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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内阁与丞相的肯定,我做兰台令一事便没有再掀起旁的什么浪来。
过了休沐,去上朝时免不得还要听他们嘚嘚几句,但到底碍着我的身份,也没人明目张胆的找我麻烦。
几位尚书与我一点头,便是先前有交道在的几位也并不与我过分热忱,格外骄矜。
我也格外骄矜的点头回礼。
论品轶,他们要低于我;但论年龄,都是父辈的人,我也懒怠与他们计较。
因升了官,笏板也换了玉质,持在手里,温润沁肌。
“孟老爷。”
最先过来与我打招呼的竟是贺在望。
他还是以前那样,高颧深目,一眼看去便觉不好相与。
贺在望对我一礼,“下官如今是兰台御丞了。”
我点了点头,“听说了。”
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一问,比如他是哪头的御丞?想来该是主管监察百官的吧,修史那旁有个郑子沅。说来这郑子沅升迁也够快了,到底是世家子弟,做什么都比旁人占一步先机。
再比如最近兰台有什么事?
只不过这一句也是白问,近来最要紧的事情,大概就是我这兰台令了吧。
所以我们只是彼此淡淡一礼,各自归位。
今日郑子沅告了假,倒是个参议上了朝,我挨个儿打量了。京师的官们儿,都生着一副好皮囊,兼之总在屋里头拘着,出入又有轿子和马车,因而都是一张白面团儿一样的脸。
如今各色白面团在对上我的目光时都有了神情,或木然,或不屑。
我也不计较。
凤相依旧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站在我前边,对我一笑,“游新来了。”
今日离得近了,我终于看清了圣上上朝时的状态。
双目微耷着,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精神,朝上要说的事情都由海公公代为宣读。
其实离圣上近了不是好事,圣上虽耷拉着眼,但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精准的落在我眼中。于是我总会下意识的去想,这句话的背后到底又有什么意思,圣上做这个决定,究竟是为了什么。
海公公先说了召卓州节度使周垣回京一事。
听见周垣的名字,我下意识的想到了云空,再由云空想到了我府上那些所谓天丒教的嫡传弟子。
嘴倒严实,什么都套问不出来,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态。
海公公说完了,我也没听清周垣为什么会被召回京师。倒是海公公又接了一句,“丹州五仙县县丞王永,与外国勾结,蓄养死士,得知原盐运司使高士雯有所察觉,便下毒谋害。此案乃是孟非原破获,宋岸从旁协助有功,擢孟非原为从一品兰台令,平湖郡提刑宋岸赏银百两。平湖郡纪信辖下无方,罚去半年俸禄。”
提到了我的名字,我连忙出列谢恩。
四品地方盐运司使到从一品兰台令,跳跃性着实有些大,但毕竟是金口御定的事,一般不会有人不长眼挑这个时候来说。
只是想不到,还不待我谢恩完毕,便真有人从身后跳出来,“下臣以为不妥。”
我侧了身往后瞧,是兰台那位参议。
方才只是一掠,并未注意,现下里这个角度去看,反而生出几分熟识的感觉来。
“下臣兰台参议赵世英,以为不妥。”
他一说名字,我忽然就想起来了。
当年这个姓赵的在奉议司,跟着明诚之往来承庆殿,想必参过我不止一本。
圣上抬了抬眼皮,海公公便躬身问,“赵大人以为有何不妥?”
“孟大人此往丹州,奉的是盐运司的职责。敢问孟大人,如今大人回京接任兰台令,丹州盐运司又着谁交接?”
赵世英也不喘口气,显然这一套是早就想好的。
“断案是提刑的营生,孟大人要做的是掌一州之盐运调度。如此舍本逐末!何况大人在京师时,为人处事下官亦有耳闻,轻佻浮躁,绝非上佳人选。纵然孟大人立功,圣上赏金银便可,何须授之兰台令一职?圣上若执意如此,只怕日后,兰台再不得安生!”
奉议司出来的人,牙口都好得很。
一句话颠来倒去都说的占理,且偏好对着硬骨头啃一啃。
有意思。
“臣也以为不妥,还望圣上再行考量。”钟卿邵出列,亦高举笏板。
“臣也以为不妥……”
“还望圣上再行考量……”
一时间,众臣纷纷持笏出列,深深躬身,一副忠心为国、绝无二心的样子。
放眼望去,也就方学士、凤相与贺在望等寥寥几人还站在队列之中。
“安成。”
圣上开了口。
“你觉得呢?”
凤相持笏出列。
当年凤相亦如我此刻,圣上力排众议,将他放在了丞相这个位置上。
大夏开国日久,这是第一位丞相。
“臣以为……”
凤相站在我前方,我也看不见他此刻神情。
“赵参议所言,无非是两个问题:盐运司是否有人接任,以及孟非原的能力能否担得起兰台令一职。”
“年前圣上赐了明大人太阿剑监察丹州百官,并暂接盐运司一事。”凤相看向盐运司高大人,“此事是高大人入宫亲自与圣上、内阁和本相议定,所以赵参议完全不必担心。”
高大人点了点头。
他一直都站在角落里,并不想参与到今日赵世英带头挑起的风波之中。
“第二件,孟非原在丹州经见了什么,你们得知道了,才能去评判他能否担得起这一职。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看,何况一别半年,今日之孟非原,又岂能是往日之孟非原呢?”
凤相笑意微微,回头去看赵世英,“赵参议日日读史,自然该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却要叫一己之私念,而拘束了自己的眼界吗?”
“诸位老爷也是,先前难不成未曾见过游新、不曾与其共事吗?你们扪心自问,游新可确如你们口中所说,还是只因为他年纪小,而你们见不得从一品的老爷这样年轻?”
我站在凤相身后,恍惚觉得,我是真的看不透他。
他一心扶持我,却也打压着我。
原先我以为这打压只是为了将我收在他麾下,后来得知他归顺了尹川王,却也从不在我与尹川王之间斡旋,昨日烫伤膏一事,还隐隐有几分提点我的意思。
我总拿利益去分析他的所作所为,却总什么都分析不到。
仿佛他为人处事,并不看利益,处处随心。
可明诚之说他,分明不落一粒废子。
圣上点头,“安成总知道寡人心里在想什么。”
接着圣上猛地咳了几声,“好了,这件事不必再议,退朝吧。”
一锤定音。
我这个兰台令,无论在旁人心里眼里多么来的蹊跷怪异,但毕竟是圣上钦点。
送走了圣上,贺在望几步赶过来,“孟老爷,回兰台吗?”
我想起贺在望升迁的路程,其实与我是有些像的,他得了圣上亲眼,甚至都不必科举,便由一介白衣成了兰台御丞。说起来,在众臣心里,他比我更有争议。
于是我点点头,“回。”
品轶有了质的飞升,我却不敢张扬,只能在心里一压再压。
这个兰台令是怎么来的,我比谁都清楚。
因而内府库说要给我换辆车的时候,我很爽快的拒绝了,“代步而已,奢华太过,反而喧宾夺主。”
贺在望的车亦未经妆点,他略一躬身,“老爷请。”
于是两辆青壁油车,一前一后,入了兰台的院子。
郑子沅今日告假,昨天晚上他并未与我说起,大约打死他也想不到新任的兰台令会是我。不过,此间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了。
说来也巧,我来兰台任参议时就他告了婚假。如今我再回兰台,依旧是他告假。
风水轮流转,唯他屡次栽到我手里。
我也未问缘由,只点头应了。
赵世英此时也回了兰台,先前在朝上大公无私直言上谏的气血还未平复下去,他一双眼睛晶亮,在权衡过我与他之间的胜负几何后,便只在口头上占便宜,“孟大人。”
随他。
在遇到他之前,我以为这种人只村子里有。
拼力气是拼不过去的,挨了打也只敢远远地喊一句,“你打了你大爷!”
自以为占了便宜。
说完这句话,村霸王继续打人,挨打的继续被打。不过是一句空无根基的口号,风一吹,连个影子都剩不下。
“各州节度使的生平功过,可有整理?”我不计较赵世英的无礼,倒不是因为我大度,而是有人会替我教训他。这兰台令是圣上排除万难叫我当的,以圣上心性,他又怎么会允许有人怀疑他?一子落,局势定,赵世英区区小卒,不足为惜。
“丙字红笺便是。”
赵世英当了别人的矛,浑身绷足了替别人使着劲儿,却毫不自知。
他挤开贺在望,笑嘻嘻的看着我,“孟大人,这节度使的生平功过,得了圣上御批才能阅注。”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去年我去承庆殿的时候,他跟在明诚之身后,满眼警惕。
那时的他像极了兔子,托庇奉议司,却总想着再撅出一个窝来。
那么如今的赵世英,仗的又是谁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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