手扣在沙发上,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好好聊聊天”,索性摆出了万能微笑脸来倾听。

福尔摩斯夫人高兴地跟她分享了夏洛克从小到大的一些趣事,比如第一次炸了试管时以为自己没有化学天赋而嚎啕大哭,比如和迈克罗夫特从小到大的斗嘴,比如尿床了遭受嘲笑以后趁着迈克罗夫特睡着了把水浇在他的床上……福尔摩斯夫人说的容光焕发,福尔摩斯先生在一旁听的时不时轻笑出声,李明夜一边听一边分了一半注意力进她的记忆阁楼里进行常规整理,夏洛克的脸色越来越黑。

夏洛克几次试图打断未果,直接黑着脸上了阁楼,拎起小提琴开始拉起了《拉大锯小提琴独奏曲》,果不其然,噪音响起没过半分钟,一楼就响起了福尔摩斯夫人的怒吼“夏洛克·福尔摩斯,你给我下来!”

夏洛克心满意足地拎着琴走下来,就看到福尔摩斯夫人气冲冲地瞪着他,而一旁的雪莉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突然掠过了一丝了然的表情。

“这没有什么,福尔摩斯夫人,我有些时候也喜欢乱拉一气,发泄心情。”李明夜安慰地说道,“而且夏洛克也很少这样胡乱拉琴,他正经表演起来还是相当不错的。”

奇迹的是,这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安慰当真安抚下了福尔摩斯夫人的怒气。此时恰逢饭点,福尔摩斯夫人兴致勃勃地去了厨房,打算做一些“东方风味”的美食来欢迎“福尔摩斯家族的新客人”。

晚餐相当不错,福尔摩斯夫人的厨艺与福尔摩斯先生的甜点让这一顿晚餐气氛相当友好,这友好的气氛一直保持到三人陪同福尔摩斯夫人看肥皂剧看到了九点左右。顺便提一句,比起夏洛克还偶尔当真看两眼并发出不同意见以外,更加老谋深算的李明夜是彻底眼神放空,进入自己的记忆阁楼里整理资料去了。

九点之后福尔摩斯夫人就赶他们俩去洗澡睡觉了。夏洛克洗完澡就直奔李明夜的房间,一进门就立刻把门反锁上,李明夜正站在床边擦着自己的一头湿发,见到他这鬼鬼祟祟的举动,顿时嗤笑:“就那么想抽烟?”

夏洛克这次还真是来抽烟的,没办法,整个福尔摩斯宅如果有福尔摩斯夫人不会突然袭击的地方,那就只有李明夜所住的客房了。然而等他转过头看了过去,一时竟有些哑然。

暖黄色的灯光下,女子披着浴袍半侧过身,洁白的毛巾半裹着乌黑的长发,愈发衬出肌肤的莹润来。空气中有带着空调干暖的熏然热气,与湿润柔软的蓬勃水汽相呼应,把洗发水与沐浴露的香味烘托得绵绵然令人心脏都发懒。

夏洛克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明明二人用的是同一款洗发露和沐浴露,但他就是觉得这个房间里的味道甜得让人四肢都有些发麻。

突然有一物迎头袭来,夏洛克条件反射的接住了,接到手里一看,赫然是李明夜的檀木烟盒。她没有回头,只是把东西随手一抛,就指了指窗户边:“去那里抽吧。”

夏洛克打开一看,赫然是一盒已经剪好并配上了一次性烟嘴的鱼(防和谐)雷。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走过去推开窗点起了一根。

12月末的冰冷夜风夹杂着些许雪意扑上了他有些发热的脸,他平静地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只觉那股醇厚的苦意合着室内香甜的水汽由喉入肺,轻巧地过了一遍。随后苦涩呼出,而香甜却永远地被滤在了肺泡里。

幸好雪莉刚才没有回头看。夏洛克想。

身后一直有动静。先是吹风机的声音,然后是披上大衣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包裹着毛茸茸的貂绒斗篷的女人挤到了他身边。夏洛克往旁边让了让,把烟盒递了过去,随后就是一声打火机的擦声,又是一股烟气冒了出来。

“夏洛克,你的妈妈很爱你。”身旁的女人喟叹道,“我实在不知道你是怎么患上高功能反社会人格的,但是至少你能感觉的出来家人的爱,所以不要辜负了他们。”

李明夜的眼光何等锐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福尔摩斯夫妇的近乎讨好的举动?这一对深爱自己儿子的老人,面对儿子头一次承认并带回家的朋友,高兴的近乎手足无措。她甚至可以分辨出来福尔摩斯夫人的话题有多少是提前想好的,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夏洛克,生怕她会因为夏洛克的古怪而离开他……

甚至因为她女性的身份,福尔摩斯夫人有更多的期待。这位老妇人竭力展示自己的友好与热情,不允许夏洛克做任何失礼的举动,因为夏洛克发出的噪音而勃然大怒,担忧她会不会因此讨厌自己的儿子。

他们用所有的话题告诉她,夏洛克小时候很可爱,夏洛克现在的古怪孤僻都是有原因的,夏洛克只有你一个朋友,你是他第一个看重的女性朋友……而聊到案件的时候,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担忧,他们担忧她接受不了,而得知她也是这些案件中的一员时,他们的脸上是那么的如释重负。

夏洛克之前自然也能感觉得到,但是这种感觉就像隔了一层一样,始终落不到实处。不论是欢喜还是悲伤,他都感觉不到那种实在感。而此刻他站在雪莉的身旁,面对着夜空如洗与繁星如盖,突然之间,他感受到了某种锥心的疼痛。

“你也像迈克罗夫特一样,认为我有朝一日会出现在犯罪现场?”夏洛克平静而淡漠地反问了一句。

“当然不,我的朋友,因为我在你身边呢。”李明夜拍了拍夏洛克的手臂,“你就当一个老人的突发恻隐之心吧,你的父母真的很好,所以好好对待他们。而犯罪现场……我们俩只会一起出现在每一个犯罪现场,而且我们是去破案的,永远都会是这样。”

夏洛克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刚刚被雪莉触碰的地方。半晌,他假装不经意地将自己的手覆盖了上去。

他突然想起了莫里亚蒂的那句话——“你已经被套上了枷锁,你不再自由了。”

“当然,永远都会是这样。”

——但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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