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出尘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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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流逝,三月一过，天气开始逐渐暖和。

身上脱去厚实棉衣的二宝，小腿比以前迈动得更加灵活了,人也比以前更能邋遢了。

一错眼的杨大花,转过身来,就不见了自家那原本还坐在沙发上等着洗手的小孙子，她到处一寻摸，就见那小小人儿，正钻到橱柜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二宝,快出来，你这娃咋哪儿越脏，越往哪儿钻？天天竟往犄角旮瘩里跑,我这打扫不到的地方，都让你用衣服给我擦干净了。”

正撅着屁股的卫二宝，听到声音转过小脸,盯着杨大花看了一瞬后，迅速扭回去，继续自己在橱柜底下的“打扫”事业。

杨大花一看，立马蹲下身子，极有经验地伸手揪住那露在外头的小脚，在二宝猝不及防时,把他拽了出来。

被拖在地上滑行的二宝，抽空抬起头，冲杨大花气呼呼地大嚷道，“坏，打,打，爸爸，爸爸……”

杨大花一哼，把人拎了起来，拍拍那小罩衣上的灰，恼火说道，“你就算把你爸喊过来了，你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二宝那如黑宝石般澄澈的目光，莫名盯着面前那张拉下的老脸，随即冲外头改口喊道，“爷爷，爷爷……”

“……”，杨大花气狠地拍了两下那小屁股，比刚才更加气闷道，“你喊那老东西也没用，他比你爸还不如，奶奶一个可以打他两个！”

二宝立马闭上了叫唤的嘴，乖觉地跟着奶奶走到茶几旁，让她撸起袖子洗了洗小手，一点都不反抗。

杨大花瞧着自家这小小年纪就特别有眼色的小娃，心里真是既骄傲又心塞。

十分安静的二宝，两眼直勾勾盯着自己那两只泡在水里的小黑手，突然仰起头对杨大花说，“妈妈，打？”

“……”，听懂孙子话的杨大花呼吸一滞，把那两只脏爪子好好搓了搓，负气说道，“你妈在更没用！她一向是个干净人，要是发现你原来那么脏，她肯定比奶奶更生气，更想打你。”

听到答案的卫二宝，求知的小眼神一黯，把视线重新移到浸泡在温水中的小手上，一言不发。

发现小孙子突然沉寂下来的杨大花，心里一激灵，微微想了想，连忙安抚道，“二宝你别怕，奶奶帮你洗干净就好了，咱们以后不乱摸乱蹭，小手小脸就不脏了。等妈妈过两天回来一看，哎呀，这二宝可真干净，妈妈最喜欢了。”

二宝闭口不言，仍旧紧紧盯着自己泡在水里的小手，等到身后杨大花拿起毛巾后，他悄悄松了口气。

“哎呀，二宝你瞧瞧，这一洗完小手多干净，咱再把小脸也洗洗，一会儿和哥哥去学校找妈妈。”

没想到洗了手还要洗脸的卫二宝，飞快往旁边一躲，对杨大花摇摇头，一脸的不乐意。

杨大花一愣，仔细瞅了瞅刚刚还在为妈妈不喜欢自己而“伤心”的小孙子，奇怪说道，“二宝，咋的了，你不想你妈妈啊？妈妈每次回来你都睡了，你可好久没见到妈妈了。”

躲着杨大花的二宝，退到楼梯口，小手指了指楼上示意说，“爸爸！”

杨大花往楼梯上方看了看，纳闷道，“啥意思啊，你就只要你爸一人就够了？”

卫二宝一屁股坐在楼梯台阶上，小身子往后懒懒一靠，对着奶奶咧嘴笑了笑，仰起头冲楼上大声唤道，“爸爸，爸爸，爸爸……”

杨大花三步并两步走到二宝身边，急忙捂住他的嘴说，“行了，别叫了，你爸带哥哥睡午觉呢，别再把你哥吵醒了，到时候和你一起闹。”

卫二宝小脑袋一歪，顺从地闭上了嘴，避过杨大花的手，翻转起小身子，两只才洗过的干净小手撑在台阶上，翘起小屁股，一耸一耸地往楼上爬。

没想到孙子还会来这一出的杨大花，头疼地一把抱起，在对方不满地喊叫声中，絮叨起来，“好啊卫骏奕，奶奶刚才咋跟你说的？这还没两分钟呢，又搞得满手灰。我总算知道你为啥那么喜欢你亲爹了，是不是他不嫌你脏啊！”

又被抱回到茶几前的二宝，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一脸抗拒地瞪着那盆已经不清澈的温水，往后缩了缩，着急地提醒说，“脏，换！”

“……换啥换，都是你自己洗过的水，先洗一遍脏的，奶奶等会儿再给你换干净的。”杨大花强硬地把那小脏脸洗了一遍，等把毛巾擦脏了后，她才端起脸盆说，“奶去给你换水，站着别动，不然一会儿还用脏水洗。”

被成功威胁到的二宝，顶着一头被强迫洗脸时弄乱翘起的小黑毛，不开心地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端着温水出来的杨大花，一眼瞧见那听话站着的小孙子，心里头一笑，眼里的得意一闪而逝：哼，还真当我拿你这个小东西没办法？也不想想，你奶我可是把你妈那个大学生都给骗过去了。

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学校放假，不过，米乐越到放假就越要学习，所以今天不用担心她早回来。

唉，既然这样，这孙子脏点就脏点吧！

“二宝，快过来洗，洗完后，奶下午就不给你洗了，到晚上让你天天念叨的好爸爸给你洗。”

卫二宝一听，眼睛一亮，极为配合地张开小手，仰起小脸，让奶奶痛痛快快地洗了个遍。

洗完小手小脸的卫二宝，低头翻来覆去瞧了瞧那干净的小手，小脸一喜，立刻拽着杨大花的手，走到桌边，指着上头说，“吃，吃！”

跟着孙子走的杨大花，看了看桌上的苹果，弯下腰，和二宝细细交代说，“二宝，你想吃苹果啊？吃可以，但咱们可得说好了，一瓣一瓣吃，不准把脸上吃得脏兮兮的，这可是要留到晚上再洗的小脸，要好好保护它。”

根本不想听那一大段废话的卫二宝，一手拽着奶奶的裤子，一手高高举起指向桌面，嘴里急急重复道，“吃，吃，吃！”

被拽得裤子都要掉了的杨大花，闭上嘴，满心无奈地拿起一个苹果，扬声道，“行行行，我去给你弄，真是欠了你的！”

……

学校门口，米乐和几个同学挥手道了别，看着她们进入校门后，打算回家。

“米乐，米乐……”，刚从公交车下来的周小云，一路小跑地追赶过来。

米乐停下回家的脚步，目光迎接着周小云，等人到了她跟前后，笑吟吟地说，“小云，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周小云顺了口气，和米乐边走边道，“我这来你家好几次了，每次婶子都说你在学校学习，我这也没办法，只能一趟趟过来撞运气了。这不，就让我撞上了你这个沉迷于学习中的知识青年。”

米乐被逗得一乐，拉着周小云的手解释说，“先前有点忙，是因为老师布置了小组课题，现在做完了，不会像以前那样忙得不着家了。”

周小云微微一笑点点头，转过脸挤挤眼促狭道，“行，知识分子忙完了，现在可以和我这个小摊主商量咱们的经济问题了。”

米乐噗嚇一笑，亲近地轻拍了一下周小云的肩说，“行了，别打趣我了。你那上次说有人来打听要批发咱们酱料贩卖的事，怎么样了？”

周小云闻言，脸上调侃一收，撇撇嘴，满眼郁闷道，“唉，别说了，那人出不起价，还想要配方，真是美得他！被我给回了。”

米乐赞同地点点头，“嗯，配方坚决不能外露，那比例也是我以前照着书上一点一点试出来的，是咱们生金蛋的鸡。”

周小云跟着点了点头，往左右扫视一番，靠近米乐小声说道，“不过前两天有个私营饭店的老板，说想买点咱们的酱料和卤料，用来招引客人，这事我心里有点不安，所以找你来商量一下。”

米乐一愣，同样前后看了看，轻声问道，“那给出的价格呢？”

“价钱先按市场价，要是以后他销量多的话，咱们可以给个批发价。只是，我最担心的是，他这是跟国营饭店抢生意。虽说如今说什么要改革开放发展经济，但要是哪天突然来个文件下来严查私营小商贩，公安顺藤摸瓜找到咱们头上怎么办？”

米乐一默，幽深的目光凝视着前方的小路，摇摇头缓缓道，“不会的，国家既然开始发展了，就不会再乱下去。”

周小云舒心一笑，轻松道，“那行，问了你后我心里就有底了，那我回去就跟他协议一下。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咱们的酱料卤料卖得越来越好了，我打算让我妈找了几个手脚麻利，干活干净的嘴紧妇人帮工，你觉得怎么样？”

米乐收回目光，心里的郁气散开，轻快道，“这当然行了，不瞒你说，我早就想和你说这个事了。我妈在家要带两个孩子，再做酱料实在累得慌，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妈妈帮忙，才能运转得过来。你多雇几个人，让她们别劳累。”

见米乐赞同，周小云欢快一笑，摆摆手说，“我妈她能做酱料赚钱，比干什么都有劲。”

“哈哈，到时候让婶子指导她们，做监工就成。不过小云，这教授流程可得注意了，那些配料份量时间别让她们沾手，让她们负责剁料那些粗活就行。”米乐想了想，拧起眉头，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我知道。”

事情解决好，周小云心里松快开来，视线往下看到米乐手里的书，打趣说，“你现在真是书不离手，手不离书呀！”

米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儿童启蒙书籍，发笑说，“这不是我看的，刚才和同学去书店找资料书，顺手买的，拿回来给大宝启蒙，再过两年他就要上学了，可不能大字不识一个就去学堂。”

周小云跟着笑了笑，望着前方熟悉的小洋房，感慨说，“你这俩个孩子生得好，都是机灵相，长大肯定有出息。”

米乐眼里心里全是自豪，面对极为熟悉和亲密的周小云，也不假做谦虚，真心实意地炫耀说，“要说长大以后怎么样，那我不好说。不过就现在看，这俩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大宝听话乖巧，小嘴会说，脑子灵活，还力气大，以后不用担心他会被人欺负；二宝文静懂事，每次我回去都是斯斯文文地坐在那儿，浑身干干净净，周围一尘不染。不瞒你说，我有时候都觉得，他就像个清俊的小公子一样！”

“啊？”

说得兴起的米乐，看着眼前的家门，拉着满心惊诧的周小云快步走进，满脸激动道，“到了，来，我带你看看我家出尘的小公子。”

客厅里，刚吃完半个苹果，带着满身苹果污渍，以及黏糊糊小手和小嘴的“出尘小公子”，正在楼梯口欢乐地爬来爬去，不一会儿，他就成功地将浑身上下搞得又黏又黑，脏得吓人。

刚走进门的米乐，一眼就看见了那正在楼梯处挪动的小身影，只看见后背的她，带着满心母爱欢喜道，“哎呀，我家二宝都会自己爬楼梯了。”

二宝闻言转过头，冲好久不见的老母亲露出一个脏兮兮的笑容。

“！！”

受到巨大惊吓的老母亲，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瞪着露出黑乎乎小脸的儿子，不住疯狂哀嚎：这是谁？？她的出尘小公子呢！！！

“出尘小公子”本人卫二宝，对妈妈欢笑了片晌后，又重新转过脸去，撅起小屁股，顺着一节一节台阶爬了下来，等到了最底一层台阶时，他转起身，缓缓对亲妈露出那看不见干净地儿的全貌。

缓不过来的米乐，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黑湫湫像个泥猴的娃儿，整个人都僵立住了。

这……还是她家二宝，还是她那个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清俊小公子吗？

感觉天都塌了的米乐，看着一步一步往自己身边慢慢走近的脏儿子，不禁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被妈妈举动给搞迷惑了的卫二宝，停下奔向妈妈的小步伐，歪起小脑袋，又黏又黑的小手挠了挠额头，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被二宝吓得心神震颤的米乐，仿佛受到刺激般大喊，“别，别喊我妈妈。”

二宝挠头的动作一顿，凝神想了想，望向米乐试探地喊了一声，“姐姐？”

“……”，还没缓过劲的米乐，满脸复杂地看着眼前能让人震碎眼球的脏儿子。

虽然你嘴有点甜，但你确实十分脏，所以我们暂时还是脱离母子关系吧！等你干净了，咱们再做回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就出去借个酱油的杨大花，诧异地看着自家打开的院门和大门，摸着脑袋嘀咕道，“不对啊？难道我忘了关门了！”

杨大花快速跑进家门，在看到屋里和脏孙子大眼瞪小眼的米乐时，惊愕失色，她立时阻停脚步，站在门口憋了半晌，才捏着衣边忐忑说道，“那啥……米乐你咋忽然回来了？”

米乐慢慢扭过头，指着自家比乡下小娃还邋遢的二宝，满眼希冀地问，“妈，二宝他怎么了？这是卫成带得吧！真是的，就知道他带不好孩子。”

听到动静从卧室里出来，正巧听个正着的卫成：“……”，这咋凡事都往我身上推！

杨大花低头瞅了瞅她就出去借个酱油功夫，又把自己搞成小叫花子的孙子，再怎么违心也点不了那个头。

她满手心的汗蹭了蹭裤腿，一脸为难说，“米乐啊，妈必须要给你承认一件事了——其实，这二宝一直就邋遢。不是妈打理得不干净，是他实在太能造了，就为了天天给他洗脸洗手，这孩子都恨上我了，每次让他洗手，都跟打仗一样，那是要下死力气去对付他的……”

听着这越来越无望的话，米乐眼里期盼的光随之凐灭，整个人生无可恋地盯着那不受外人打扰，又心无旁骛在地上打滚攀爬的亲儿子，满心忧伤。

我的出尘小公子呦，变成吸尘小邋遢，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