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一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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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最近发生了不少轰动性的大事,比如，何家被府衙抄家。

比如，“贼人装作厢兵冲入府衙作乱”

又比如,越州剩下的三大望族突然大发善心,接济贫民。

府衙从何家抄来的田地,也无偿返还贫民。

一桩桩一件件，落在有心人眼里，无异于天降玄雷。

然而这终究是有权有势才打听到的,普通百姓还是知之甚少。

褚源不是那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相反,他做了一件好事,都恨不得广而告之,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都来赞美他。

可是现在大部分人都快饿死了，活民要紧，但他还是想把消息发散出去

褚源在城内巡视,也是威慑宵小，思忖间,目光突然落到缩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身上。

一瞬间,他脑子里蹦出两个大字：闲汉。

哪个当官的治下没有闲汉，也是最让当官头疼的问题之一。人家闲汉就是懒了一点儿,整天不着二五六的，但细究起来人也没做个犯法的事，难道还能把人抓起来不成。

可若是置之不理吧,这些人闲出鸟了，东家长西家短，到处看看摸摸，比长舌妇还遭人烦，就没个安生时候。

尤其那一张嘴啊，叭叭叭的，比五百只鸭子还烦人……

褚源想着想着，突然就有了主意。

马六是家里老小，不过他并不受宠，甚至因为这几年光景不好，他上头的哥哥姐姐饿死的饿死，自卖为奴的为奴，他爹娘在一次山贼进村的时候，不幸丧了命。

所以，他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成了孤家寡人以后，思想也发生了很大改变。

他以前不明白，他们一大家子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户，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辛辛苦苦伺候田地，可是一年到头，仍然吃不上饭，最后还连命都丢了。

后来，他想通了。

这世道就是吃人的地儿，弱就是原罪，老实本分更是罪上加罪。

放眼看去，哪个吃香喝辣的，不是黑心烂肠的。

但他良心上过不去那个坎儿，倒没有跟着恶人助纣为虐，就是弃了家里最后半亩地，整天到处游走，找机会寻摸点吃的。

歪打正着的，竟然让他活下来了。后来更是练就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过，此刻他面对着威严的新知州，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他没干违法的事啊。

余光一瞥，娘咧，怎么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懒汉都被拉来了。

粗略一数，约摸有二十来人，最年轻的不过十五六，年纪大的都有四十往上了。

马六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行人就被关进了屋子里。

他以为死定了，知州要拿他们杀鸡儆猴。谁知道衙役居然给他们讲故事。

马六：………

他们在屋子里待了三天，也听了三天故事。

马六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结果一出来，知州大人竟然要他们复述故事内容，还要不同版本的。

这不是为难他这个老实人嘛。

于是，马六一气之下，在原有故事上添油加醋，缺胳膊少腿，从而衍生出了十个故事。

褚源叹为观止：你妈的，人才啊。

最后马六和另外七个人留下了，其余人被赶了出去。

褚源给了他们一份手稿，要他们全部背下来。

手稿密密麻麻好几张，上面详细记载了褚源赴任路上被劫杀，到达越州之后遇到挑衅，灭何家，杀作乱的厢军之事，还记载了他怎么处理何家的财产，如何分配到底层百姓手中，末尾还有一千字的夸褚源自个儿的彩虹屁。

马六等人：………

知道当官的爱听好话，可是这么直白的吹自己真的好吗。

褚源脸一沉，摆出银子，又透露以后可以长期合作的口风

马六等人立刻肃了脸色，这样好的大人，怎么吹都不为过，必须吹，使劲吹。

他们要让整个越州都知道，褚大人的彩虹屁由他们承包了。

褚源满意了，上前拍了拍马六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等这次事了，本官就封你做水军的队长。以后吃公家饭。”

马六等人：！！！

卧槽，天降大馅饼啊。

有点儿不敢吃。

呜呜，可是馅饼好香。

他们这些闲汉，做了闲汉，都有多多少少的原因，有些是天性如此，有些是后天因素导致。

不过巧不巧的，这八人中，有六人都是孤家寡人。鲜少牵挂，胆子就大些，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定。

干了。

褚源又紧急对他们培训两天，反正八个人再离开府衙时，看褚源的眼神崇拜的不行。

大枣村今天来了一个生面孔，是个男人，穿的衣服有八成新，人却瘦瘦黑黑的，一看就是个小老百姓。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哽咽道：“知州大人是好人啊，青天大老爷。”

“我家原本就是普通的农户，结果何家看上我家的地，强抢不成，打死了我家里人，我没了亲人，又没了地儿，都走投无路了，我”

他捂着脸，又呜呜的哭起来，其他人深有体会，一时间也跟着红了眼眶。

不等众人安慰，他又自顾自道：“这个时候，幸好我遇到了褚知州，褚大人，他身上仿佛披着圣光……”以下省略一千字的彩虹屁。

一通狂吹之后，对方又道：“现在褚大人抽调出何家的财产，用来购买粮食布匹，然后无偿分发给百姓，这样我们才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明年才有新的开始。”

其他人立刻炸了，嗡嗡嗡的议论成一团。

“不可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

“你莫不是诓我们。”

“你休要胡说八道。”

马六也不急，继续道：“你们听我慢慢说，褚大人真的是一个好官。他来赴任的路上，还遭遇过劫杀。”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卖他一波惨。

然后又着重强调，褚源到任上短短时间内做了什么。

大到灭豪绅，小到关心府衙里一个衙役中午吃饭没有的事都拿出来说了。

其过程之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又彰显褚源的人性高光点，简直比话本还精彩。

末了，马六终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不是新衣服。你们再瞧瞧我这个人，浑身黑黝黝的，一看就是庄稼汉子，除了褚大人仁善，我哪里能穿这么保暖的衣裳喔，不瞒你们说，我今天早上还吃了一个白面馒头呢，那滋味儿，甜丝丝的，可香了。”

其他人跟着咽口水，眼睛都红了。

有人追问：“那褚大人派来分发粮食的衙役怎么还没到啊？”

马六笑：“就来了，我路上还遇见他们了。你们听，是不是锣声，他们来了。”

一群人屏住呼吸仔细听，以前让他们害怕恐惧的锣声，现在居然听在耳中犹如天籁。

他们翘首以盼，有胆子大的，还跑出村去看，不一会儿兴奋的跑回来，边跑边喊：“是真的，褚大人真的派衙役给咱们发粮食了，咱们今年冬天有活路了。”

一群人激动坏了，连马六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底层百姓们确确实实得到了实惠，有了钱粮，有了活路，心里对褚源的感激别提了。

一时间，整个越州百姓都在说新来的知州大人有多好多好。

褚源高兴的不行，这些可都是他坚实的后盾啊。

倒是汪，周，孙三家郁闷惨了，明明他们出钱出力，结果美名都让褚知州给得了。他们稍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反而还落埋怨。

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憋屈也得认了。唯一安慰自己，好歹他们三个家族的人还全须全尾的活着。哪像何家，死的都只剩小娃娃了。

那些何家孩子怎么处置，褚源也发愁，倒是傅苧轻描淡写道：“你不是弄了一个什么水军吗？反正都是忽悠，忽悠成年人能行，忽悠孩子不是更简单。”

褚源犹如醍醐灌顶：“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反正那群懒汉闲着也是闲着，本官才不养闲人呢。”

他伸出大拇指，“媳妇儿，果然还是你最聪明。”

傅苧拍了他一下，“少贫。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怎么有那么多鬼点子。”

谁知道阿源居然能变废为宝，把几个闲汉使唤的团团转，还叫人家回头来感激。

褚源脸皮厚啊，就当做他媳妇儿夸他了，一个人美得不行，哪看得出办公时的半分威严。

傅苧摇了摇头，她丈夫这性子当真是收放自如，非常人能及也。

………

小树林里，马六沿着记号找过去，果然看到了他的兄弟们。

对方甩给他一个竹筒，一个油纸包。

马六率先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个鸡腿和一块烧饼。鸡皮油汪汪的，看着非常有食欲。

那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移开视线，笑道：“上面赏的，快吃吧。吃饱了，咱们还要去下个地儿呢。”

越州治下可有好几十个村子，有得他们跑的。

每天跑上跑下，腿都快断了，一天下来嘴皮子就没怎么停过。

可是，他们心里却很开心。或许是因为肚子饱了，身上暖了。更或许是有一个大人物肯定了他们的价值。

那么多彩虹屁里，他们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是知道，褚大人真的是个好官。

若不是好官，得了钱财，早就拿去挥霍了，谁管底层百姓死活。

马六小口小口吃完了鸡腿，连鸡骨头都嚼碎了吃，最后再塞个饼子，喝点水，肚子又鼓鼓的了。

他躺在树下，懒洋洋问道：“你们看到这些天府衙往外运的粮食货物了吗？”

“嗯。”

马六垂下眼，“何家虽然有钱，可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其他人没吭声。

说实话，这些事都不是他们该过问的，他们就是一小人物，每天吃饱喝足就不愁了。

可是，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却一直盘旋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马六低声道：“如果最后粮食不够了，有些地方恐怕真的会吃人的。”

易子而食，他们从前都只当是杜撰而已。

“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天塌下来，还有大人呢。”

“大人最厉害了。”

………

“阿嚏”，褚源揉了揉鼻子。谁又念叨他？

林氏正好过来给儿子送饭，见状担心不已，“阿源，你看你天天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快起来动一动。其他事情是很紧急，但你的身体更重要。”

褚源小事上从来不会违背他娘的意思，顺势就起身了。活动一会儿，吃了饭，陪他娘说了几句话，哄得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林氏走后没多久，傅苧就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账本，面色十分严肃。

褚源脖子往后缩，惊出了双下巴：“干嘛呀？”

傅苧眸光闪了闪，目光在褚源的两颊停留片刻，遗憾的摩挲了手指，然后坐下，打开账本指给褚源看。

褚源惊了一跳，“钱怎么用的这么快？”

傅苧幽幽看着他。

褚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再想想怎么开源。”

傅苧放下账本，凑过来耳语一番。褚源脸色从惊讶到纠结再到暗爽最后到做作的为难。

傅苧退开两步：“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褚源扭扭捏捏的：“这，这不太好吧。”

傅苧冷漠脸：“哦。”

褚源飞快瞄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我都听媳妇儿的。”

傅苧：呵，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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