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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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总是自私的，尽管知道罪恶来源自身，但只要能找到一个稍微挨得上边的理由就会堂而皇之地将过错推给他人，以换取自己暂且的心安。

每个人都能成为资深的催眠师，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不是我的错，都是因为他，事情才会这样。

负罪感被埋葬在心里的角落，久而久之，便会忘却。当初的后悔不已，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的心痛，随着时光的侵蚀和自我的麻痹，抛弃在记忆的角落蒙上一层厚重的尘埃。

“你这个混账！”

揪着黑发黑眼少年的衣领，比他略矮的少年脸色狰狞，瞳孔中的火焰似乎连那片深蓝色的大海都开始沸腾蒸发。

“我还以为蒂亚姐姐和你在一起，你居然自己逃走了！”

“蒂亚姐姐居然特意跑回去救你！你逃走了都不和我联系一下！”

他查到伊恩的方位后还以为对方和蒂亚姐姐在一起所以才放下心的，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跑走了。

“你没有资格说我，维柯，蒂亚是为了救你才使用了能力。”

被他拽着衣领的少年脸色微沉，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浓郁的暗色翻滚：“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蒂亚接收你的，早知道就应该把你丢到教堂去让你自生自灭。”

两股无法忽视的压迫性的气息自二人身上爆开，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周围尘土飞扬。

肃然的杀气在两人间盘旋环绕，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能留下一个。

“伊恩，如果蒂亚姐姐……”猛地放手，少年的身形退后几步，那双遗传他们父亲的深蓝色眼瞳中水雾弥漫，却无法掩盖充斥其中的刺骨恨意，“我不会放过你！”

“我会杀了你。”

他的身形顿时消失，黑发黑眼的男生挑起眉，薄唇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指腹抹过唇边一丝极淡的红色，下一秒身体腾空直追而去。

“我也是，维柯。”

柯也有个优点，记忆力特别好。

所以他非常记仇。

不巧，伊恩，他的哥哥也是。

这对兄弟某种程度上非常相似，以至于他们大部分时候都能猜中对方在想什么。

猛地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眸中寒霜蔓延，如针芒般的目光刺向屏幕那边慢悠悠喝茶的男人：“伊恩，在这个世界，不要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是我容忍的底线。”

“维柯，作为你的兄长，我很好奇，这个世界有什么有趣的事物。”男人半眯起狭长的眼，手指轻轻地拂过杯沿，指尖轻轻点了一下茶水，缓缓泛开一圈圈涟漪。

“你在这个世界，是黑手党的准干部，真是不符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过，网络对我没有秘密。”

男人微微扬起唇角，墨色的眼眸中出现了一丝睥睨的光。

柯也眯了眯眼，如果是伊恩的话这么轻易地查到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但情报部门的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了。

“这个所谓的黑手党，值得你如此压制自己的能力吗？”

“这是我的自由，我待在哪个世界不用你管。”柯也嗤笑一声，眉峰的弧度锋利如刀。

“伊恩，你在这个世界受到的压制不会比我少。体术废材就乖乖待在你的实验室别乱跑，死了我可不会去收尸。”

“如果你死了，蒂亚姐姐会难过，但我是恨不得连放三天烟花庆祝这一美妙的消息。”

“会让你失望的，维柯。”男人轻笑了一下，语调温和，如同天际边吹拂而过还夹携点芳草的清香，“你真的讨厌我吗？”

“你是真的讨厌我吗？”

对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诱哄的意味，轻飘飘的语气如同从水面拂过的柳枝，他微微地歪了歪头，眼眸中似有什么逐渐晕染开来，就像一团墨汁跌入水中后弥散。

柯也盯着对方的眼瞳，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维柯。你很喜欢说谎，但这并不是有意而为。”男人再度剥开一颗润喉糖丢入口中，端起茶杯，桌面上留下一层浅淡的水圈。

“你自己如此认为，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在说谎。”

“或者，对于你，不是谎言。”

“你可以不需要遵守和蒂亚的约定，自私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无法避免，与其伪装成无私奉献的好人不如大大方方地亮出来，我知道你不屑于伪善。”

“何必如此呢？压制着自己有什么好玩的吗？你是一个冷漠的杀手，不是吗？”

和泉柯也微微垂下头，脸庞隐藏在阴影下，手指张开，又轻微地收拢。

“你很吵，嗑药都无法让你闭上嘴吗。”

“这不是药，是润喉糖。适当地摄取糖分有利于长时间的脑力劳动，我可是要靠脑子生活的人。”

男人举起手上的包装，笑意盈盈：“这家店的润喉糖原料是纯葡萄糖浆，一点蔗糖都没有放哦。”

“安静点。”

“不行。”

……

“伊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用你那无时无刻不转动的脑子自我脑补了什么，臆想症患者能不能早点去治，我对你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柯也倚在床边，抬眼注视着窗外的湛蓝天幕，远方一大片浓云正缓慢地向这边移动。

自作聪明真是人类的通病，无一例外。

他看着停在枝娅旁的小鸟，鸣叫了一声又振翅飞走，突然想要睡觉。沉沉地睡过去，不用理会所谓的戏剧，曾经勉强怀有的那一丝期待突兀地烟消云散。

“离开这个世界。”

“不行哦，这个世界的所有权又不是你的，我现在可不想离开。”

“所以，维柯，你会过来杀了我吗？”

食指贴在唇边，男人笑吟吟地注视着对面男子的侧脸，薄唇微启：“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想要做的事吗？”

“杀了我，然后蒂亚就不会因为我丢下你了。”

……

心底的烦躁愈发扩大，他明明知道的，却偏偏摆出一副可恶的伪善面容。放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下方的床单一瞬间被蔓延开来的薄薄冰层冻得硬邦邦的，像是坚硬的石头。

“你知道的吧，蒂亚当时同意接收你的缘由是什么。”

温和的笑意停驻在男人的嘴角，从未褪下过。墨色的眼眸表面游荡着柔和的微波，唇间吐出的话语像是被舒缓的水流轻轻拂过，却暗藏刀锋。

“当时维柯你只是一个两岁的孩童，无法带来任何优势甚至还不得不背负一个累赘，蒂亚用你向母亲换来了能力。”

墨色的眼里逐渐浮现出粘质的恶意，茶杯里的白雾缓缓盘旋而上，明明是水在温度较高的情况下蒸发后又再度放热形成的雾气，却反而像是过度吸收了屋内的热气后冷凝形成的液滴。

森冷的寒风在男人的眼眸中盘旋。

“你知道你意味着什么吗？”

柯也笑了：“我知道，所以我愿意向蒂亚姐姐发下誓约。”

这又有什么矛盾呢，他知晓为什么伊恩想杀他，这和他为什么讨厌伊恩没有矛盾。

讨厌一个人，为什么需要理由呢，有时候就像只是一瞬间的不适，就决定一辈子相看两相厌。

人类总是喜欢把所谓的爱与恨纠结得十分复杂，明明是一对非常单纯的概念，讨厌就是不想看见，爱就是愿意看见。

“杀了你，蒂亚姐姐会伤心。”

即使丢下我，也要回去救你……我早就知道，蒂亚姐姐会让我活，但只会和你一起去死……

羡慕？并没有……你们才是出生后一起扶持着长大的双生子，我也不过是占了血缘的光罢了。有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你，无论你怎么去追逐，都无法得到……

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让你“想要”。

他本来就该对此庆幸，在流星街这样血缘关系根本不代表什么的世界，会有人想要他活着。

“只要你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以勉强让你在这个世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待着。”

“用名字起誓的约定不会改变，我答应过蒂亚姐姐。”

柯也淡淡地开口，语调平静：“这是我仅有的让步。”

“那么，我应该说，感谢吗？来自的兄长的感谢？因为弟弟不会杀了自己的感谢？让人诚惶诚恐的感谢？”

“再说废话我就杀了你。”

男人的身体微微向前倾，透过屏幕，柯也凝视着那双墨色的眸瞳里粘稠的暗色，浓郁的令人战栗的恶意，仿佛从未有过黎明的黑夜。

狭长的墨色眼眸眯成愉悦的弧度，男人的唇边挑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维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我从不后悔曾经想要杀了你，以后也不会。”

“你动不了我的‘生存’。”

柯也抿了抿唇，眉头微蹙，手指轻轻地收拢紧攥成拳：“我讨厌你，伊恩。”

“我一直都知道。”男人的唇角笑意盈盈，墨色的眼眸中波光潋滟，目光流转间带着几分凉意。

“我无时无刻都想让你死亡，并且不会停止。”

“所以我会活着。”

男人的语气巧妙地换成了饶有兴致的意味，薄唇不经意地再度上扬几分，慢条斯理地开口：“如果你在没有让我动手前就死了，那么可怜的死亡，我会很开心的。”

“足以让我一生都为此愉悦。”

“真抱歉，我得让你伤心了。”柯也扯开一抹嘲讽的笑容，深蓝色的眼眸里似有微光闪烁，“无论从前，现在，或是未来。”

“伊恩，我一直都讨厌你，绝对不会改变。”

“真巧，我也是。”

电脑屏幕猛地扣下。

黑发男子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撑在脑后，叹了一口气。

“不想吃冰激凌了……”

窗外的浓云已经占据了整个天幕，轰鸣声穿透密不透风的云层响彻大地。

从床上坐起起，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柯也推开门，走了出去。

“欢迎光临。”

“赛门，和之前一样的，打包。”

“好的。”

人群阑珊，街道空寂得过分狭长。柯也提着包装好的寿司，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他抬起手，稍稍挡住了凉薄的冷风。衣摆顺着风飒飒地扬起。

“又要下雨了……”

站在租的房子前，赶在下雨前最后一刻回来，柯也拿出钥匙打开门，换好鞋走入客厅。

他将手上的寿司放在茶几上，脱下外套。

“这是蟹肉寿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