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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苒也是做过鬼的人,平日里露宿野地从没怕过,但眼前情景太过诡异,叫她心尖一颤,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救我,救……我。”轻微的呼救中,断断续续钻入耳中。
魏苒惊悚过后镇定下来,不是诈尸,这人还未气绝,正求救呢。
她转过头,蹲下身去端详,求救的人一身银线绲边的天青色祥云织锦袍,是一名还未及冠的小公子,与那些黑衣人显然不是一路。
透过斑驳的血污仍能看出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尤其一双眼睛睁开半扇,羽睫长而卷曲,根根分明,眸若点漆,深邃如夜,不经意流露的神采让人目绚神迷。
魏苒斟酌起来,看样子这位可怜的公子是遭到了歹人劫杀,端看他腰间的蹀躞玉带,他必然出自富贵之乡。
倘若她救下他,是不是能够捞到些好处?
魏苒想到前日在树下小憩,偶见一具蜷腿倒在地上的饿殍,那死者干巴巴如同风干的牛肉,周遭苍蝇乱舞,看得她小心肝颤颤,乱世人命如蝼蚁,她可不要步其后尘。
小公子口唇微启,只是声如蚊呐,魏苒贴过耳朵才听清,他说的是:“救我,少不了你的好。”
这位公子挺识趣的,晓得这种时候她就是他的唯一的指望。
魏苒的小心思,这公子哥落难的时候最脆弱,此刻有人体贴关怀,他必然感动,她以救命恩人自居表现得殷勤些,争取日后多问他讨点好处。
她弯下腰去,在小公子的耳畔轻问:“公子,要怎样才能救得了你?”
魏苒一张口,嗓音柔柔糯糯,清甜婉转而不腻。
她一开口,小公子眸中雾霭稍褪,流动起星星点点的光华,“原来是个女娇娥,牡丹花下死,我元弈也不枉了……”
魏苒无语,都到这个地步,还惦记女色,年纪轻轻的别是个色中饿鬼吧?
对了,他刚才自称谁,元弈?魏苒不确定元是哪个元,弈又是怎么书写,但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前世呆在沈煜身边那些年,她也听过几嘴,沈煜有个姑妈嫁给老南安王为妃,南安王妃染病辞世,老南安王思念妻子过度,不久也一命呜呼了。
夫妇相继离世,他们的十五岁独子继承了王位,这位小南安王似乎就叫做元弈,这元弈传闻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斗鸡走马,吃的玩的无一不精,就是不会干正事。
元家异姓封王,向来安分守己,韶武帝登基后为了收买人心善待元家,未曾收回元弈的爵封,还另在建新城置下豪宅,邀元弈进京,准备封他个太傅的虚衔。
偏不巧元弈是个短命鬼,还没到建新城先遭遇了匪徒劫杀,死在半道上,算来差不多就是这一年。
魏苒瞅了瞅小公子,杏目流波荡漾,惊疑不定。
难道他就是南安王元弈?
一惊之下,还有更大的惊等着她,本以为全部死透的黑衣人,其中一个竟然动了,挣扎着似将要爬起身。
魏苒留意到了动静,元弈也察觉了,宛如静潭的眼眸掀起晦色风波,他急道:“杀了他!”
杀人?魏苒脑中热血噌一下往上窜,这两年来,她杀过鸡,宰过鸭,就是没杀过人。
元弈心里敞亮,叫眼前这个小叫花杀人真的是强人所难,瞧她那小身板,拿不拿得动剑还是二话,可他现下伤重,还能指使谁?
生死一线,元弈冷静地说:“死的不是他,就是咱们,也罢,有你做伴,走得也不算寂寥。”
他故作轻松的调侃。
话音未落,小小的身躯奋然冲往右前方,手中是一把染血的铁剑,魏苒随手往地上捡的。
她与元弈现在等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黑衣人如果不死,必定是要杀人灭口的。
富贵险中求,魏苒深以为然。
不管为财还是为了活命,她不能手软,自古艰难唯一死,死都死过,杀个人又何足道!
黑衣人勉力撑起身子,魏苒拿出吃奶的气力,对准他前胸一剑捅上去。
“嘶——”寒森森的剑尖刺进胸膛,黑衣人闷哼一声,喷出大蓬血雾,却并未死绝,他一手擎住剑尖,反而将魏苒撂倒。
刃如秋霜的利剑伸向她,死亡又一次迫近,魏苒抿紧嘴唇,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一招擒拿手,前世的跟沈煜学到的粗浅功夫在此时此地派上了大用,对手已是强弩之末,魏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剑,又一次深插入他的心窝。
黑衣人绷直了身躯斜倒在地。
魏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受惊过度,手软了,脚软了,哪儿都跟团棉花似的软绵绵。
许久后。
“公子,公子……”魏苒好容易缓过劲来,喊了几声,没人答应,差些以为元弈死过去了。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有气儿。
魏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元弈拖到山洞,扯下自己的破衣裳替他包扎伤口。
翌日,魏苒又摸上山,采了几株能治伤化瘀的山草药,俗话说久病能成医,她给魏嬷嬷看病熬药的那会也认识了不少药材。
元弈伤重,深山老林上哪儿找人救治他,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索性魏苒交了好运,一日夜后,元弈缓缓苏醒过来。
他刚一睁眼就见魏苒杏眸转喜,亮晶晶的把他望着。
元弈骤然觉得这小丫头目光让人心里暖洋洋,再看她小脸虽脏兮兮的,但眉眼口鼻依稀瞧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就是干瘦些,养养也便是了。
魏苒不知他在心里对自己评头论足,猜测他又是失血又是昏迷,大抵此时是饿了。
她掏出精心烤好的馒头,撕下香喷喷的馒头片,喂到他的嘴边。
元弈瞟过一眼,嫌弃地别过脸去,轻轻吐出一个字:“脏。”
魏苒冲他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瞎讲究,活该遭罪!
她细观元弈,浓淡适宜的眉,俊目朗朗,眼角似笑非笑地勾起,牛奶肤色,有宛如昆山美玉般润泽的面皮,除了略苍白些,容貌比沈煜有过之无不及。
再瞧瞧自己,一身破烂乞丐装,又绾了个男式发髻,特意往脸上抹了些土灰,加之昨夜一番折腾,浑身更是又脏又臭,一双小手乌黑如碳。
两相对比,简直天壤之别。
魏苒顿时明白过来,重生以后,她发觉在乱糟糟的世道中,身为女子委实是种原罪,一名弱质女流要安生立命,非得乔装成这样,她从未感到羞耻,也不准备与元弈计较。
他可是她日后的财神爷。
又过了大半日,元弈挨不住,狼吞虎咽吃了半个馒头,魏苒看着他,露出会心一笑。
几日间,魏苒尽心竭力照料元弈,有一日,他忽拉住她的小手,饶有兴致地摩挲说那葱白的指尖。
魏苒回头与元弈目光相接,眉头轻蹙,诚然他算生的不赖,但沈煜之后,她早已没有了心,无心之人又哪儿来的心可动呢。
元弈“唔”了一声,又道:“救命之恩,以身相抵也说得过去。”
他扬起线条流畅的下巴,自说自话:“从今后,我你是一体了。”
魏苒低眸,她不过凑巧救了他,怎么就与他一体了,柴堆上赤色焰苗摇曳起舞,把她的小脸蛋映得通红。
元弈只当她默认了,他的星眼迷离,唇畔浮现一抹染了春光的笑意。
那以后,元弈的伤一日好过一日,魏苒则相反,经在前几日的惊吓,她吃没的吃,又日复一日的替元弈当牛做马,便如拉紧的弦,终有一日撑不住绷断了。
魏苒烧得迷迷糊糊,只记得孤云淡月,冷寂无边,她一直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行走,当光亮射入眼缝,她才知那不过是梦,却是她有生以来做得最累最长的一场梦。
紫金小香鼎内凝神的檀香烟气轻袅,魏苒微动手指,触手柔滑,身上竟盖着妆花缎面的缠枝如意丝绒衾。
她迷迷瞪瞪的,下意识唤了一声:“元弈。”
一名长相讨喜的小丫头掀开薄纱帐幔,笑吟吟对她说:“姑娘醒了,南安王殿下不在这儿,成婚典礼之前,新郎不宜见新娘子的。”
魏苒一头雾水,眨眨眼问:“新娘子?谁要做新娘子。”
“自然是姑娘你呀,殿下说姑娘是救命的菩萨,他没法报答这天大的恩惠,只有许了终生。”小丫头挽着垂落胸前的丝缕秀发,一双小眼眯成细细的月牙。
魏苒活了两辈子,孤家寡人到如今,忽然受到青睐,入的还是南安王爷的法眼,换做平常人该是受宠若惊了,但魏苒惊是惊了,这荣宠却着实消受不起,她急急从紫檀雕花千工床上滚落下来。
郎君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这是话本戏文里的老段子,怎的到她这儿竟成了真,况且书中救命的都是俏郎君,以身相许的才是官家小姐,眼下却生生反了过来。
魏苒拎起桌上的青花瓷盅,倒了杯茶,一口饮尽,稍稍解去心中的燥意,又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些话是南安王爷交代你说的吗?”
“我叫媛媛,话不是殿下交代的,是我听前头的几位姐姐说起的。”小丫头十分爱笑,一笑便露出一对洁白的门牙。
魏苒心眼通透,媛媛恐怕是新进的丫头,还未受过训教,瞧着年纪又小,言行只依天性,不懂规矩,否则她就该自称奴婢才是。
媛媛不无羡慕道:“姑娘苏醒前,殿下来看过一次,只说要姑娘好生将养着,姑娘真是好福气呢。”
魏苒沉吟,柳眉微挑,一双杏眼如蒙薄雾。
嗯,终生大事强买强卖,这福气好得很!
她不过机缘巧合救了个落难的南安王,想从他身上谋点好处,他却问也没问就把她收做了囊中物。
重生方才两年,她今年刚满十二,还是稚气未脱的金簪少女,真要嫁了元弈,岂不是童养媳。
再者她而今的身份与他相去甚远,正正经经成婚行礼是不能够的,即便收了房,也只是个低微的姬妾。
魏苒思绪起伏,面上并不显山露水,她遍视整个屋子,一重重的鲛纱幔,紫琉璃的垂帘,黄花梨木案上珊瑚树玲珑剔透,描金彩绘的美器应有尽有,真真是金玉满堂了。
门咯吱一声打开,一名瘦长的大丫鬟不问自入,放下一碗熬好的汤药,径自走了出去,临行瞟了一眼魏苒,那目光中三分艳羡,七分鄙夷。
魏苒莫名觉得熟悉,前世管流烟就曾以类似的眼神打量她,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多时,几名粗使婆子提了几桶水进来,两个模样齐整的丫鬟各托了乌木盘,盘中盛了香花、裙袄等物。
后头一人着银红裙袄,体态丰腴而有致,不施粉黛却肤白如玉,两腮桃红,眉眼之间别有风流万种,是个二十出头的美妇人。
美妇人领两个丫鬟到屏风后头一阵忙活,出来以后,二话不说就来剥魏苒的衣裳。
魏苒按住前襟,慌忙叫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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