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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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秋，清晨略带凉意的风把树上渐黄的落叶带了下来。

陈三丫坐在吉普车里，冷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露出的一截手腕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丫靠在车上，支着脑袋看着旧京都，两边是低矮的青砖房，间或有一两栋两三层新式建筑鹤立鸡群。

道路两边，担着担子的，提着包袱的，挎着篮子的行人或匆忙或悠然地走着，车速不快，三丫甚至能看清行人的表情，虽然衣着朴素，但是每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积极向上，看的三丫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浅笑。

收回目光看向车前面，司机面无表情在看车，副驾驶上，就是来接她的据说是她哥警卫员的小刘。

如今建国快一年，她那早年参加革命生死不知的两个哥哥如今光荣凯旋，大半年前有人找来，除了得了一句还活着的准信儿以外，就是这次一封急报就让她大包小包拿着行李就来了。

“刘同志，冒昧问一下，我哥呢？”不知还有多久才到，三丫决定还是先打探一下情况。

小刘还沉浸在副团长妹妹刚刚上车的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里，不是说副团长家里是受压迫的工人阶级，家里还有恶毒后妈吗？

不像啊？

小刘心下嘀咕，转头对上陈同志白白净净的小脸时却耳根一热。

“陈同志，副团长他在开会，昨天都开了一天了没回家，咱们就要去鲜朝了，可忙着呢。”

鲜朝？

陈三丫猛地收回脑袋，小刘靠在前方的座位上，只能看见个头顶，“你说鲜朝？”

抗霉援朝是建国初期的事情，但是具体的时间她还真是记不清了，没想到刚下车这当头就是棒喝。

“那他叫我来干嘛？”发个电报还跟她说立马启程，估计是怕赶不上，问题是他都去打仗了，为什么急着把她找来？

知道她跟家里已经闹得快鱼死网破了来拯救她的？

“请陈同志来，可能是因为嫂子快要生了吧。”顶不住这灼灼地视线，小刘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才转向后方的脑袋默默又转了回去，目视前方。

“哦。”

“什么？！”一秒过后，陈三丫声音尖利。

“要生了？我嫂子？”

“是的，副团长马上要走，副团长嫂子娘家据说是不方便，所以才这么着急的，我先前副听团长说，本来打算安顿好了再接陈同志你来的，但是军令如山，副团长也没办法，陈同志你、不会生气吧？”

小刘是警卫员，天天跟在副团长后头，知道副团长有多惦记这个妹妹，现在这样，陈同志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他好像把任务搞砸了？

“是我二哥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陈三丫挤出这句话。

“不方便？”见对方犹犹豫豫的，陈三丫更觉不好，语气一下子凉了下来。

那倒不是，就是，这副团长妹妹看起来怎么比副团长还吓人？他哪句话有问题吗？小刘急得额头沁出细汗。

“您二哥也结婚了，但是才结婚不久，鲁嫂子还没怀孕，怀孕的是您大哥的妻子，俞嫂子。”再怎么猜测也不能不理人，小刘也只能硬着头皮介绍情况，只是还是不忘给副团长说点儿好话。

“陈同志你千万别误会，副团长也是信任您，实在没办法才请您来照顾的，俞嫂子快生了，这身边没个自己人到底不安心。”

那我还得谢谢他？

陈三丫的眼神里明明白白这么传达出去。

那倒不是。

小刘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对上对方充满杀气的眼神，再次默默缩了回去。

他真的没有接错人吗？

这样子的一位同志，长得跟朵花儿似的，细皮嫩肉的，让人伺候差不多，能照顾人吗？再说看这样子也不像是愿意照顾人的样子呀？

要不他回去跟副团长说说，就叫后勤上帮着找个大妈吧？

小战士的想法陈三丫已经没有了探究的欲望，如今她满脑子都是上车前表姐有些羞涩的神情和舅舅舅妈希冀又叹息的样子。

有不好预感的不是她一个，但是，她确实没想到，刚下车就是这样一份大礼。

跑出去这么多年没能照看家里就算了，亲爹后妈不是什么好东西，幼妹聪慧又托付给了信得过的舅家，而且当初确实也是迫不得已离开的，兵荒马乱的没办法联系，家里并没有怪罪，反而知道两人还活着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

但是，时局稳定一些后，只有一个自称算是战友的战友的人来确认了一下家里人都好好活着就算了，半年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再来就是一封加急电报催她上京。

这都什么玩意儿？

陈三丫开始怀疑自己来这一趟到底对不对，她的哥哥，过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早就物是人非了？

小车沿着古老又破旧的街道一直开着，陈三丫靠在窗边吹着风，却还是觉得胸口闷得慌，气都喘不上来。

没心思再问什么，陈三丫一路沉默地看着车子七拐八拐开进了一个大院里，停在了一栋5层高的楼前。

下了车，陈三丫拿起一个包袱跟在小刘身后。

楼道有些低矮，拿着个大包袱她还得侧一下身才能通过，楼梯在中间，楼梯左右各有一户人家，一梯两户，想想也已经是这个时候的好房子了。

陈三丫看着小刘停在了二楼的左边门口，抬手敲门，屋里传出年轻女人的声音。

饶是一路做好了心里建设，陈三丫此刻还是忍不住心口一堵，敛目低眉深吸两口气，前面的小刘已经进了门，她提起包袱跟着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被人拉住了，“这就是三丫吧？长得真水灵，跟你哥说的一模一样，我是你大嫂，叫俞红梅，快进来，屋子都给你收拾好了。”

陈三丫抬头，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女人，脸色蜡黄，让本来就一般的容貌显得更差了一分，瘦的跟麻杆儿似的，显得挺起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

满腔的怒火对上那个大肚子陈三丫也不敢发出来，随意扯了扯嘴角，顺着力道进了房，寒暄几句后，以累了为由关了房门。

门外，俞红梅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实话她并不想让丈夫老家的妹妹来，只是娘家那边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她又不愿意放弃工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小姑子来了，她自认刚刚表面功夫是做到了的吧？她什么态度？

俞红梅胸中一口郁气积压，眼神看向丈夫的警卫员，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小刘摇摇头，家事不好掺和，找个了理由赶紧走了。

陈三丫本来是带着气，不想说话才进的房，但坐了一天的火车也实在是累的慌，收拾了东西以后，撑不住，躺下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陈三丫是被关门声惊醒的，随即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二弟来了。”

“是啊，嫂子，我哥中午回不来了，刚好碰上我，让我给打饭送过来，饿了吧？不好意思，耽误了会儿。”

男人声音爽朗，声线有些低沉，陈三丫一下就想起了记忆里的声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扒拉一下头发打算出去。

俞红梅接过饭盒放到桌子上，却见分量和平时差不多，“妹妹来了，你哥没叫你多打点儿？”

“妹、三丫到了？”陈向新不敢置信地扬高了声音，边说边往屋里到处看。

说话间，陈三丫已经出了房门，刚睡醒，脸上还有些迷迷糊糊的，一边向前走，一边迷瞪着眼睛看去。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