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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昼刚刚鼓起的勇气被瞬间打碎,思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他靠坐在石头上,直直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连对方掀起囚服、摸了摸他的小腿都没有察觉。
这个声音与沈歧极其相似的人确认他无法自行站起后,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套也摘了下来。
空中忽然响起了翅膀闪动的声响,不一会,有几只小蝙蝠从雾气中飞了出来,爪子里还抓着一件长条状的东西。
它们飞近了,小心翼翼地将那件东西放进男人手里,又四散开去,叽叽喳喳地叫着,不见了踪影。
那东西看上去像一张纸。男人将许昼的囚服再度撩起,将它贴在了他的小腿处。刚一接触到皮肤,它们就自动缠紧了,替他固定好了伤处。
许昼倒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自己的腿像是浸在了冰水中。
男人这才站起身来,再度弯腰,将他从正面抱了起来。
由于他的小腿骨折了,对方只能斜侧着托住他的大腿,另一只手拦在他的背部,一边身体微微后倾,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摔下去。
许昼忽然间双腿离地,轻微的失重感袭来,吓得他慌忙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搂完之后,又瞬间后悔。
松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
……他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这么顺从对方的行为。
不过对方并没有他那么纠结,转身,踩过了小无人机和摄像头的残骸,朝着雾气深处走去。
许昼最终还是没有松手。
他被迫靠在了男人的肩头。离得太近,连对方的心跳都能感知到,剧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胸腔,就像……就像。
这似乎不是对方的心跳。
……这是他自己的心跳。
而他靠着的这个人,没有心跳。
四周依旧浓雾弥漫。雾气和草地在不断倒退,退向一望无际的远方。
沉默良久,许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要问清对方到底是谁。
问他,你到底是不是……
然后他脱口而出:“沈歧。”
许昼:“。”
……不小心略过了前面一段。
“嗯。”男人的声音从他的耳后传来,“我在,没事了。”
“……”
许昼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啊”了一声。
周围静得出奇,只剩下风吹过草地和行走在其中的沙沙声,宇宙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像是被拨动了某个开关,许昼的眼角骤然开始泛红,被风吹迷了眼般生疼起来。再眨一眨,视线便模糊了。
他极力瞪视着前方,紧紧咬住嘴唇,想让眼泪自行倒流回去。可过了许久,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顺着脸侧滑了下来。
啪嗒啪嗒砸在对方的衣领上,好似落了一场雨。
近一个星期没有休息也没怎么进食,再经历了一场近乎绝望的奔跑后,许昼体力已然耗尽,开始有点意识不清了,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放上了马车都不知道。
这辆过于古老的交通工具在泥土路上行进得不太顺利,“吱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直到车停下,许昼才忽然醒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刚刚似乎无声地哭了一路。
“……”
好丢人。
许昼咳了一声,趁着天黑没人看见,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他的腿还断着,尽管心里一千个别扭,也只得任由沈歧将自己抱下了这辆老旧的马车。
直到他们离开夜色,走进了一座高大的建筑物,前厅里的人见到后他们纷纷开始大呼小叫,有的甚至忍不住瞬间移动过来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好像,这个沈歧,不是人类。
许昼:“……”
他停下了偷偷擦眼泪的手。
以前,他只觉得沈歧有时候冷冷的,缺乏人气,却从来没想过,沈歧之所以对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求不感兴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自己只认识那个作为人类、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沈歧。
而不认识眼前这个有些高高在上、会被所有人恭敬行礼的沈歧。
方才情绪崩溃时短暂离开的恐惧感又重新回到了许昼的身体中。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着围上来的这群人将他送去走廊里的某个房间。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有点像铁锈味,熏得许昼很不舒服。他被小心安放在一张座椅上。不一会,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女人开门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许昼认识的人。
“……葛兰调查官?”
他对葛兰的最后印象停留在了被那群怪物洞穿身体的瞬间。方才累得神志不清,他已经忘记了葛兰的存在。
但眼前的葛兰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以外,看上去并无大碍。见他还活着,许昼不由得松了口气。
“调查官?”披着厚斗篷的女人不解道。
“就是人类的守卫。”葛兰解释说。
许昼:“……”
许昼:“你也,不是人类?”
“我的父亲是人类。”葛兰温和地微笑着,注意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的前胸,又说,“混血的身份很麻烦,如果我是纯血,外面那些东西就不会攻击我了。不过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可以自愈,虽然速度会比他们慢一些。”
他拉了张椅子,在许昼对面坐下:“但你就不行了。”
作为在人类调查中心工作的医生,葛兰擅长处理所有的伤口。许昼身上的伤不少,几乎都是从山坡上滚下去时摔出来的。
大概是葛兰看起来比较像人类,许昼对他并没有太多排斥,由着对方在自己额头上涂涂抹抹。
葛兰处理好外伤后,没有再动那条已经被固定好了的小腿,而是从房间的书桌上拿来了一瓶还在冒泡的绿色液体。
房间里那股难闻的气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不骗你,喝完它,你十分钟后就可以下地走路了。”葛兰说。
许昼将信将疑,看着这瓶碎青苔似的粘稠液体,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把它喝完了。
在这个过程中,披着斗篷的女人一直好奇地打量着他。等许昼把空瓶子交给葛兰时,她忽然说:“你是第一个。”
许昼下意识地问:“什么?”
“第一个进城堡的人类。”女人笑着说,“我们家大人和其他贵族不太一样,唔,我猜他不喜欢将人类养在家里。”
许昼:“?”
女人的星际通用语带了很重的口音,他没太听清楚她的话,只隐约地听见了“家”。
这里是沈歧的家?
葛兰并没有骗他。十分钟后,许昼感觉自己的腿似乎能动了。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其他擦伤也都愈合如初。
“他已经好了。”披着斗篷的女人对葛兰说,“幸亏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我们从不处理人类的伤口。”
不知道为什么,许昼听着这句话,总觉得有些怪异。
听起来就像是……“我从来不会替一条鱼包扎”。
治疗完毕后,又有人从门外送了衣服过来,让许昼换下身上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囚服。披着厚斗篷的女人见状,便拿着空药瓶离开了房间。
“好了,”等他换好之后,葛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吗?出去走走吧。”
许昼不得不朝房间外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身来,向葛兰认真道:“谢谢你。”
许昼不认识路也不认识人,转来转去转回了前厅,唯一算是认识的沈歧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见他过来,正忙于工作的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投来了目光。
许昼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啊,你找大人是吧。”一个蓄着络腮胡的老人反应过来,指了指一旁,“他在那边,你过去就可以了。”
许昼花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大人”是指沈歧。
他只得按照老人所说,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足有十几米高的门前。
推开门后,里面空间的广阔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是整座建筑物的大厅,数十米高的墙壁上雕砌着繁复的花纹,一路向上,最终汇聚在碧蓝色大理石修建的圆顶上。有几根绳索从上面垂了下来,分别勾着几盏造型各异的水晶灯。
这看起来就像是……
一座城堡的主堡。
许昼缓慢地抬起眼来,在大厅尽头、层层阶梯的最上方看见了被鹿角簇拥的王座。
已经摘去面具的沈歧坐在上面,原本在注视空无一人的大厅。见他进来,便站起身,顺着阶梯朝下方走来。
他与城堡里的其他人一样,仍旧穿着那一身古地球时代的衣服,安静地从高高的阶梯上向许昼走来,就像一位来自中世纪的君主。
许昼的目光却停留在了王座的背后。那里绘一张巨大的、色彩斑斓的珐琅壁画,上面是一个头顶王冠、金发碧眼的男人。
壁画的最上方,刻着两行烫金花体书写的古英文。一行像是姓氏,一行像是生卒年。
许昼怔怔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在七八天前,初到格林时,他还靠在车后座上,努力辨认过其中一行的读音——
[德兰奇]
[349-2521]
摘掉了面具的沈歧在他面前站定,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许昼慢慢地、慢慢地收回目光。
“……”
他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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