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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尸山横野中,少女歇斯底里地与人争夺着食物,她发丝凌乱,嘴唇干裂,浑身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几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灾民围困住她,用漆黑的手指按住瑟瑟发抖的少女,去拉扯她残破的遮羞布以及她手上干硬发黄的馒头。
“滚!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她的反抗得到是更加粗暴的对待,她死死咬着嘴唇,晶亮有神的眸子早已黯淡无光,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黄沙废土,悲吟千里。
“阿竹,救救我……”
……
他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他捂着残臂,背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但是阿竹只念着这个梦,心中砰砰直跳,心神不宁。
一时又觉得自己多心,阿妩好好地待在不虞山,不可能有危险。
他起身下榻,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荷包,慢慢捻着里头两个浑圆的形状。
两粒相思豆。
这是他下山回七杀楼的途中发现的,他竟不知何时阿妩早已将这两粒相思豆缝进了他的夜行衣里。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他想,她大抵是知道的。
如此想着越是苦涩难当,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晓,自在无虑等他回去,而不是如今这样,就算知晓了也不吭一声,只默默独自忍受。
终究是辜负了她!
梦境逼真,他不愿再回想,手指却忍不住来回摩挲两粒相思豆的轮廓,借此来抚慰自己慌乱的心。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程公子,我家主子已醒。”
阿竹敛下眸子,妥帖地收好荷包,声音毫无波澜道:“知道了。”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与方才神色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如今他只有一个执念——了却夙愿,回到她身边。
身上动过刑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他跟着小厮走到客栈最里的一间客房,面不改色地单膝跪在地上,对着椅上笑意盈盈的男人道:“参见公子!”
椅上之人正是不远千里赶赴渝州急救的太子李元柏。
李元柏笑着扶起他,“程兄弟不必如此多礼,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是该松快些。”
他的手不小心按到他未痊愈的伤口,阿竹尽数隐忍,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说实话,李元柏对这个沉敛的年轻人很是喜爱,不说他在自己路上遭遇伏击时以身救了他一命,单说这高强的武艺,也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这般武艺,若是介绍给阿颢,以他的性格必定会澎湃酣战一场,说不定两人还会惺惺相惜呀。
他仿佛都能看见英雄惜英雄的场面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前些日子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衡叶半路失踪,朝廷都炸了锅,他这才被火急火燎地推过来处理这烂摊子。
而如今渝州又突发瘟疫,事情变得愈发棘手。
只是衡叶失踪得诡异,自己半路又遭遇了伏击,这里头又会有多少腌臜事呢?
“我们带来的王大夫已经去和城里的大夫商议去了,你随我去城中转转。”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太子在渝隘道上遭埋伏遇袭,至今昏迷不醒,而他李公子,却是已经偷偷摸进了渝州城。
*
城内的小医馆里,一中年男子在三双期待的目光下幽幽转醒,蓝桉玉惊喜道:“车友,你真是太神了!”
“是呀,你这小娘子好生厉害!”那车夫也开始对她刮目相看,要知道他前些日子一直抱怨她,一直说她害了自己险些丢命。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周清妩收回搭脉的手,谦虚道。
自小师父就说她天赋高,可他又不允许自己替人治病,她空学了一身本领,在山中自娱自乐也多是浪费。
可是旁人却不这么看,蓝桉玉望着少女从容不迫的神情,心中称奇,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居然有如此本事,他就算再无知也晓得这瘟疫哪是随随便便就治得好的。
他竟从未在江湖中听到过有这一号人!
中年人浑浊的眼神渐渐清明,他的脸色依旧蜡黄,知道自己被人救了后,他嗫喏着朝周清妩道谢,并挣扎着起来要走。
“这位老爷,您呀,就再别折腾咯!”车夫在一旁交叠着手,皱着脸劝道。
“唉!”中年人长叹一气,“这位老伯有所不知,我乃是朝廷下派的赈灾钦差,奉皇上口谕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如今拖延至此,百姓遭此大罪,我罪不可恕呀!”
“那您怎么……中间可是有何隐情?”周清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要说这钦差体恤百姓亲自下查导致感染疫病倒也说得过去,可按常理不应该在驿馆等着属下去请大夫治病吗,怎么反而晕倒在城外呢?
“唉!此时说来话长,那日,我带着托运赈灾银两的队伍……”
几人听他说完,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居然有贼子如此大胆!人命关天的事,他们竟也敢……
“你们这些人在老夫的医馆干什么!”突然,一声暴怒声自门口响起。
周清妩心中一跳,糟了,他们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医馆,当时着急救人,见里头无人便误认为这主人也逃难去了。
没成想这正主却杀来了。
“我们……我们就是借……”她紧张地解释着。
“我们是救人来了,老伯,不要这么小气嘛,我这车友厉害着呢!你瞧,这不把这个染了瘟疫的人都给治好了!”蓝桉玉嘿嘿上前,揽着周清妩的肩膀夸道。
周清妩拂去他的手,尴尬地朝这胡须发白的老大夫笑笑,她是医者,自是知道有些医者很是忌讳旁人碰他的用具。
比如她那龟毛的师父。
“你们这群骗子!这瘟疫哪是说治就能治的!我爷爷都没这本事!就她?”突然,一道尖锐的女音插了进来。
“看什么看,这是我家医馆,这人估计是没得病,装装样子唬人的罢!告诉你,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一梳着流云髻打扮得称得上干净的姑娘随老者走了过来,不屑地睨着他们。
尤其对周清妩有浓重的敌意,她在同龄人中也是医术佼佼者,连自己和爷爷都没法子治的疫病,却被这女人声称已经治好了?
笑话!撒谎前也不仔细想想!
没脑子!
“呵,他要是装的,怎么不见你把脸上那块蒙着的布摘下来?反正他也是装的,你还担心什么?”蓝桉玉嘲笑道。
“你——”莲心指着他,气得不行。
“好了!”
“你说的可是当真?”白须老头只注意到最后一句,打断孙女,两眼放光地问道。
得到肯定后,他迫不及待地越过几人,朝病榻快步走去。
他要亲自验证!
中年男子,也就是衡叶,很配合地伸出手并回答了老者的问题。
“是的,头晕胸闷,颇有中暑的感觉,但是喘不过气……现在好多了。”
白须老头摸着长胡子,搭着脉沉吟道:“确有疫症之兆。”
他思量片刻,突然站起来,按耐不住扯着周清妩就到后头,“小女娃,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爷爷!”莲心跺脚,面上有些挂不住,毕竟自己才放过狠话,自己的爷爷却这般作态。
城中健康的人都跑光了,剩下的都是得了病跑不掉的人,这医馆的老大夫却依旧肯冒着风险留在渝州,单单这一条就值得人尊敬。
她端正姿态,详细地将自己的疗法说与他听,那老大夫听了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连师承何处也问了。
“山里的药农。”她决定帮师父捂着小马甲,毕竟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欠了啥,还是小心为妙。
药农?老大夫摸摸胡须,心想估摸着是隐士高人了,带出来的徒弟医术都如此高明,就更不用说本尊了。哎,这世外高人果真不一样,淡泊名利的品性还真叫人敬仰!
“这样,小女娃,你随我去城中帐内走一趟,与那王大夫说道说道,有几处我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可是这疗效还需多观察上几天……”她还想说些什么,那白须老头就强塞给她一条厚重纱布,让她裹住口鼻。
“这人命关天的事,哪还等得了!”说罢,就匆匆忙忙推她走了。
莲心一看爷爷又要去他们刚返回的帐内,连忙道:“哎,等等,我也去。”
她心心念念着方才遇见的那清隽男子,据说姓程。
*
李元柏第一次亲眼看到洪灾后的惨象,街上空荡无人,墙角处堆放着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比拳头还大的耗子肆无忌惮地在道路上乱窜,或啃食那些腐烂的尸体,或嬉戏打闹,他咬紧牙关,胸口沉重中憋着怒火。
这还是年少时他在书中读过的“渝州万象”吗?这还是叫“雨上江南,明珠熠熠”吗!
视觉上带来的震撼与冲击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阿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一处布施摊。
摊上是个蒙着纱巾的女子,从装束上来看应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神色柔和,正给摊前零星排队的百姓施粥,“不着急,人人都有份。”
就算蒙住了脸,也遮不住她动人的眉色。
阿竹的脚步一顿。
“怎么了?”李元柏问。
他摇了摇头,跟他走上前去。
“敢问小姐,这粥可是从官府开济的粮仓中来?”李元柏和颜悦色道。
一旁搬运粥桶的小厮呛声道:“这可是我们员外家的小姐,我们府里自己开的粮仓,怎么就变成朝廷的了呢?”
“不得无礼。”女子呵斥他,但语调轻柔,听起来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阿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神情冷淡,然而不经意间一抬头,便看到几个人从街口走过。
只是不过片刻他就移开眼,心中自嘲,果真是鬼迷心窍,看什么都成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傻孩子,这就是你老婆呀!(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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