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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青应了一声,低调地驭着马车回谢府。

他也没想到元妤会做下如此举动,这无异于自己揽了全部污名摘清了谢砚。

此时,只要谢砚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那谢砚便还是长安城百姓心中高坐云端如谪似仙的谢三郎。

而元妤……

纵然她此间举动处理得不错,换得长安城大半百姓对她的同情或理解,但名声已污是事实,往后怕是没有哪个大家贵族会求娶这样的女郎进门。

元大姑娘当真不在意么……

石青驾着车,心情复杂地载着谢砚回谢府,想起今晨之事。

当时元妤离开花船小一个时辰他们郎君还未醒。石青是谢砚的随从更是护卫,警觉心较一般仆从更重,虽不信元妤会做出什么伤害谢砚的事,但又睡了一个时辰还未醒明显不是他们郎君的作风。

故石青在敲了两次门仍未得到谢砚回应后,便沉了心推门进了室内。

方进屋便闻到室内香薰的异样。他是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比一般人敏觉,细闻之下便分辨出里面加了迷香。

当下脸色就是一变,快速掀了帐子查看谢砚的情况,好在谢砚只是睡得沉了些,并无不妥之处。

只到底拿不准元大姑娘给他们郎君下迷香是为了什么,遂在当时便想办法唤醒了谢砚。

与此同时,元妤大张旗鼓上街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石青到现在也忘不掉他们郎君收到这个消息时沉冷阴郁的脸色,且当时便摔了手中杯子。

好一会儿方忍怒道:“替我更衣。”

那当时,虽谢砚并未说什么,石青却敏锐地察觉他想做什么。

他的郎君想来此救元妤,或者说想来此同她一起面对,将她护在身后。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郎君,如何忍得昨夜方同他欢好的女郎只身一人出现在人前,接受所有人的指点侮辱或谩骂?

自负如他,本就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他,又怎能愿意元氏阿妤为护他声名独自一人揽下所有污名,为他牺牲至此?

更叫他在意的是,元妤这样做之后,她就彻底别想进谢家的门,连为他妾的资格都没了。

这种形势下,但凡谢砚露出一丝要娶或纳元妤进府的念头,那些污言碎语转瞬便会席卷重来,那些被元妤打动,信了谢砚清白的人也会犹疑、怀疑元妤那番作为是否只是做戏。若谢砚当真如她所言那般对她无感,又怎会在她连累他声名至此地步时要娶她或纳她?

为此,谢茂头一个不会答应元氏进门。

许正是深知这一点,他们郎君才更没办法听之任之。

石青跟在他身边多年,纵是谢砚一言不发,他也知谢砚心中定已恼怒、气愤之极。当时他张了张嘴,却连一句劝都未敢说出口,生怕他劝后谢砚爆发得更激烈。

虽不知谢砚最后因何改了主意并未冲进人群将元妤护下,但石青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可当回到谢府,谢砚将自己关进书房闭门不出后,他心中又生出许多隐忧。

怕谢砚骄傲受挫,再钻了牛角尖。

这会儿,元妤出面澄清还谢砚清白的事已经传遍长安。

听到消息的黄秋云放下心来,念叨着:“谢天谢地,总算还了我儿清白。”

谢砚遭遇此事,她虽不似谢茂那般大发雷霆,心下却也是担忧的。

他们谢府不比寻常人家,即是世家大族,在朝中地位又突出,除了二子谢砜从了商,谢茂、谢砚和长子谢硢均在朝为官,一父二子,二文一武,多少人在盯着谢家。纵然谢茂不曾与她详说,她也知此事如果继续发酵下去,谢茂和谢砚在朝中的处境势必会受到影响。

谢天谢地,有了元氏那女郎的话,朝中那些盯着谢家的人也不能拿此事弹劾谢家了。

“阿砚那张脸啊,也太招人了,这次险些酿成大祸。”她虽未提元妤,心中第一次见元妤时对她留下的好印象却已大打折扣,这女郎纵是真心喜欢阿砚的,但行为也太过了些。

今日回府,来给她请安的谢砜却有一些别的看法。

“娘就真信了元氏对外的说法?”

黄秋云诧异,不明白他的意思,道:“不然呢?”

谢砜颠着手里的扇子,摇头道:“三弟那座宅子原本是我以商户名义置办的,后来划给了他,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知道那宅子是他的,隐秘得很,若不是三弟自己告诉的她,元氏那女郎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在长安城里翻出这么一座属于三弟的私宅来,还去私宅堵人。”

黄秋云听得愣愣的,姿态也不似之前那般随意,有些纳罕地问:“你是说,阿砚和那女郎说不定当真有什么事?”

谢砜收起扇子,叹一声道:“这回,怕是元氏那女郎为了三弟,将所有污名一人揽了。”

黄秋云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会……”

黄秋云本不信谢砜的话,知道谢砚在府里,便端了特地命厨房做的糕点去扶风院看他,却被石青拦在了门外。

“阿砚连我也不见吗?”

石青愧疚地低下头,沉声道:“请夫人见谅,郎君他……心情不大好,怕是不会见夫人。”

黄秋云见此心下一沉。又瞧着石青满脸愧疚,心事重重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老早以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面似温润多情,实则执拗心冷的人。

若那元氏阿妤与他当真毫无关系,他此时便不会把自己关在屋里,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见了。

可这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把事态搞到这般地步的?

他们谢家,并非是那不开通的人家啊。若二人最初当真有情,何必私底下偷偷摸摸来往,阿砚大可同他们为父母的说。他们替他上门求亲,聘了元氏入府又有何不可?

真是……冤家啊……

黄秋云心塞塞地回了自己院子。

谢砚将自己关在屋内一天,一天里粒米未进,第二日打开房门,第一句话便是吩咐石青。

“去,另置办座私宅,写在元氏名下,今日便要办好,我要见元氏。”

石青被他深沉冰冷的面色和话语震慑到,当下什么话都没敢说,低头应是,而后自己亲自找了人去办。

若不是他这张脸容易被人认出来,便自己去办了。这次的事闹得太大,眼下风声仍紧,石青不敢有半点马虎。

依他心思,谢砚这几日就不当见元氏,万一再被谁发现,那就彻底糟糕了。

但他也深知自己劝不住谢砚,唯有仔细把事情办好。

石青找的都是可信可用办事利索之人,当天新宅子便置办好了,选的是傍江的宅子,临江而建,静谧悠远,环境不输景和院半分。

特殊时期,石青本不欲找这样一座高调的宅子,但晓得自家郎君不论如今心中是何想法,定不愿委屈元大姑娘,便也咬牙办了。

大不了元大姑娘那处他亲自安排人去接,免得再被人盯了梢。

元妤被接到这里时,夜色已经布下了。

宅子新置办的,名字还未另起好,仆人也因要挑选格外可信的暂时也未放进来,元妤带着明芷明若到时,是石青亲自来接的。

见了元妤,石青也只是神色复杂地向她行了个礼,然后便一路无话带着元妤进主院里。

等到了门口,石青方低声道:“女郎进去吧,郎君在等您。”

元妤看着似只点了一盏灯的屋子,面色沉静地点点头,示意明芷明若守在外面,自己推了门进去。

屋内,灯光昏暗,只在窗前小几上放了一台烛灯,谢砚独自坐在竹榻上,脸虽在烛光之中,却阴沉冰冷至极。

元妤看他一眼便垂下眸子,一语未发地走向他,屈膝在他前面的空地上跪了下去。

谢砚眼儿一眯,心中不无震动。

元妤不是什么心思单纯天真的女郎,她不会觉得自己出面将一切污名都担了,谢砚就该被她所感动,念她的好,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疼着。

因她深知,谢砚那日既赴她之约,便没将世人如何看他放在心上。

他赴她的约,只因他想、他愿。

更甚至是,他心中有她!

他是那样骄傲自负的郎君,与她相约时便做好了去承担一切污名的准备,却被她一支迷香迷晕,再醒来时,变成被一个女郎护在身后的处境。

而那女郎,前一夜方与他欢好。

对谢砚来说,这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叫他活二十年来,头一次尝到为人无能无力的感觉。

连一个他有几分心悦的女郎都护不住,挫败至此,他焉能无感?更如何做得到躲在她身后为逃过被世人唾骂的命运而欣喜鼓舞?

那是真正无能平庸之辈的行径。

元妤深知,他此时定是恼她至极。

她跪在他身前,以内宅妻妾之礼恭谨待他,一言不发。

谢砚瞧着她,张口:“元氏……”

他方只念了她的姓,便已隐忍地咬了牙。

声音嘶哑不复以往清润,饱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既恨,且爱!

元妤原本干涩的眼眶,瞬间滚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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