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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白。
陡然听见这个名字,仿佛我心里见不得光的哪处被捅了个窟窿。于是我脚步顿了顿。
至今我也没弄明白若白之与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想起若白,便觉茶饭无味,天地失色,此刻所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拼了命的要寻出哪怕只是与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联系。
“大人?”
悯枝笑意愈浓。
“要,厨房熬好了,我叫青衿去取。”
我清了清嗓子,临出迎双阁的大门时,又转头对悯枝道,“告诉……夫人别看书了,现下里天阔云朗,风清气舒,叫她出来走走罢。”
悯枝一叠声的应了。
我总觉得叫芳芳夫人很别扭,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到该称呼什么,对着下人叫芳芳似乎显得不尊重了些,直接叫她的话,好像又有那么点生疏和冷漠。毕竟是新婚夫妇,虽不能蜜里调油,也该和睦相敬才是。
看着悯枝回去了,我方才整了整心思,提步往九曲连觞走去。
若白依旧只带了一个小厮,是我见过几次那个。
之前问了名字,仿佛是叫“修语”的,此刻正恭谨敛眉站在若白身后。若白依旧坐在上次他坐的那个位置,只是先前那密密匝匝的荷叶,此刻已枯了不少。大约是青衿懒散的缘故,听闻旁人池中是不会有枯荷的,一但叶边有些微蜷曲发黄,便会将那叶子剪下来。
又让若白见笑了。
这么一想,脸上便微微有些发烫。
若白似乎很爱天青色,几次相见,他都是天青色的广袖长披,衣褶如水,便是不动也能荡漾出别样风姿来。
我看的有些呆了。
直到修语见了我,出声提醒,若白方掉转过头,走来对我一揖,“大人,若白失礼了。”
“公子哪里话。”
我扶住若白,鬼使神差的想要捏一捏他的手腕。也不过几日未见,今日猛一照面,竟觉得他瘦了不少。若白本就清减,如今再瘦,便只剩羸弱了。我有些心疼,忙让他坐下。
此刻细细打量,才发觉他容色也憔悴了许多,眼周泛红,似是哭过。
如此,我更心疼了。
“这是……”
“让大人见笑了。”
若白微微侧首,修语领命,退去了一边。
此刻,此处天地,我与若白如斯亲近,只需一抬头,便可探尽所有芬芳。
静坐了半晌,不知何处回来的青衿终于送过来一壶茶,是凤相那日送我的“须尽欢”,自带回来,我还未喝过。今日若白到访,青衿倒是格外有眼力劲儿的上了此茶,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过会儿去迎双阁端些荷叶粥回来,吩咐厨房再做些和胃健脾的饭菜。”我又看了若白一眼,见他并无异议,于是继续对青衿道,“做好了就送来九曲连觞,我今日与若白公子在此处多坐一会儿。”
青衿点了点头,与修语站在了一处,两人相对站着,一人恭谨一人端方,倒也有些趣味。
不过是略一走神,我回过头时,恰听得若白道,“大人可知道朱雀街上新开的滁暮馆?”
我自然知道。
且不论昨夜小刘大夫刚刚提过,近些日子来这滁暮馆的名气着实是大了些。我虽不曾涉足这风月场所,可也听旁人提起过这滁暮馆的好来,滁暮馆又分滁西与朝暮两处,滁西中是妓子,朝暮处便都是如若白样的小倌。最好的却是无论在滁西还是朝暮,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癖好,都总能寻得可应承你所有癖好的人。
若白是栖霞馆的魁首,为免去打广告的嫌疑,他是不能提起滁暮馆的。
“大人也知道若白处境,虽在王府,却身不由己。”
若白这一说,我也隐隐猜到一些。
他本是尹川王形影不离的心头宠,如今面容憔悴眼圈通红的来找我,又说出滁暮馆来,必然是尹川王又眷上了滁暮馆中的哪位,直接带回府了。
只是若白身处风月之中,看惯了世情往来,又岂会连这些通透都没有?
“他叫楚意。”
若白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荷塘。
“若白从来都不是个玲珑人儿,认准了便满心满身地扑上去。若白自知身份低微,王爷又惯好流连于此,故而若白从未过问。只是那年初识王爷时,王爷曾对若白说他虽混账,却绝不会带旁人回府。能与王爷回府的,只有若白一人。”
我不曾见过尹川王,但从若白的只言片语来,也大概拼出了这王爷的模样。
大约是男女荤素都不忌的,只要摸样好清俊些,他便都可下手。只是那日碰见了若白,心思一动便带回府去,也曾花前月下信誓旦旦,只如今开了滁暮馆,便又将滁暮馆的楚意带了回去。
若白倒不是恼恨尹川王带楚意回府,约莫是觉得自己一片真心错付,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王妃日夜啼哭,王爷如今竟连世子也不管了。”
若白又叹了一声。
我这才发觉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些,王妃与王爷年久情深,自然知道王爷是何种性子,也必然不会因为王爷带回一个楚意就日夜啼哭。敏/感的我忽然自若白这话中闻出了八卦的味道。
几日婚假弄得我浑身懒散,明日上值还不曾想过要写什么,如今若白就送了这样一个大料过来。
“何以至此?”
我惊问。
“大人有所不知,只是说来也算是若白家事。”白若苦笑一声,对我微微颌首,“今日叨扰大人,实在是让大人见笑了。”
“那楚意身无所长,只调得一手好香。偏王爷年幼时最爱调香膏研脂粉,如今有了楚意逢迎在侧,自然更是无暇顾及其他。”
若白喝了一口茶。
见若白喝茶,我下意识的也喝了一口,不知何时炉火灭了,这茶沾了唇,竟生出一股凉意。
青衿此刻大约去了迎双阁的厨房,只有修语在那边站着,我实在不好劳烦若白的小厮,便打算亲自动手添几块热碳。若白却已先我一步将修语唤了过来,对我赧然一笑,“若白无心反客为主,只是这些微末小事,实在不敢劳动大人亲自动手。”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
倒是若白,也不避讳修语在侧,不过寥寥数语,鼻尖便已泛了红。
“前些日子世子高热,遍寻无医,偏王爷又带着楚意去了涪陵寺——大人也是知道的,王爷此举,实在不成体统。若白恰学过些医术,便进了后院世子处诊治,但期间绝未与王妃独处。”
以楚意这样的身份,随行去寺院,确实不成体统。
于是我又想起那日九曲连觞,正好是尹川王携眷前往涪陵寺的日子,我才能邀了若白前来。
“待王爷回府,王妃便抱怨了几句,王爷顺耳听了便答应不再与楚意纠缠。若白人微言轻,自是说不得什么,可那楚意竟如疯魔了一般,说……”若白微微阖目,卷翘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我看得出他压在心底的委屈与愤怒。其实他该是不愿意对我说这些话的,只是想来这京师,出了尹川王府,除却栖霞馆,他竟再没有几个熟人了,“楚意竟说,是王妃与若白有染,是若白指使了他缠磨着王爷,好将这王府腾给王妃与若白。”
若白阖上了眼,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想该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的。信任与辜负,希望与失望,清白与污蔑,事实与谎言,屈指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历了太多。
我笨嘴拙舌,每每涉及到这些都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得斟了一杯茶递在他手中。温茶新热,但望这茶能暖一暖他的身子,也暖一暖他的心。
说王妃与若白有染,这话我是不信的。
可楚意是新宠,说来又言之凿凿似乎句句在理,尹川王便信了。
为自证清白,若白便自请出了王府。只是他的身契皆在尹川王手中,尹川王余怒未消,自然不肯还他身契。栖霞馆是回不去的,如今离了王府举目无亲,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我。
我有些矜傲,也有些感动。
昔日寒冬幕幕在前,如今若白落难,终于换了我来施援手。
若青衿在侧,他一定又会说教,若白曾是尹川王旧宠,如今细论起来也该还是王府的人。而我总被归为何大人、明大人门下,我与若白之别,犹如泾渭,实在不该有太多交集。
正想着,青衿已带着几个粗役来将饭食一一摆开,荷叶粥爽口,炒淮山药清淡,薏仁蒸米健脾养胃,再添几块莲子糕,卖相上佳,闻起来味道也不错。
我先给若白盛了一碗薏仁蒸米。
青衿的动作顿了顿。
“今日便在我府中歇下吧。”我又看起来格外亲密的为若白挟了些山药片,“我叫青衿把敞月轩的西厢收拾出来。”
青衿又是一顿。
若白也顿住了,“大人新婚燕尔,若白如此……怕是不大方便。”
“只是暂住而已。”我瞥了一眼青衿,示意他下去收拾厢房,“不几日王爷消了气,定然会明白你与楚意,哪个才是真心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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