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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孟时涯有意无意把柳解语的身份透露给徐绍,徐绍就从早到晚黏着他,非要亲眼见一见这位柳姑娘。孟时涯存心磨一磨他的急性子,就推脱说柳解语如今是孟家的表小姐,贸然见外人,还是个男子,不仅有损她清誉,还会坏了孟府的名声。
徐绍左右无法,求助于林长照,林长照也说为了柳姑娘着想,叫他别突然现身吓坏了人家。
“解语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就吓坏她了?我长得又不丑!”徐绍委屈万分。
孟时涯笑道:“你们多年不曾相见,你怎知她还愿意嫁给你?”
徐绍急红了眼,恨不得拍桌子跟孟时涯叫嚣:“我徐绍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解语信得过我,自幼如此,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是如此!我本以为她是失足落水而亡,才耽搁了时间,但是自从我抓到了那几个人贩子,知道她被拐卖到了京城,就没日没夜地找她……她若知道我的心意,定然愿意嫁我!”
林长照心软,看他这样情深义重,就转头叫孟时涯帮他想个办法。
孟时涯这边说了会给解语画一幅像,叫徐绍辨认,那边又故意说,既然做了孟家的表小姐,那就该嫁个门当户对的,一穷二白的小子想娶她让她每天吃杂粮咸菜,孟府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徐绍急得发了疯,要去主持武举的礼部上报姓名、籍贯,试图参加这一年的武举,可眼下还有几日就要开考了,赴考的考生早已停了登记造册。他坐立难安,好端端的英俊儿郎被他自己折腾成了乞讨汉模样。
好在孟时涯没那般心狠,更不是个严守礼教的。他让徐绍写了封书信,详述柳家遭难后徐绍的经历,解释了为何过了好几年才寻到京城来,又附上当年两家指腹为婚时所用的凭证,即一只银镯子,拿去给柳解语辨认。
孟时涯回府,跟柳解语先提了他的同窗好友,说闲谈时得知徐绍是云州人,也是玉衡县的,想着他们是同乡,就提到了柳知县的名讳,谁曾想自己的同窗好友说柳知县正是他岳父大人。孟时涯觉得机缘巧合,又怕弄错了,故而带了徐绍的信件来印证。
柳解语自然是一番痛哭,哭完之后便把父亲遭受上级栽赃而被处斩的往事讲了。她自己被发配为奴婢送到云州府,但半路上被官差卖给人贩子,人贩子几经转手将她卖到了京城邺安。她年纪小小吃尽苦头,幸而遇上祝盼儿,虽然入了风尘,但到底有祝盼儿护着,不曾被人辱了去。柳解语对徐绍毫无怨言,还多有牵挂,当天就写了回信托孟时涯拿给徐绍,好叫他安心。
孟时涯不仅把回信给了徐绍,还带着他和林长照到孟府做客,以欣赏画坛才女解语姑娘的大作为名,让徐绍与柳解语隔着窗户瞧了一眼。
只这一眼,加上青梅竹马的情意,指腹为婚的事实,徐绍便从此害了相思病,每每被孟时涯取笑。
四月到了,大考在即,林长照心中焦虑,竟落得夜不能寐,每晚披了大氅在竹亭里独坐发呆,叫孟时涯看在眼里心疼万分。他若陪着,林长照于心不忍,几番催他回去睡,他若不肯,林长照就越发焦躁。孟时涯无法,只好每夜透过窗户偷偷望着林长照。
于是孟时涯发现,稍晚些的时候,贺之照会端着热粥寻来,拿给林长照吃了,与他说上几句话,林长照才放松些许,回房来睡。
孟时涯惆怅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四月初四,京城邺安发生了大事,当今宏泰帝突然病重,命在旦夕,各部全候在皇宫等着遗诏,那第二日的大考自然是无法如期举行了。礼部的文书传遍京城是在初四的傍晚,满京城的学子都愤怒无比,但也骂不出口。国子监闹腾了半天,诸多学子也唯有接受这个噩耗,继续苦读,以待开科再赴考。
贺之照在国子监的住处前挤满了学子,他们骂不得皇帝,却对贺之照颇多怨言,一些人嚷嚷着要退出国子监,除非国子监祭酒大人跟朝廷上奏,尽快再开恩科。贺之照闭门不出,学子们吵得越凶,周知安和陆行彦本就对考科举没什么信心,碰到热闹就煽风点火,怂恿学子砸了贺之照的门。
孟时涯等人赶到时,贺之照刚好拉开门出来,一脸冷傲面对学子们。周知安记恨贺之照袒护孟时涯等人,暗中甩出了一把沙石,要叫贺之照丢了颜面。他刚出手,林长照就喊了句“小心”,扑过去拦在了贺之照身前。
细碎沙石砸了林长照一脸,也进了他眼里。林长照痛呼着捂着眼,蹲在地上低着头,难受万分。
孟时涯一脚踹飞了周知安,正要上前,贺之照已经捧着林长照的脸,对着他眼睛猛吹了两下,看着他流出了眼泪,又捏着他双手不叫他揉眼睛。
“可好些了?”贺之照问得温柔。
林长照不好意思地笑了,但脸上分明挂着泪痕,看起来甚是滑稽,把贺之照给逗笑了,抬起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沙土,把他扶起来,拍了拍他衣袍,拉着他进屋去洗脸。
学子们悻悻离去,周知安早带着陆行彦溜走了。独留孟时涯站在门外发怔。他没敢进屋。更确切地说,他抬不动脚步。
林长照就那么冲出去救贺之照了,幸而挡去的是沙土。可若那是刀剑呢?他焉有命在!林长照想也不想地就去为贺之照挡着……他爱惜贺之照的性命,恐怕已胜过他自己罢?
孟时涯早知林长照对贺之照是不一样的,但他没想到林长照竟有为贺之照赴死的决绝!
林长照在贺之照房里呆了许久,孟时涯听他们二人说起科举停考的事情,说到皇帝的病情,默默地独自离开了。回到竹涛院,他坐在自己的书案前,看着那副他送给林长照的画卷,一语不发,脸色有些吓人。同房的几个学子心情烦闷无处发泄,相约去了朱雀街上散心,屋子里就剩他一人,黑漆漆的,静得能听见外面竹叶莎莎的声响。
他没注意到林长照回来。林长照点了灯,看到他坐在那儿吓了一跳,怪他蜡烛也不点一支,随后就把书册收拾收拾,拿出了干净衣衫要去洗澡。
“这么晚了,你可曾吃过晚饭?”孟时涯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颤抖,故作平静地问。
林长照点了点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忘记了时辰,是贺大人叫小厮拿了饭菜,在他房里吃的。”
“你与贺大人,倒是谈得来。”孟时涯轻笑一声,“贺大人对你……也与旁人不同。”
屋里静寂少时。林长照转过身,抬头看向孟时涯,抱着衣衫的双手微颤。他与孟时涯四目相对,忽的移开了视线,很是不安地低下头。又过了一会儿,林长照吸了口气,鼓足勇气看向孟时涯,轻声问道:“孟兄,是在疑心我有意讨好贺大人吗?”
孟时涯激动地猛然起身,道:“我没有——我,我只是……”
林长照摇头,轻笑道:“无妨。国子监又不止一人说我讨好祭酒大人。我也的确……的确待贺大人不同。他于我有恩,我心中感激,千般万般讨好也不为过。更何况……贺大人是郎朗君子,我仰慕于他,自然什么事都愿为他做。”
孟时涯还要解释,林长照长长叹息一声,截断了他的话:“孟兄心高气傲,不知仰慕为何物,自然也不会懂我是什么心境。不过我知道分寸,在国子监绝不会袒露心意,坏了贺大人的名声,更坏了国子监的名誉。”
林长照抱着衣衫出去了。
孟时涯颓然坐下,半晌后,呵呵苦笑了一通,低声叹道:“真是……傻透了。明知他心有所属,为何还要对他心存希冀?明见……他不是明见啊。”
他是林长照,是不曾对他动过情思的林长照,而不是他的明见!
可偏偏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个林长照心属贺之照,孟时涯还是把他放在了心里,便是他自己也挪不出去了。
这一晚,孟时涯依然难眠。他敞着两扇木门,听着对面林长照的动静。或许是明日不必赴考,也或许是得了贺之照开解,林长照睡得安稳。深夜时,孟时涯起身,悄悄打开了林长照床前的两扇小门,蹲在他床前,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脸庞。
在国子监养了两个月,林长照稍稍长了点儿肉,看上去不再瘦骨嶙峋,脸颊变得平滑白皙,愈发显得清秀文雅。孟时涯想着他在那一世的模样,起初是比如今要好的,只是后来病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他怀里逝去时,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不。他不是明见。可他还是揪着孟时涯的心,把孟时涯逼得无处可逃。
“长照……林长照。”孟时涯拂去他耳边散发,替他把被子盖好,轻轻叹了一声,“不管你心里有谁,我都会一同护着……我发誓,发誓叫你这辈子快快活活。”
他退出来,掩上林长照床前的小门,回到自己床榻上,拿被子蒙住头,紧紧闭着双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能再哭了,他得学会轻松自在地面对林长照。能跟林长照在相识已是上天眷顾,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哪怕此生只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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