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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二人罚站结束,又在上书房待了好些时候,因为宗政司音想出了赈灾策,灾情延误不得,于是商太傅提前半个时辰结束了课程,便回去写好奏疏,准备尽早呈给天琊帝。

而宗政司霆被罚整理三天书籍,见她一脸垂头丧气、委屈巴巴缠着自己的模样,宗政司遥于心不忍,便特意留下来等她,陪她一同去了省经阁。

当司遥看到省经阁一层比一层高的书架,一架比一架多的书籍,有些则乱腾腾地堆在地上,不禁开始后悔了。而且这些书籍大多染上了灰尘,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去擦拭、整理。

她年长司霆一岁,是她的姐姐,既然都跟着来了,也不好坐一边歇息看着她一人整理,怪不得眼前这货非要拉上自己,真是个鬼灵精,谁说她傻来着?

司霆睁大一双漆黑的无辜眸子,感激地说道:“九皇姐,谢谢你陪我,时间不早了,快帮我一起整理吧,不然用晚膳的时候我们都做不完。”

宗政司遥满脸黑线,什么啊……那是商老太傅罚你的好吗?做不完也是你倒霉。被罚还不忘记用晚膳,这个节骨眼上竟还想着吃。

她没有理她,只是安静地搬运书籍,然后将它们一本一本整理好,最后再放入书架。

过了很久,宗政司霆斜眼,望着宗政司遥手中的论语开口问道:“九皇姐……父君要为我选伴读了,俪君上帮你选了吗?”

闻言,司遥微微一愣:“这个,还没有。”

父君没有预备帮她选,而她则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听说以前太女入上书房之时,崔凤后为其选了两个伴读,至于二皇姐、三皇姐、四皇姐早夭,没有活到三岁入上书房启蒙。如今几个姐妹之中,五皇姐宗政司音没有伴读、六皇姐宗政司靖有一个伴读,便是庞绣锦、七皇姐宗政司翎也没有、八皇姐宗政司岚有两个伴读。

皇家非常重视对皇女的培养,要求也极为的严格。大秦皇家规矩,皇女三岁便需要至上书房启蒙,跟随太傅受教。六岁入校场习武,加习弓矢骑射,十五岁成年后,便可离开上书房,出宫立府,入朝为官。虽说是皇家贵女,但毕竟年幼,所以难免就会淘气、顽皮,这就有辱斯文,按礼是要受到责罚的,但她有可能是将来的帝王或亲王,那还得批评教育,有伴读就可以训斥她身边的陪她们读书的人。

宗政司遥扶额,老十选伴读,是为了替自己挨罚吧……

皇女伴读一般为世家贵女,皇帝会宣召身边大臣家中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入宫伴读,一示亲近恩宠,二为留质于宫里,警醒那些不安分的大臣。也可宣召民间“神童”入宫伴读,一是为国储臣,而是为皇女树立榜样。也可以皇女的侍奉的奴隶作为伴读,便于照顾皇女。

皇女伴读无官职无俸禄,只是一个头衔。可是,没有人可以小看这个职位。因为,皇女和太女之间,只有一字之阁。若幸运,皇女也有可能成为太女,而太女就是未来的皇帝。再不济,皇女也是可以成为亲王的,只要与其打好关系,都能作为心腹。日后自然能够成为权臣。

就比如,当朝帝师霍居寒便是天琊帝做太女时的伴读。其恩宠之重在天琊一朝可谓第一人!

经过宗政司霆一提醒,司遥倒有这个打算选两个伴读陪在身边了。

“令君上有没有说过为你选谁啊?”宗政司遥疑问道。

宗政司霆耸了耸肩,摊开手道:“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我外祖母的嫡五孙女公孙素问便和我同岁,肯定是她了。”接着歪着脑袋反问道“九皇姐,俪君上是不是也打算给你在蔺家选伴读呢?”

司遥摇了摇头,淡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回去问问父君如何打算。”

“这样啊,我是觉得表姐妹在一起更好处关系来着……”司霆嗫嚅道。

时间过得很快,当夕阳西下,整个皇宫沐浴在余晖的彩霞中,宗政司遥和宗政司霆已然将书籍整理好了。

宗政司霆兴致勃勃地拽着她的衣角跟她并排走回宫,呵呵地傻笑道:“嘿嘿,九皇姐,我送你回宫吧。”

司遥有些无语,忙了一天,她浑身是汗,已经精疲力竭了,为什么这老十还那么精力充沛?

“不用了,你赶紧回锦乐殿吧,今天挨罚,你本就回去晚些,再耽搁,你父君都不会等你用晚膳了。”司遥偷笑道。

话音刚落,见宗政司霆一溜烟地跑的不见踪迹,只急急扔下一句:“啊——我的晚膳,那九皇姐明天再见啊。”

只留下宗政司遥一人在原地摇了摇头,这老十……

却说司遥离开了省经阁,便立即起步回仪元殿,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伴读之事,等她到了仪元殿,猛然发现竟这般快。

是她想的太入神了,都没有注意道路,只是凭着熟悉的感觉走回了宫。抬眼便见自家父君站在宫门前等着她,她小跑到父亲面前:“儿臣见过父君。”

“回来了。”俪君微微笑道,“今天怎么这般晚?”

俪君母家姓蔺,闺名道怜。

宗政司遥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太过□□速了,便是俪君也未曾觉察到,随后,她低着头道:“没什么。”

司遥搀住蔺道怜的胳膊,启口道:“父君,儿臣扶您进去吧。”

俪君眉头皱了皱,显然他是看出了女儿的异样,但是女儿不愿意说,他也不会多问,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女儿若不想说,他就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

殿内,面对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美食佳肴,宗政司遥竟感觉不到半点饿意,只是用手托腮静静地思考些什么。

俪君见状,面露担忧之色:“遥儿……是不是菜肴不合口味?你想吃什么,父君让小厨房给你做。”说完,忙起身吩咐。

司遥连忙道:“不是,菜肴很好,父君您别忙了,快坐下吧。”

俪君缓缓抬起美眸,浓密的睫毛搧动着,黑瞳闪过一丝不解,问道:“遥儿,你是不是在上书房受别人欺负了?还是因为最近的成绩……”

近来商太傅跟他说了这件事,可是他的女儿成绩一向不错,甚至能与六皇女平分秋色,为何最近下滑如此之多?而且女儿向来性格沉静,对再琐碎的事也不会疏忽大意,很少表露自己真正的感情,今天却如此失魂落魄。

宗政司遥看着自家父君,悠悠地开口道:“父君,儿臣的成绩这般差,您是不是对儿臣很失望……”

俪君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他忙安慰道:“没有,遥儿一直是父君的骄傲,父君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从不要求你能名列前茅、拔尖夺魁,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将来娶夫生女,做个闲散王殿平淡过日子就好。”

从前贞君的三皇女,悫君的二皇女、四皇女无端夭折,当时他还未入宫,温王殿曾向他吐露过只字片语,当今太女宗政司烨并非天琊帝登基后君侍所怀的第一个孩子,在此之前有余贵人怀孕两个月流产、阮贵仪怀孕两个月流产、刘采容怀孕两个月半流产,皆是在孩子未成型之际便滑胎。

凤后怀太女之时身子也是万般不适,二个月出血,三个月便有流产之状,天琊帝惟恐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嗣有损伤,命凤后搬到太极殿养胎,若有人作妖,也断不敢在天女殿内加害于嫡嗣。最终凤后总算是有惊无险,怀胎十月平安诞下嫡长皇女,天琊帝大喜,在大皇女满月那日召告天下,立宗政司烨为大秦太女。

随后悫君诞下二皇女、贞君诞三皇女,怀孕之时却未有父体不适、出血、流产之症状。随着这二位皇女的顺利诞生,众人以为从今往后的皇嗣便会平安顺遂,可就在此时,尚在襁褓之中的二皇女得天花薨了。而贞君的三皇女在满两周岁之后得了一场病,痊愈后便终日神情恍惚,白天嗜睡,经常发呆,不过半年也没了,太医院的一众太医说是胎里不足,一经大病,胎里的病根便被悉数带出来,因此回天乏术。

两年后,悫君又怀了一胎,却在第八个月时受到惊吓早产了,又碰到难产,千辛万苦几乎丢了性命才诞下四皇女,由于是早产女,孩子体弱多病,他只能提醒吊胆、战战兢兢地养着。这个四皇女便成了悫君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是他的命根子,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把四皇女养到满周岁,却撑不过第二年就夭折了。悫君因为连殇两名皇女,受到太大的打击身心巨创,引发了心悸之症,终日卧床不起,靠吃药将养着身体,足不出户。

虽然近年来宫里平安诞下五皇女、六皇女、七皇女、八皇女、十皇女,俪君自己又诞下九皇女,当年这些夭亡的皇嗣随着宫闱往事随风而逝,已慢慢遗忘在每一位君侍的心中,可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安心过,他总是隐隐觉得,二皇女、三皇女、四皇女的死绝非偶然,很可能是被他人谋害,而凶手肯定还藏在深宫某个阴暗角落里,他不敢被深宫中表面的平静而迷惑,因为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就是平静的。

这后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战争从来就没有结束。

自己的女儿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大秦的九皇女殿下,太优秀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大秦立朝不过一百二十多年,天琊帝乃第五任皇帝。每任帝王皆以嫡长女身份继位。储位向来立嫡以长不以贤,更没有庶女出头的份,况且太女已立,虽然崔凤后和善大度,但人必须有自知之明,懂尊卑有别,皇女可以优秀,匡辅太女,但不能太优秀,越过太女。

宗政司遥将父君的话重复一遍:“闲散王殿……平淡过日子……父君,难道您不希望儿臣比所有皇姐妹们都优秀吗?”

俪君摸摸女儿的头,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认真说道:“父君此生只有一个心愿,只要遥儿能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平安顺利长大,父君便心满意足了。”

司遥身子不自在地动着,小声嘀咕道:“父君……不要摸儿臣的头。”她都六岁了,已经入校场习武,骑马射箭了。父君还要这样摸她的头,把她当做小孩子一般!

俪君看穿她的心思,好笑道:“傻孩子,在父君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锦乐殿

宗政司霆跪在流云锦垫上,阵阵饭菜的浓香窜进了鼻翼。她忍不住努力嗅了嗅,她真的太饿了!随着饭菜的浓香越来越近,有脚步声向这边走了过来。看来,是有人给她送饭食来了!

司霆心中有着一丝欣喜,抬起眼皮,一双镶嵌着黄玉的锦靴进入了她的眼帘,然后是一抹华服袍角……

是令昭训身着浅红色流彩暗花宫装走了进来。

“父君!儿臣错了,儿臣真的知道错了,儿臣以后一定用功读书,儿臣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能不能用完膳再跪着背诗啊?”

见令昭训身后的奴才将膳食端到殿内的黄花梨木桌上,宗政司霆激动地连忙抓住令昭训的裙角,极力浮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怜巴巴地求道。

令昭训睨了她一眼,不悦地说道:“现如今你这孽女越发胆大了,竟敢在上书房作淫诗?看来是为父最近疏忽了对你的管教。”

司霆一脸茫然,脱口道:“啊?作什么淫诗啊?没有啊,没有的事,是哪个奴才在父君的面前胡说八道,简直太可恶了!本殿吃饱饭就去教训他!”

说着便起身走向放在一旁桌子上的膳食,坐下就拿起象牙筷子夹块虾仁开始吃了起来。

太饿了,太饿了,吃饱再说。

见状,令昭训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入宫多年,他从来不发脾气,对待下人也是亲切温和,后宫之人皆赞他端雅大方,温婉从容。只有这个女儿能将他气的失态,撒谎也就罢了,居然半点不把他这个父君放在眼里!

他罚她、管教她,都是为了她能成器,女儿是父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打在她身,痛在他心。女儿一回宫,他便生气不准她用膳,叫她罚跪背诗。待气消了,他又后悔了,怕孩子饿着,毕竟她现在正在长身体,担心她会饿坏身子,便特意叫人做了平日里女儿最爱吃的膳食,带过来让她食用,顺便瞧瞧孩子的背诗背的怎么样了。

谁知道,他刚来就发生这样的事!他公孙宥的女儿,竟这般朽木不可雕!

令昭训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大声怒喝道:“来人哪!把这些膳食撤下去!只许给她水喝,不许给她饭吃!让她好好在这里反省反省,什么时候将诗背完,什么时候让她用膳!”话毕,他狠狠甩袖离去。

当公孙宥走到转角处琉璃屏风旁,眼中流露出的忧伤一闪而过,不易捉摸。

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何尝想这般严厉地罚她?只是玉不琢不成器。

即刻有人走了进来,抢过宗政司霆手中的食物,开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额,别啊父君……”司霆急忙阻止,却一只脚没站稳,往后趔趄了几步。

眼睁睁地看着宫侍们将桌上的黄金虾仁、咸鼓芥末羊肚盘、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太极发财燕、奶汁角、金丝酥雀、山珍刺龙芽、绣球乾贝、奶汁鱼片一盘一盘收进餐盒里,头也不回地带离了她的视线。

“你,你们……”别这样啊……她愕然的张大了嘴,不知道该如何。

父君怎么可以对她如此残忍??怎么可以?她从用完午膳,直至现在都没吃东西啊,今天还被罚站、罚整理书籍,回宫的路上就已经饥肠辘辘了……现在的她,宁愿父君拿藤条将她狠狠抽一顿,也不愿意在这里忍饥挨饿。

在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宗政司霆失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早知如此,她就跟着九皇姐一起去仪元殿俪君上那里用晚膳了,也不知此时此刻九皇姐在吃什么好吃的,有没有藕丝羹、沙舟踏翠、芥末鸭膀、翡翠鱼丁、桂花鱼条、玉盏龙眼呢?

不知过了多久,宗政司霆似乎是认命了,也似乎是饿的实在受不了,她站直身体端起黄花梨木桌上没被宫侍收走的青花瓷茶壶倒了一杯水,几口便喝下肚。膳食被收走,她只能饮水充饥。

干瘪的肚子“咕咕”的向她抗议,她轻轻抚摸几下肚皮,将那壶茶水带到方才跪的流云锦垫旁的地上,一边跪着,一边继续背诵着她平时最讨厌的诗词。

…………………………………………

夜幕降临,银月如勾。

宗政司霆还是正在跪在地上,低着头认真努力地奋战着。

令昭训身边的贴身宫侍琥珀带着食盒推门进来见了这般一幕,不禁有些心疼,原来从君上甩袖离开那刻起,十殿下便一直在殿内用功学习。可是他不明白殿下怎么就不知道哄哄君上呢?君上性格这般温和,对奴才都不忍心发火,更何况是唯一的女儿。君上都生气了,殿下还偏偏看不见,横冲直闯往枪口上撞,非把君上气的火冒三丈。

看来他得想办法多多在主子面前说一说十殿下的好话,其实殿下也并非是主子心中那般不堪。

他走过去将宗政司霆扶起来,温和地笑道:“殿下快别看书了,奴才带来好些膳食,殿下快用些,仔细真饿坏了身子。”

司霆一听“膳食”两字,立刻飞速站起来,迫不及待打开食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结果没用两口便噎住了。

琥珀见状,忙拍了拍小主子的背,给她倒了杯水:“殿下吃慢点,都是您的,没人跟您抢。”

宗政司霆不以为然,她的嘴巴包满食物,口齿不清地说:“让…父君看…到我在…偷吃,又该…发脾…气了。嗝~”

琥珀无奈地笑了笑,小殿下哪里知道,这些膳食便是君上让他送来的,令昭训表面给她严厉的惩罚,不准殿下用膳,仅仅为了小惩大诫吓吓她啊,十殿下年幼,如今正在长身体,真的饿坏了,伤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君上只有这么一个皇女,若不是真被气坏了,也不会这么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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