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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皇子所中四皇子的住处热闹了起来,幕僚和宾客络绎不绝。
其中有人是嗅探到了宁王失势的风声,见风使舵地来示好。还有的,则是他与谢家的暗卫信使,来来往往地互通情报。
自从上次谢衍将李徽明在晋北屯兵的地点在信中阐明后,四皇子当即就派了人去那边探查。
他本以为李徽明会养精蓄锐、按兵不动。然而却发现,他眷养的私兵竟然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是即刻就要起兵造反。
他再也等不得,当即将所掌控的所有线索呈交给圣上。包括宁王残害朝廷命官、偷盗铁矿石、私炼兵器、眷养私兵的事,全部都原原本本地写在了奏折上。
当坐在龙椅上的冷峻帝王打开他的奏章的那一刻,李徽景觉得那是他父皇最颓然的时候。
杀伐果决的眼神变得灰暗,连身上的明黄龙袍都黯然失色。
他静默良久,最终挥手让李徽景退了出去。
李徽景站在大殿外,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宇,似乎可以预见到自己夺嫡之路的胜利,却莫名感受到一丝惶然。
但那种感受却也只是一瞬,旋即又被某种热血澎湃所代替。
他回到住所后,没过多久,宫中便来了传旨的太监,命他跟随西北大军一路前往晋北,剿灭叛贼。
西北大军足足有十万之数,且大部分是征战沙场多年颇有经验的老兵。军纪严明、令行禁止,统军的将帅更是当初和秦烈将军分庭抗礼的沈广。
他未雨绸缪、用兵如神,多次在边疆以少胜多地击溃敌军。
这场战役的结果已经了然,在李徽明失去先机的情况下,他必输无疑。
李徽景给谢衍去了封信,提醒他尽快回到京城。
因为李徽明兵败后,很有可能选择他的势力聚集地——荆州作为最后的防守,到时候谢衍留在城内难免不安全。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衍收到信件后,凝神思索良久,终是决定再晚些时日。
他还要活捉周副将,问清楚他师父当年战败之事。他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让李徽明自食恶果,他更想让师父沉冤得雪。
现在周则忙碌了起来,谢衍猜测或许是宁王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他现在已经许久没有来寻过自己麻烦。
孙守正说,周府现在的人来来往往,一片慌张嘈杂,他虽然进不去书房议事,但在门外也偶尔听到些只言片语。
宁王好像准备退守荆州,现在正在吩咐周则先行囤粮,并且加固城墙工事。
谢衍暂时没心思管前线的战事,只是派人紧盯着周副将的宅子,只等寻个恰当的机会,将他捕获。
终于在等了十几日后,谢衍寻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副将派了护院,去帮粮铺里的伙计搬运粮草,于是府内只剩了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看守。再加之那日周知府带着守城卫军去巡视,于是城内的防守就跟薄纸一般,不堪一击。
是夜,谢衍当即就带人冲了进去。
当时周律饮了酒,正面色红润、眼神迷离地靠在凳子上,他穿着一袭雪白色的中衣,在看到谢衍的那一刻,惊愕到瞠目结舌。
但半晌,他便神色恢复如常,唇边还带了笑意。
他一口饮尽杯中美酒,眼眸中精光乍现。
“谢衍,你终于来了?”
此话一出,无异于平地惊雷,让整个屋子内的暗卫都怔忪不已。
谢衍眯了眯眸子,目若寒潭,语气冷厉道,
“你知道我是何人?”
周律漫不经心地自饮自酌,
“从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了。”
“你以为你从未见过我,其实我偶然一次随秦将军进京,在马场见过你一次。”
谢衍捏着剑鞘的手骤然锁紧,他心中渐渐渗出了种诡异的感觉。
为何周律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拆穿。所以周则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曾在荆州假扮身份暗中行事的事情。
他到底是安了什么心思…
谢衍放下了手中蓄势待发的剑,神色凝重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没有拆穿?”
周律拿着酒杯的手指僵了僵,旋即长叹一声,仿若要将心中的多年来的悔恨抒溢出。
“对于秦将军,我有愧。”
“我一直想着该如何弥补曾经的罪过,然而却一直不得其解。”
“直到我见到了你。”
他顿了顿,看了眼谢衍的神色,随后接着道,
“我一直在想,你何时才来寻我,如今,终于等到了。”
谢衍轻声冷笑,
“若真如你所说,你对师父心中有愧,便不该缩居在偏远的荆州避世,早应该进京陈情。”
周律似乎没有对谢衍这句毫不客气的话激怒。
他的目光顺着窗外,望向了空中的皎洁明月,似乎在通过天上月亮追溯到不可思及的过往。
“午夜梦回,我每日都梦到秦将军。他亲手将死去将士的尸身搬到马背上,带着他们杀出重围。他说他不想让一人埋骨他乡。”
“他目光灼灼,如同炬火。”
“那一瞬间,我羞愧难当。”
苍老而哽咽的声音停止,屋子里飘着令人窒息的寂空。灯花爆裂声毕毕剥剥,夹杂着水声潺潺,周律又给自已倒了杯酒。
他颤着爬满茧子的双手,将白瓷酒盏递到唇边,浊酒顺着他的唇边流下,洇湿了一片衣襟。他的声音干涩的厉害,能听到鼻音。
“我犯下大错,合该用一生赎罪。”
“我会随你进京,向圣上陈情。”
***
草长莺飞,正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时节,一支队伍正沿着官道缓缓地向南而行。
那正是谢衍的队伍。
他十日前便从荆州出发了,因为四皇子在信中说到,宁王一败涂地,正从晋北向荆州方向后撤,看来是想占据边陲四州,跟朝廷负隅顽抗了。
他计算了下时间,自觉再是拖延不得,便带着苏怜和暗卫,连忙从荆州城内撤了出来。
本来周则是想将他扣在城中的,但是谢衍知道荆州城内的密道,故而没费什么力气,便安然无恙地逃脱出来了。
已经行了十日,估计再走上个十几天,便能回到京城了。
到时苏怜也已经四个月了,正是最马虎不得的时候。谢衍半阖着眸子,心中暗自思量着回去后该如何操办婚事。
四皇子和皇贵妃对此毫无异议,想来镇国公那一家对皇贵妃言听计从,也不多过多置喙。
唯一的难处,怕是他祖母。
她无数次地念叨过那些大家闺秀,觉得那些会管理家宅的女子才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只怕她对自己与苏怜的婚事,会多加阻挠。
谢衍翻书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向坐在马车一侧的苏怜。
她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群山,眸子一如最初相见时的澄澈晴朗,似乎对世间污浊都一尘不染。
罢了。
谢衍在心里轻叹一声。
大不了自己日后带她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不与那些官妇们虚与委蛇,也不在名利场里碰个头破血流。
而且日后若是四皇子登基,想必也会对肱骨之臣多加防备。
李家的人都是表面上重情,实则骨子里都凉薄得很。
谢衍早就看透。
不在京城也好。
天大地大,广阔自在。
“谢衍,你看羊群!”
谢衍顺着掀开的帘子向外望去,果然一片莽原上,点点白雪,绵延成片,蔚为壮观。
不过他经常在外行走,一望无际的沙漠,波澜壮阔的海河,他都见过,实在没什么新奇的。
谢衍无奈地摇摇头,被她没见过世面的傻样逗笑了。
他收回目光,接着看向手中的济阴录,却冷不丁听见车马外一片骚乱。
脚步声慌乱嘈杂,其间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
几声惨叫响起,谢衍心中一紧。
出事了。
他刚想提着佩剑冲出去,却忽地想起苏怜还在车厢里,为了护她周全,他只能寸步不离。
“闭眼。”不愿让苏怜被血光吓到,谢衍只得沉声道。
旋即用剑鞘挑开了黛青色的帷裳,朝外望去,只见满眼的血肉横飞。身穿深蓝色衣服的暗卫正和一群黑衣人胶着地战在一起。
不过事态并不严重,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且武艺高强,已经隐隐有压过的势头。
谢衍稍稍安下心。
不过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还是锐利地注意着车外的异动,时刻准备好拔剑而起。
那些黑衣人似乎觉得寡不敌众,渐渐生了退意,几人围做一团,不断地向后撤着,最后脱离了包围圈,几个鹊起兔落的闪身,便消失在山坡的尽头。
索性暗卫中没人受重伤,只有谢六不小心被划伤了小臂,敷上金创药后也不再流血。
谢衍下令原地休整片刻后,便决定启程赶路,因为虽然与李徽明的军队相撞的概率不大,但他还是担忧。
越是耽搁,危险就越大。
一声令下,暗卫们牵回了带去河边喂水的马匹,谢七舟用拭剑的布擦干净了血迹后,正准备翻身上马。忽地发现那匹杂色的骏马上空无一人。
原来坐在那马上的…
是周律!
“赵小卿!”
谢七舟心如擂鼓,他大声唤到负责看守周律的赵小卿。
可是清亮的声音在草原上回响,却无人应答。
“赵小卿!”
他再次喊了一声,除了看见面面相觑的暗卫外,那个豆芽菜一般的小少年全然消失了踪影。
连带着那个最为重要的、可以证明秦将军清白的证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霎那间,谢七舟心头弥漫上了骇人的恐惧,他几乎是仓皇失措地跑到了谢衍的马车前,声音抖若筛糠。
“侯爷!周律和赵小卿都不见踪影了!”
谢衍本来正拿着铜槌,给苏怜敲着核桃,忽闻此话,手中一个失准,竟然生生将那核桃碾成齑粉。
他再也顾不上谨小慎微,当即掀了帘子跳下车马。
“备马!”
谢七舟自知失职,立刻垂着脑袋小跑到一侧去牵马。
谢衍此刻心急如焚,他竟然被周律那一副悔恨莫及的模样骗了,原来这一路上,他是在处心积虑地寻着逃跑的机会,甚至还偷偷摸摸地收买了看守他的暗卫!
谢衍气得面色发黑,他紧紧捏着马缰,一个用力翻身上马,他大声喝到,
“只来十个人随我去追,剩下的人留在原地,一动也不许动!”
他担心苏怜的安危,不敢带太多人去追踪,只挑了十个轻功不错的前去追捕。剩下的人都一步不离地围在马车边,想来苏怜也不会有危险。
谢衍回首一望,看见苏怜小脸苍白,正满脸担忧地望向自己。
他安抚般地朝她点点头,旋即回身扬鞭,紧夹马腹,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冲出去,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驻守在原地的谢七舟叹了口气,觉得侯爷回来估计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了,竟然让两个大活人活生生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他估计自己是被下了降头,才如此大意。
他在心底长吁短叹,觉得心累腿累。
刚才不小心被那些黑衣人的暗器击中了小腿,虽然没有划破皮肉,但还是酸痛的厉害。
他揉了揉肩,盘膝坐在地上,一边竖着耳朵留意周边的动静,一边薅着地上的小草。
倏然间,他觉得身下的土地似乎微微颤动起来,他心中陡然一惊,伸手覆上地面,仔细地感受。
是马蹄声。
难道是侯爷他们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
谢七舟立马站起身朝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头上,如同黑云压城般地涌来三十几个人,清一色地蒙着脸,穿着夜行黑衣。
谢七舟如同弓弦一般地绷起神经,然后心却如坠冰窖,遍体生寒。
调虎离山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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